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11名光棍
1854年4月19日,他告訴父親說,他受到了途經巴黎的「非常了不起的讓維埃院長1」非常親切的接見。這位院長告訴他說,他受洛朗斯的委託,要為迪韋爾熱訴訟案向他父親進行辯護;院長大概責備這位小姐「腳踏兩條船,讓像儒勒-凡爾納這樣一個可憐的年輕人受到愛情的痛苦折磨,而她卻鼓勵迪韋爾熱採取這種手段,等等。」
1855年發表的《在冰川上過冬》是在1854年寫成的。同年3月31日,儒勒把劇院關門的事告訴了他母親,「這將使我更主動地去作自己的事情。」
我們從1854年5月31日的一封信中瞭解到,劇院停演是在5月底才開始的。他在5月17日的信中說過,他「大體上剛剛完成按《家庭博覽》所提供的一個題材而創作的相當於兩部書的東西。」這裡指的究竟是哪一部作品?無疑就是中篇《在冰川上過冬》。
但他的錢包畢竟越來越輕了。為了遷入博納-韋爾林蔭道18號,如上面所說,他不得不向父親借了60法郎!「在整整1/4個世紀中,我一直從這幢樓房的7樓觀察這條林蔭道出現的奇跡。」
難道是因為他已經覺出他「那金黃色的頭髮已出現衰老的跡象」和他已經到了「一個人開始發胖、要撐破他年青時代所穿的用各種方式裁製的衣服的時候」,他才說出「向童年時代的各種幻想告別」的話,並以某種羨慕之情看著他的朋友一個個相繼結婚。
他要成為「11名光棍」當中唯一沒結婚的一個?在這個時期拍攝的一幀照片使我們看到,他畢竟是個長得十分英俊的小伙子;正如他在給母親的信中所說的那樣,他剛在「醫學院的祭壇上作了祭獻。」他的確要去試試治療他的面部神經痛,他說:「為了更舒適地搓柔我的頜部,我把鬍子全刮光了。如今,我跟馬蒂爾德2相似極啦!……」
1當時南特法院的院長。
2凡爾納最小的妹妹。
1855年12月,他給母親回信說:「你說……你希望我作到我知道的事情。是不是要我娶一位嬌柔的妻子?天哪,我並不表示反對。」在把他的朋友維克多-馬裡大夫跟法蘭西研究院成員、鑄幣廠經理佩盧茲先生的閏女結婚的事告訴她以後,他接著說,「這對他來說是一門絕妙的親事。」「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竟沒在巴黎社會中覓得一位妻子,譬如說,一位興許曾犯過過失或準備去犯過失的有錢女郎……得了吧!」
他雖然習慣地蒙上一層戲謹的面紗,但我們不難發現,他的確更為認真地考慮我一位伴侶。在他的《當今的幸運兒》中已嘲諷過的巴黎這個虛情假意的社會中,他漸漸覺出一種令人憂慮的孤獨感,這無疑是對起初曾吸引過他的那種自由感的報應。他置身於這個有點不近人情、到處充滿冷漠的社會中,溫存體貼的需要不覺油然而生。更何況,所有外省青年都渴望征服巴黎,這無疑需要付出許多痛苦的代價。他一直在貧困中度日,隨著歲月的流逝,這種窘迫變得益發艱難。他常常害病,身體狀況不佳,如有一位女人在身邊,對他來說是大有好處的,後來他曾這樣說過:「兩個人在一起,貧困無疑更易於忍受。」
我並不懷疑儒勒-凡爾納對卡羅利娜的那次初戀所釀成的持續性後果。的確,這次失敗顯然給他留下創傷,五六年之後,他依然痛苦地提起卡羅利娜的名字。這位瘋瘋癲癲的姑娘難道如她信中所說的曾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抑或如他信中所說的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這都是可能的,但我以為,這無非是遣詞方式不同而已。她表示拒絕,這足以使這位碰了一鼻子灰的求愛者感到痛苦;但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沒忘記她。
他埋頭工作,藉以排遣心中的苦悶。出於一種合乎天輪的意念,她母親認為,結婚乃是醫治他這種創傷的一服最有效的良藥,可他卻以種種玩笑回敬她提出的各種建議。我不曉得關於「那位性情倔強、嘴不饒人,他不想使她發火的埃洛伊茲小姐」的風趣話是否真實,但我懷疑這種風趣話是針對小姐的那位要求得到優待票的父親說的。這很可能是將兩件事混為一談:這位歌劇院的書記的確曾給尼內特-謝吉約姆的父親寄過一張包廂票。1855年6月21日,他在給母親的信中曾談起過這件事,並開玩笑地添了幾句:「他不同意我向他女兒求愛……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彷彿我比不上另一位,無論給他那位年輕、有錢的繼承人帶來幸福。」
此外,我們在前面已經引述過他1853年3月14日給他母親的一封信,這裡不妨重複一遍:
親愛的媽媽,你究竟怎麼啦,竟要讓我成親?你大概
狠狠地責怪我,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跟一個克裡奧爾姑
娘結婚,這無疑等於將維蘇威火山與埃特納火山連在一
起!謝謝你,這樣做,龐貝城和赫庫蘭姆城將會把我們湮
沒掉的,更不用說15O00法郎的定期利息債券……
這兩位姑娘之間沒任何關係,因此我們不曉得埃洛伊茲小姐是否就是那個克裡奧爾姑娘;尼內特-謝吉約姆的父親確實考慮安排過一項結婚計劃;但這項計劃是針對他們兩兄弟的其中一個的!
