Chapter12
晚飯後,訓練營的院子裡。
房間中的氣氛憋悶極了。
下午的挑戰賽,阮秀梅被金敏珠踢掉了兩顆牙齒,渾身瘀傷,越南隊最終每場皆輸地敗給給韓國隊。雖然在後面進行的最優勝營員選撥賽中,岸陽所有的隊員都順利晉級,但是看著金敏珠又一次以連環雙飛踢打敗同組的泰國營員,那副得意洋洋,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模樣,真是讓人心情愉快不起來。
「金敏珠真是出盡了風頭啊……」
梅玲沒精打采地歎口氣,原本打算去夜市大血拼的,現在也有點提不起興致了。金敏珠連續九個雙飛踢,將越南的主將阮秀梅踢下賽台,似乎將越南隊其他隊員的意志力都踢散了。
隨後上場的韓國隊員雖然也很出色。
尤其是隊長閩勝浩。
他曾經在去年剛剛結束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中拿到過冠軍,上場時殺氣十足,威風凜凜。
但是即使是他,也被金敏珠那囂張的九個雙飛踢搶盡了風頭。
「金敏珠根本不是在比賽,完全是在表演!炫耀!愛現!」曉螢恨恨地說,「而且,好像在給誰下馬威一樣,那麼厲害幹什麼?是想嚇唬誰嗎?」
「唉……」
梅玲又歎口氣。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點被嚇住了。剛見金敏珠的時候,她還以為金敏珠只不過是個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金敏珠……」光雅猶豫了一下,「還會向百草挑戰的吧……」
林鳳默歎一聲。
梅玲的歎息聲綿長久遠。
曉螢滿臉黑線,扁了扁嘴唇,說:
「切!百草……才、才不會怕她!百草連婷宜都能打敗,還會打不過金敏珠那個小屁孩!」
「我怎麼覺得,金敏珠似乎並不比婷宜弱。」回想那一連串的雙飛踢,梅玲感覺婷宜至少在力量上是不如金敏珠的。
「哼!不管怎麼說,金敏珠就是個小屁孩!小屁孩!」曉螢忿忿地說,轉頭看了看,又說,「百草呢?怎麼還沒回來?」
「她拿跌打藥油給阮秀梅去了。」
「不是去了好一會兒了嗎?」
「咦,是哦,該回來了啊。」梅玲看向門口。
「我去找她!」
「那你還去不去夜市逛街了!」梅玲急忙喊,曉螢卻已經一溜煙消失掉了。
敲開越南隊的房門,撲面過來一股壓抑的氣息,阮秀梅正臉色蒼白地躺在被褥上,四周沉默地坐著幾個同隊的女孩子。曉螢不敢多做停留,問候了幾句,就打聽百草的去向。
「她陪了阮師姐很久,剛走。」
越南隊的女孩子用生硬的英語回答曉螢。
******
暮色漸起。
茵茵的草尖上有了些露珠,踩上去沁得腳底有些涼。握緊拳頭,阮秀梅滿口鮮血地被金敏珠踢飛出賽台的情景仍歷歷在目,百草深吸一口氣,對著山谷:
「啊——」
她大喊了幾聲,發洩著心中的憋悶,一聲聲喊聲隨著淡淡的暮氣四散開來。
郁氣稍稍紓解之後。
「喝——!」
百草吶喊著,赤腳騰空躍起,力灌雙腿,「啪!」、「啪!」,凌厲的破空聲驚得樹梢的倦鳥們撲稜著翅膀惶惶飛走。
第一個雙飛踢!
第兩個雙飛踢!
提一口氣。
第三個雙飛踢!
第四個雙飛踢!
再提一口氣,已有些勉力支撐——
第五個雙飛踢!
第六個……
「砰——!」
力量無以為繼,百草從半空中摔下來,重重跌在草地上!草坪又厚又軟,並沒有摔痛她,但是心中充滿了沮喪和對自己的失望,躺在微濕的草上,她怔怔地望著暮色漸濃的天空,咬了咬牙,一翻身又爬起來!
第一個雙飛踢!
第二個雙飛踢!
