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系列不幸事件
聖米歇爾號的船主似乎再次遇著順風。《馬蒂亞斯-桑多夫》取得成就,《征服者羅比爾》1885年在《論戰報》發表;他將《法蘭西之路》從怞屜裡翻出來進行重新校改,並著手創作《彩券》。
毫無疑問,這幾部作品並沒佔去他的全部精力,他正在考慮一部更為重要的小說,而且他整個兒撲入到這部小說之中——其時,他連《征服者羅比爾》這個題目尚未確定呢!這部小說敘述的是一對孿生兄弟的故事。起初,他取名為《最後一個奴隸》,後來又改為《北方反對南方》。18腸年發表的《彩券》是一部份量不大的小說,倒像個中篇,但畢竟挺有意思。作者說,他曾高興地參觀過特勒馬克,故事就發生在挪威的這個隆凸部分。我們知道,他的確曾到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去過好幾趟;因此,他要表達的正是深印在他記憶裡的這種充滿勉力、富於詩意的印象。說實話,他幾乎沒別的題材好寫了。
1887年發表的《法蘭西之路》這部小說,使我們想起埃克曼-夏特裡安1的表現手法。事件發生在1792年;這些事件是由一位退役的騎兵隊長德皮埃爾講述的;他參加過美國獨立戰爭、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和帝國戰爭;故事開始時,他正在普魯士休假,住在凱勒家裡;這家人的父親是出身法國的新教徒,早已亡故;母親祖籍庇卡底,兒子約翰在普魯士出生,因而被認為是普魯士人。
1埃克曼-夏特裡安兄弟(兄1822-1899,弟1826-1890,合作寫了《友人弗裡茨》、《黛雷絲夫人》、《一個1813年入伍的新兵的故事》等作品,文筆明快而質樸,生動地再現了阿爾薩斯地區的風土人情。
約翰-凱勒愛上一位法國姑娘,而一個普魯士軍官也曾看中她。因普魯土向法國宣戰,約翰-凱勒應徵入伍,恰好分配在他的情敵麾下。他處境十分艱難,因此自認為是法國人而不是普魯土人。
兩人發生偶然衝突,約翰-凱勒被判死刑。他逃了出來,在德皮埃爾的協助下到了法國,在瓦爾米加入了迪穆裡埃和克勒曼指揮的軍隊。各種戲劇事件相繼出現,使這個佈局巧妙的故事顯得頗有生氣。對阿爾貢大森林的描寫,不禁使人聯想到枝葉繁茂、雨水浙瀝的情景。
這兩部不大重要的小說大概不會把他纏住,而且不會分散他對《北方反對南方》這個更為廣闊的主題的注意力。《馬蒂亞斯-桑多夫人《征服者羅比爾》以及這兩部小作品的發表,使他完成了直至1887年的合同義務;因此,他滿可以讓自己的腦子歇一歇,並再次組織一個化妝舞會。這次舞會定於1885年舉行以補償奧諾裡娜對1877年那次舞會的失望。
他們在夏爾-杜布瓦街租的那所大房子,使他妻子有了一間「引人觸目的臨街房子」。這種房子,我們今天稱為「豪華住宅」。這幢住宅把她置於亞眠的上流社會中,但她還得加以利用才行。
為了給奧諾裡娜的交際生活創造良好條件,最好的辦法是採取一個轟動一時的行動。這一回,凡爾納夫婦可在家中,而不是在各餐館的客廳裡接待親朋賓客了。化妝舞會將在他們自己的公館裡舉行。這座公館臨時取名為「環遊地球大旅舍」。旅舍裡「將免費提供飲料、食品和跳舞場地」。化妝成男女廚師的東道主夫婦將親自迎候賓客。儒勒-凡爾納的年紀已五十有七,身體發胖,但還是喜氣洋溢。我們可以肯定,他那位風韻猶存的妻子最關心的當然是讓菜餚作得精美一些。「旅舍的顧客」大概都覺得挺稱心愜在出版社接待他。但從各種可能來看,他常常到一個他可以舒適地從事創作的無人知曉的地方去。一間學生宿舍可以為他提供充分的安靜條件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他在巴黎很可能有個藏身處,或在一個男朋友家裡,或在一個女朋友家裡;男朋友,偶爾就是赫澤爾,那麼女朋友呢?
