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洛朗斯
這種念頭是他自發產生的,抑或有人向他提示過?不管怎樣看來這正是他母親的意見。她一直想讓他成親。起初,他認為這樣一種計劃是荒唐的。
親愛的媽媽,你究竟怎麼啦,竟要讓我成親?你大概狠狠地責怪我,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跟一個克裡奧爾姑娘結婚,這無疑等於將維蘇威火山1與埃特納火山2連在一起!謝謝你,這樣做,龐貝城和赫庫蘭尼姆城會把我們湮沒掉的,更不用說15000法郎的定期利息債券;最後,我還是決定允許這位波勞姑娘向我正式求愛。
1歐洲大陸活火山,公元79年第一次大爆發,把附近的龐貝、赫庫蘭尼姆和斯塔比奧城湮沒。
2歐洲大陸活火山,公元前475年第一次大爆發,1669年的一次爆發,對卡塔尼亞破壞甚重。
自從卡羅利娜的態度使他變得心灰意懶之後,他對女性的三心二意一直存有疑心。為滿足女兒的興致,他父母打算舉行一次舞會。在談到這次舞會的一封挺有意思的信的末尾,他情不自禁地寫了幾行有點看破紅塵味兒的詩句,其中最末兩行無疑是對他的不幸遭遇所表露的心聲:
在整個舞會中,我想念的只有她。
除我以外其他許多人也是這樣!
在以上提到的1853年11月5日的那封信中,我們發現他還在思念卡羅利娜。因此,我們對此決不會產生什麼懷疑。
結束了馬提尼克島之行後,他弟弟大概回家過了幾天,因此儒勒打算返回南特。為了不致使他的經理感到不快,1853年12月17日,儒勒要求父親給他發一封急信,要他趕回南特處理急事。1854年2月,這項計劃大概實現了。
他出席了讓維埃-德-拉-莫特院長舉行的化妝舞會。德-拉-菲伊太太終於重新找到「3位跟他同時代的南特老太婆」,他們告訴她說,「穿著已故的阿洛特那套奇特的服裝,儒勒-凡爾納在這次舞會上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在這節敘述中,馬塞爾-莫雷發現了儒勒-凡爾納喜歡用化妝掩飾自己的證據。可是,他又追問說,為什麼要打扮成那種古里古怪的樣子呢?
化妝出席一個化妝舞會,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可他卻偏偏穿上已故的阿洛特的一件舊衣服!
馬塞爾-莫雷把那次舞會的日期確定為1853年的9月份。這似乎不太可能。阿洛特-德-拉-菲伊太太提供了一封「淘氣的」信件的正文,這封信轉述了一項在他的姑祖母(夏律埃爾的遺漏,出嫁前叫羅薩莉-凡爾納)和他的姑母(加塞的遺蠕,出嫁前叫安托瓦內特-凡爾納)之間進行調解的計劃。這項計劃註明是1853年9月21日在巴黎寫的。此外,這封信上還透露說「他花25法郎買了他姑祖母夏津埃爾的一架新式鋼琴。這架鋼琴跟她一樣,不過聲調稍為沒那麼刺耳,他用它來演奏時,也總是老調重彈。」這說明,1853年9月他是在巴黎,而不是在南特。
1853年7月14日,他表示希望該年夏天在南特寫完他正在寫的作品,這倒是真的;可是在1853年11月5日的信中,他告訴他母親,他的南特之行將會給他帶來極大的樂趣;在這封信中,他打聽的是卡羅利娜而不是洛朗絲,這就告訴我們,由後者所引起的那樁舞會事件當時還沒有發生:正是為了實現這項旅行計劃,他才給父親寫了1853年12月7日的那封信。
只是在1853年12月以後,他才有可能在南特;此外,我們還有一封3月17日的信,弄不清寫信的年份是1853年還是1854年。在這封信裡,他隱約談到在南特度過的日子。但我們從他1853年3月4日和14日的信中得知,他當時還在巴黎,那麼我們就無需懷疑,上述那封信和舞會的年份是1854年。
下面的事實顯得更為重要:為了試一試他母親提出的治療方式,在一場華爾茲舞與一場四對舞之間,他曾千方百計地去物色一位他或許會鍾愛的姑娘。