……
暮色中,那高高躍起,又不時摔落下來的身影,像一隻翅膀受傷卻想衝向天空的鳥兒,可是每一次都沒有成功。
一次一次。
直到體內一分力氣都沒有了,甚至三個連續的雙飛踢都很難再作出來。汗水濕透了百草的道服,她爬起來,再試著大喝一聲,握拳躍身,而疲倦的身體怎麼也不聽她的指揮。
暮氣瀰漫在山谷間,腳下的青草越來越涼,心一點點緊縮,百草木然地望著遠處彷彿被煙霧籠罩住的湖面。不知過了多久,她呆呆地收回視線,目光回轉處,看到了湖邊那棵大榕樹。
榕樹的枝葉茂密如華蓋。
似乎比松柏道館小木屋前的那棵,還要年長一些。
月亮從雲層中出來了。
初原倚坐在樹下。
他彷彿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出神地望著湖的對面,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在想。淡淡的暮靄包圍著他,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楚,但是即使隔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有種跟平時很不一樣的氣息。
「你來了。」
聽到腳步聲,初原微微回頭,見到是她,他並沒有起身,而是拍拍身邊的草地,示意她坐下來。
「我……我剛才在那邊練功。」
坐到他的身邊,百草尷尬著,略不自在地伸手指了指。
「看到了。」初原笑了笑。
怔怔地看著初原的笑容,百草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笨拙無比。
「你在練金敏珠的連環雙飛踢?」過了片刻,初原打破寂靜。
「……是的,」她悶悶地說,「可是,練不成。」
「你練了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嗎?」
「……?」
「金敏珠應該是練了很久,甚至是半年或者一年,才能夠練出來。」靠著榕樹遒勁的樹幹,初原的目光從湖的對面收回來,看向百草,「而你的一些腿法,她在短時間內又何嘗就能練成呢?」
百草聽怔住,過了一會兒——
「是,我明白了!」
抬起頭,她眼睛炯亮地說。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在技術和腿法上的特點,不必強求別人能做到的,自己就一定要做到。揚長避短,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優勢,就可以了。
初原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坐在他的身旁。
傍晚的風清爽地吹過。
不知怎麼,百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樹葉沙沙地響,星光從葉片的縫隙間灑落,他和她並肩坐在大榕樹上,同一根樹枝上承受著他和她的重量,那根樹枝微微顫著,彷彿隨時會斷掉,就像她當時的心跳。
「砰砰砰砰……」
心臟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慌張地低下頭,她不敢去看他,四周卻那麼靜謐,可以聽到他寧靜的呼吸聲。
「初原師兄……」
許久之後,百草平穩住心情,側頭看向初原。初原仍舊靜靜出神地望著湖的對面,這兩天來,她注意到他總是類似這樣的恍神,彷彿心中有個結。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她猶豫地問,擔心初原師兄會不會不喜歡她問得太多。
「很明顯嗎?」
初原怔了下,笑著摸摸自己的臉。
「嗯。」
百草點頭。
「也不算是不開心,」想了下,初原唇角有淡淡的笑容,暮靄繚繞在他身旁,「只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嗯?」
她認真地聽。
「又想要見到那個人,又不想見到那個人,」他的笑容裡隱約有些澀意,「又想讓那人知道,又不想讓那人知道……」
百草聽呆了。
「傻丫頭,」初原歎息著又揉揉她的腦袋,「聽不懂,是不是?不過,跟你這樣說一說,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我能聽懂。」
她怎麼會聽不懂呢?
初原師兄剛回國的那段時間,每次出現幾乎都是和婷宜在一起。她想見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可是又害怕見到他,怕發現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她想讓他知道,她一直都記得他,哪怕三年中幾乎完全斷了聯繫,她一直沒有忘記過他,可是又不想讓他知道,怕他會覺得……
「……初原師兄,你喜歡那個女孩子?」
所以,是因為那個女孩子是嗎?梅玲說,昨晚那個叫李恩秀的少女宗師,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也能看出氣質非常好。心中微微酸澀,百草卻努力對他露出笑容。
「……?」
初原看著她。
「那個……叫做恩秀的女孩子,」略微避開他的眼睛,百草說,「你喜歡她,可是,又……又怕婷宜前輩會難過,所以……你很矛盾,是嗎?」
「昨晚有人看到恩秀了,對不對?」笑了笑,初原搖頭說,「不過,傻丫頭,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我……」
她臉紅地望著暮色中的湖面,晚風將湖水吹起一層層的漣漪。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可是她看著曉螢交了一個又一個的男朋友,也被曉螢拉著看過一些關於愛情的電視劇。
「……我知道……」
「……喜歡,應該就是……喜歡他,會想要跟他在一起……見到他,會開心……見不到他,會想他……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會難過……」
她面紅心跳地,將曉螢曾經告訴過她一些說了出來。
聽得怔住,初原凝視著她,眼底有種深深的東西。
「百草,你長大了。」
她不敢看他,臉紅得像只番茄。
「不錯,這就是喜歡。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子的。」初原笑著揉揉她的發頂,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紅晶晶的草莓髮夾上時,手掌漸漸僵住了,「所以,百草也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
……
黃昏的小木屋。
對著鏡子,她小心翼翼地將發卡別在劉海上。
「好看嗎?」
她有點緊張地問。
「我……我很喜歡它。」
眼睛亮亮的,她臉紅著說。
……
烏黑的短髮。
映著那只草莓髮夾亮閃閃的,紅晶晶的。她的臉頰也是紅撲撲的,有點害羞,有點羞澀。
……
他認得這只草莓髮夾。回國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個飾品攤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就是它。
……
…………
「這只髮夾,就是百草喜歡的那個男孩子送的,」輕輕摸著她烏黑髮絲上的那只草莓髮夾,初原唇角的笑容卻始終有些僵澀,「所以百草才這麼喜歡,每天都戴著它,是嗎?」
她的臉頓時紅得像要漲破了!
手足無措,心跳如撞,能感覺到他的手掌在她發間的溫柔,她耳膜轟轟地響,體內的血液嘩嘩嘩奔淌得亂成一團!
「……是。」
她的聲音羞澀得如同草尖上綴著的晚露,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初原的手指僵在那只草莓髮夾上。
終於,他的手緩緩垂下。
「我也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子,」漸濃的暮色中,初原望著彷彿被霧氣籠罩住的湖面,「可是,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百草愣住,臉頰上的紅暈一點點消失。果然,初原前輩也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她不喜歡初原師兄嗎?」
百草澀聲問。
「……應該也是喜歡過的,」初原的唇角輕輕彎起,然而很快地,澀意又一點點染回他的唇角,「只是,我太久沒有在她的身邊……等我終於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時,已經太晚了。」
「那……」察覺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百草的心也莫名地痛起來,掙扎了一下,她猶豫地問,「……你難過嗎?」
「嗯,是的,」閉上眼睛,初原笑了笑,又搖搖頭,「不過,她喜歡的那個男孩子非常優秀出色,或許比我更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