德-拉-菲伊太太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他有一位女性的靈感啟示者嗎?當這位啟示者處於彌留之際時,一次偶然的機緣暴露了她的存在。我們可別產生誤會;這位浪漫的傳記作家雖然把她的影響公之於眾,但這位妖艷女人顯然跟我們的狡黠想像所設想的那種女人大不相同。她是一位性情開朗、嚴肅正派的女人,他能夠將自己感興趣的題材跟她交談,而她又能向他提供安靜地進行創作的物質條件。我記得,她住在阿尼埃爾。在那個時候,阿尼埃爾可是個安溫寂靜的居處。翻翻檔案材料,你們一定會找到她的名字,因為我不小心把這個名字告訴了阿洛特-德-拉-菲伊太太,而她竟將我的信留在那堆材料中。我信中說,她叫迪歇納;我還談到,我把她的名字忘了,是我的一個兄弟提醒我的。因此,我只是非常慎重地將這個名字提出來。我一直在探討這個迪歇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純屬徒勞。不過有一個特殊情況,迪歇納這個名字顯然屬於南特的一些家族。因此,儒勒-凡爾納找到過去的一位相識,這種可能性不可排除;既然這位婦人比儒勒-凡爾納早逝20年左右,那麼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她跟他是同輩人,年紀或許比他還大。在這位婦人與儒勒-凡爾納之間存在著一種理智上的親密關係,她是個很有見地的交談者,一種持久的友愛將他們聯繫在一起,所有這些都不可輕易加以懷疑。有人會說,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的友愛,通常稱之為愛情;我也很想這樣稱呼;但我要提醒大家注意,愛情有各種不同的色彩,勞拉與彼特拉克1之間的愛情就光產生言語的交流。
1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詩人,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先驅之一.主要作品《抒情詩集》,抒寫了他對戀人勞拉的真摯愛情。
奧諾裡娜得知這個婦人的存在時,也沒咳怪作怒;她甚至不聞不問。但我們知道,女性在這個問題上是十分有遠見的!這種友情,雖然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已發展到有點迷戀的程度,但依然還是一種友情而已。這對奧諾裡娜無疑更為有利。因為這麼一來,她對作家的影響也就更大了。
迪歇納夫人的遺願大概是向儒勒-凡爾納表達的,她的死給他帶來莫大的悲愁。
1885年平安無事地過去了,甚至可以說,是在愉快的氣氛中度過的。這一年,是作家的生活曲線的頂點。他的聲譽已穩固地它所需付出的費用跟它所提供的服務很不相稱。
既然他得省檢,汲幹這個開支源泉乃是一種合乎情理的解決辦法。1886年2月15日,他以23000法郎的價格將他的遊船賣給了馬夏爾-諾先生,後來,馬夏爾-諾先生又將它轉賣給門的內哥羅公國1的王子。
1舊時巴爾於半島的一個公國。1919年併入南斯拉夫,現稱察爾納果臘。
就這樣,聖米歇爾III號在《馬蒂亞斯-桑多夫》中的莎娃雷娜號曾經游弋的達爾馬提亞海面上消失了。跟儒勒-凡爾納原先指望的相反,這艘遊船並沒按購買價格賣出去,差得遠哩!我們需要記住的是,儒勒-凡爾納對放棄跟大海接觸,該是多麼傷心啊!此後,他不會再去作這些對他如此有益、給他帶來那麼多樂趣的消遣活動了。