洛朗斯-讓瑪爾打扮成茨岡女郎,在他眼裡顯得特別優雅。她那雙烏黑的非常漂亮的眼睛彌補了她那些心地善良的女友認為有點過分的清秀。他決定向她求愛。遺憾的是,他忘了在他已經習慣了的巴黎的自由與外省某一特定階層的有點狹窄的見解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差別。
當他聽見洛朗斯對她的一位女友尼內特-謝吉約姆悄聲說,她的緊身胸衣的一條鯨須擦傷她的肋部時,他竟冒冒失失地開了一個玩笑。在巴黎,這種玩笑也許被當作對女人的一種無害的恭維。「哦」!他欠著身子說,「可我卻無法在這些海岸1捕到鯨魚!」
1法語的cotes一詞,既作「肋部」解,亦含「海岸」之意。
當然,洛朗斯聽到後隨即發出一陣哈哈大笑;但這句話在人群當中傳來傳去,最後竟傳到了讓瑪爾先生的耳朵裡。他對此感到非常氣憤。
當皮埃爾-凡爾納按他兒子的要求去找這位南特的資產者向他女兒求婚時,他遭到了拒絕;這位資產者認為,一個在巴黎歌劇院當書記的求婚者,其地位是不穩固的,況且,一個對他女兒的胸衣出口不遜的愛開玩笑的人,不可能成為合適的女婿。
事實上,浪漫的洛朗斯早已作出了選擇;她敢於違背父親的意願,在她隱居的那間修道院的小教堂中跟迪韋爾熱結了婚。
返回巴黎後,這位巴黎歌劇院的書記心懷惱恨地重新埋頭工作。當然,他的這種惱恨不是針對洛朗斯,而是針對頑固地不嚴肅看待他的這個南特階層的。
菲伊太太把他對洛朗斯的這種傾心說成是出於理智的愛情;她說得在理,但「愛情」這個詞兒未免言過其實,把在一次舞會中交談的寥寥數語看得太重了。
1854年4月7日,他到了莫爾塔尼。他給他母親的一封信證實了這一點,但菲伊太太說,他是被一位女領主吸引到那兒去的,這似乎並不可靠。
他頂多是聽從了母親的建議。這次旅行的表面目的是要他恢復一下身體,但他早就猜出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看來,這次旅行沒得到索菲所期待的結果;驚人的事並沒發生!
在這封信中,他依然以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對待他母親安排的婚姻計劃。
……我的健康完全恢復了;親愛的母親,這是我成親
的真正時刻;因此,我答應動身作這次旅行;請你準備一
切必要的用品,好把我打扮成一個很有男子氣魄的小伙
子,餵得飽飽的,燒得恰到火候;一句話,整置成一件商品——
正待成親的兒子——把我交給一位很有教養、非常
富有的姑娘手裡。如有這種必要,我將到莫爾塔尼過日
子;對旺代的這座城鎮,我平生從未產生過那麼多夢想,
我彷彿覺得它充滿各種瑰麗的色彩;我望見我的田產在
天底下一望無際地伸展著;我的岳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
人,對世間的事情懷有相當愚蠢的觀點;但他畢竟是個正
直人,腹部恰如其分增長了一層厚厚的脂肪,在上面拍打
幾下,他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我的岳母制罐頭、烹母雞。
作果醬,整天忙著一個農村家庭的各種事務,從而使她養
成意識狹窄的性格;至於他們的女兒(我的棲室1),她不
好也不壞,不愚蠢也不精明,不逗人喜愛也不討人厭惡,
她定期地每9個月給我生1個子女。
1儒勒-凡爾納按「妻子」的諧音創造的字眼。
這難道不就是我未來的前景嗎?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幸福確實在於長一顆萎縮的腦袋,在於像一群鴨子那樣在一個水塘中生活,那麼,我只要獲得一個盡可能乾淨的水塘也就行了。
我希望自己終於過上規規矩矩的日子;別以為我是在開玩笑……我喜愛田野,我熱愛生活,我疼愛孩子,我想念莫爾塔尼,我忘掉洛朗斯,而且我認為費爾南是個十分多情的男子漢,他演奏出一手很好,嗅!很好很好的音樂!