1854年,由於開了一個玩笑,他向洛朗斯-讓瑪爾求愛失敗了;當然,這只不過是表面原因,這次失敗對他也沒產生什麼痛苦,因為那位姑娘早已決定嫁給另一個人。然而,南特的那些豪門世家都瞧不起這位年輕的劇作者,這倒使他感到十分懊惱,但他對家裡給他安排的那些結婚計劃的一一落空卻感到無所謂。
小儒勒起初曾被認為是個性情好動而富有想像力的孩子,他常常是集體遊戲的組織者,成無價樂樂呵呵,喜歡鬧些惡作劇。他一生都保留著這種愛開玩笑的興趣;給他雙親的信便充滿了各色各樣的諧趣。
那位南特的傳記作家1說,在「十一名光棍」的聚餐活動中,儒勒-凡爾納曾朗誦過一些「油腔滑調」的詩,我對此表示懷疑。她大概曾向一些南特人搜集過一些早年的回憶,因此一直保留著這樣一種印象:這位年輕人一直是他那些過於靦腆的同胞的議論對象!他在那兒度過自己的童年的那座城市的人不是認為本來十分健康的喜劇《折斷的麥稈》無視貞躁嗎?
1指凡爾納的外侄孫女阿洛特-德-拉-菲伊太太。
1925年9月12日托馬斯-梅松納夫的一封信告訴了我們這方面的情況:
夏爾-梅松納夫是儒勒-凡爾納童年時代的朋友,他
倆在人生的道路上互相追隨。儒勒-凡爾納在亞眠主持
了我父母的婚禮。他還是我父親在埃格利事務所的合股
人。多虧了我父親,當時並沒有金融經驗的儒勒-凡爾納
才得以擺脫交易所……關於「11名光棍」的事,我父親曾
給我談起過,但他從來沒對我說過,儒勒-凡爾納曾在聚
餐活動中唱過下流歌曲;況且,這違背他的性格,他雖然
喜歡挖苦人,但從不輕浮。
一位親密朋友作出的這種評價跟我父母作出的評價非常一致,因此我認為,人們加在這位作家頭上的那些所謂「文人趣聞」,只不過是虛構的故事。我之所以懷疑由帕斯卡爾-皮亞發表的那首下流歌曲的真實性,並非因為這首歌曲所開的玩笑,而是因為那種開玩笑的方式。這首歌的假定作者相當風趣,不會貿然說出這種輕怫的語言,但他才情橫溢,或許會以沒那麼粗魯的方式表達出來。
卡羅利娜拒絕了他以誠摯的心呈獻給她的愛情,這使他確實感到失望。這種失望無疑給他留下深刻的印痕,雖然說他並沒對她存懷怨恨,但他從中得出一些只能對他的心理產生影響的結論。他不得不將對她的溫情深埋在自己的心底裡。為了遏制這種憂傷,他使用了與生俱來的武器:諧趣。他在自我嘲諷和將他曾經想像過的那位女人的形象從她的台座上推下去的時候,他掩蓋住了這種內心悲劇的感情色彩。他被這位姑娘的迷人風姿迷住了。她撩撥起了一種激情,但卻不去共享它。由於過分克制自己,當他擺脫這種克制態度時,不是已經太晚了嗎?一種十分正常的害臊妨礙了他表現得更為大膽,並給他遮住了她可能對他產生的真實情感。她的確沒背棄他,因為她沒向他作過任何許諾;可是,他覺得自已被遺棄,因為他以為她如他所自信的那樣愛著他。從此,他對女性情感的價值產生了懷疑,將她們的這些情感貶低到不恰當的程度;他銘記這次教訓,並將其推而廣之,認為女人是泥詐的,根本不值得鍾愛。
那時南特式的婚姻只能使他更有理由地懷疑被領去教堂舉行婚禮的處女的誠實;門當戶對起著一種極大的作用;這對於一顆富於情感的心靈來說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但卻是難以接受的。只有一個女人能置這一切於不顧,因而能符合他的期望,那就是洛朗斯。她不顧一切,決意嫁給她愛著的人。遺憾的是,當他認識她的時候,喜歡作弄人的命運卻使他倆的心都已被奪去:洛朗斯的心被她的心上人奪去,儒勒-凡爾納的心則被對卡羅利娜的記憶所奪去。
他母親常常蚤擾他,要他無論如何結婚。他習慣了基於利害關係的婚姻這樣一種概念,認為這種婚姻至少具有結束他的貧困與孤獨的好處。他寫信給母親說:「你給我找到什麼女人,我就娶什麼女人;我閉上眼睛、打開錢包地娶她。」
他這種玩笑所包含的痛苦的厚顏無恥過於粗俗,以致我們實在難以相信。結婚,好吧:他一般地並不表示反對,他的朋人也都給他證實,這是「11名光棍」的正常歸宿;他有點淡歷他們,卻無法認真對待這個嚴肅的問題。結婚對他來說,仍不過是「埋葬小伙子生活」而已。因此,當他參加他的朋友馬裡大夫的婚禮時,他「一看見送葬隊列經過便非常激動;聽朋激動,就是像瘋子那樣哈哈大笑,這種笑至今仍在繼續」,1854年4月17日,他在信中這樣說道。
這次婚禮是他進行冷嘲熱諷的機會:「我並沒發現自己確實參加這樣的儀式。我覺得這實在太滑稽可笑。然而……」我們不難發現,他開的這些玩笑不過是誇口吹牛而已。
這位小伙子無法考慮一種基於利害關係的婚姻。他只是在一時衝動之後才可能發現自己參加自己的婚禮。這種衝動將是感情的衝動。眾所周知,天意的道路茫茫漆黑,我們陷入雜亂紛壇的環境之中;這些道路將我們引往開向我們的命運的唯一的一扇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