聽說,有一天,費爾南哼著他自編的一段最優美動聽的歌劇,這下可把套馬嚇壞了,它們咬斷嚼子,撒腿飛奔,車子翻倒了,他妻子碰傷了鼻樑。大伙是這樣對我說的,可我壓根兒不相信。
我堅持不相信這種造謠誣蔑,我寧可這樣認為,這些
高貴的動物只是因為發現主人在勃朗山峰上旅行才勃然
大怒!
瞧,我是1個多聽話的孩子,如果你願意過問一下,
我向你發誓,l年之後,你一定成為祖母!
關於婚姻問題的這些玩笑,無疑只能引起可憐的索菲大為反感。
返回巴黎後,他擔負了巴黎歌劇院的書記職務,後來,由於該股佔去了他的全部時間,他想辭掉不幹,但塞韋斯特表示反對。一場霍亂把這個問題解決了;1854年6月29日,塞韋斯特染病身亡。1854年6月30日,他在給父親的信中寫道:「我非常愛他,他對我同樣表現出一種深情厚誼。」
接著,他又在信中說:「不過,不幸總是給某件事情帶來好處,我因此而得以跟劇院脫離關係。」但他還得等到1855年11月。在這個時期的1封信中,他告訴父親說:
我天天在等待任命一位新經理。這位新經理必定會
讓我自由,同時使我跟佩蘭1保持良好關係。佩蘭極盡
一切努力,想讓我接受巴黎歌劇院的領導工作,甚至不掏
錢,並且簽訂長期合同。我拒絕了。他還要我單獨主持
劇院業務,他本人當名義經理,只領取一份利潤。我還是
拒絕了。我要自由,要顯示我作了些什麼。
1佩蘭接替塞韋斯持,同時主持滑稽歌劇院。
這位26歲的年輕人多不謹慎!他手頭並不寬裕,雖然他「在巴黎歌劇院當書記」,但1855年3月,他還是向父親借了60法郎;很顯然,他是以詩歌的形式提出這項借款要求的!他父親以同樣的形式回答他:
你的詩句充滿動人的魅力,
若不是要我付出六十法郎,
無疑會更加可愛、迷魂。
1月17日(未注年份,很可能是1852年)的信表明,他最後拒絕接管他父親的事務所。
若非處於我這種地位,誰要是不當即接受你的建議,那無疑是個瘋子……我曾經多少回聽你抱怨過特權的不穩定性;在我們這樣一個動盪年代,不是常常令人擔心事務所的價值會完全喪失嗎?你想想自己的憂慮吧。
這種風險還僅僅是理論上的,他裝作認真對待的樣子,並說:「你會明白我對這件事所採取的極為猶豫的態度的。」
他覺出了這種論據軟弱無力,於是又不得不承認:
從另方面說,我開始很好地認識自己,你極力提醒我
別於那種一時衝動的事情,我遲早是會作出這種事情來
的。我相信這一點;最適合我的職業是我正在從班的職
業……我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明白我將來會變成
什麼樣的人;我怎能負責一個事務所呢?你把這個事務
所經營得這樣出色;到了我的手裡,事務所分文也賺不回
來……它只會日漸傾頹。
父親不得不放棄讓長子接持他的希望,1854年4月19日,終於把事務所讓出去了;對於他兒子拒絕接受劇院的領導工作,他又有什麼想法呢?他現在還只不過是該劇院的書記啊!毫無疑問,他只能指責他缺乏毅力;事實上,這種行為恰好證明他要沿著自己開創的道路走下去的意志;他先是拒絕返回南特,打出了第一記悶根,繼而又拒絕接受他父親的事務所,打出了第二記悶根,如今他拒絕接受巴黎歌劇院的領導工作,又打出了第三記悶棍。懷著「經受考驗」的願望,他義無反顧地踏上充滿艱難險阻的文學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