這一頁剛剛翻過去,另一起事件又接睡而來。這一事件使他永遠呆在亞眠,並對他的克己生活具有決定意義。赫澤爾打算在蒙特卡洛恢復一下他那虛弱的身體;1886年3月10日,他接到一份電報:「據戈德弗洛瓦從亞眠來信稱,得了精神病的加斯東向儒勒-凡爾納開了兩槍。僅有一彈命中。凡爾納腳部受了輕傷。」
事實上,子彈無法從關節中取出,彈傷造成嚴重後果,致使這位作家傷殘。
這次謀殺事件似乎難以解釋,因而必然地引起各種各樣的議論。因為這是一種精神病所致的行為,的確也無法解釋。
儒勒和保爾兩兄弟素來相親相愛。保爾出生於南特,比儒勒小1歲,因此,他倆的年紀相差不大;他們在同樣的學校接受培養,而且具有對航海和音樂的共同興趣。
我們很自然地發現他們所走的兩條道路的平行性:保爾是海軍軍官,作過許多旅行,遊遍世界各大洋。我們知道,他到過安的列斯群島1,參加過克裡木戰爭。他的軍人生涯因一位未婚妻的要求而中斷了,這位未婚妻要他辭職,但當他順從這種要求時,她又把定婚戒指還給了他!後來,這位姑娘大概對另一位未婚夫又要了同樣的把戲!這位可憐的小伙子不得不謀求一種職業,在南特當了證券經紀人。1859年,他跟祖籍布盧瓦的梅斯利埃小姐結婚。梅斯利埃太太經常帶著她的四個女兒去波爾多,住在「四姐妹公館」裡。由於業務關係,保爾常到該城,他是否在此地結識梅斯利埃四姐妹的姐姐?我個人認為,這種可能性較之結婚計劃發端於南特的可能性要大。這兩家的關係興許相當密切,在梅斯利埃的直系尊親屬中有個叫迪克雷-德-維爾納夫的,後來竟娶了保爾和儒勒的一個妹妹為妻。
1位於黑海的一個半島,1854-1856年,俄國在該島向土耳其、法國、英國發動戰爭。
不管怎樣,保爾的妻子和幾位小姑都向他實行圍攻,要他離開南特到巴黎定居。他到了晚年才作出這種決定,在巴黎繼續當證爾納十分鍾愛這位侄兒,他那嚴肅的性格正好跟他兩位弟弟的輕浮和米歇爾的魯莽形成鮮明對照。這位處事似乎很有條理的侄兒卻突然地神經失常。他到布盧瓦參加了一位表妹的婚禮,旅行歸來時,他突然產生要到亞限的怪念頭。我父親告訴我說,正當他伯父要去開那扇對著夏爾一杜布瓦街的大門時,加斯東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加斯東說,有人正在追他,要儒勒-凡爾納保護他免遭敵隊的襲擊。儒勒-凡爾納肯定地對他說,他後面根本沒人追來,但機並不相信。「呵,連你也不想保護我!」加斯東喊了一聲,隨即拔出手槍對著他伯父扣動扳機。加斯東顯然是精神錯亂;他被送去觀察,後來還住了醫院。他父親趕來時,他以一種多少有點出入。但同樣不合情理的方式解釋他的這一舉動。他說,他要引起別人時這位不為人知的伯父的注意!
讀了《利沃尼亞1的一場悲劇》後,馬塞爾-莫雷作出第3種假設。在這部小說中有個逃亡者,因缺少作「一次時間較長的旅行」所必需的錢,他想方設法到了一個最近的港口,並從一位朋友那裡弄來數量可觀的盧布。由此是否可以看出,在伯父與侄兒間發生的事情呢?伯父是否拒絕向侄兒提供到英國旅行所需的盤纏,因而侄兒要對他採取報復行動呢?這種假設只是建立在脆弱的基礎上,顯然很不真實,加斯東並不缺錢,他伯父也根本不可能拒絕給他錢。憑他們當時所處的地位,保爾和我父親本來十分瞭解確鑿的事實,但他們從未作出過這種假設。總而言之,他們遇到的是一位精神錯亂者,他在各療養所轉來轉去聊度一生;1914年大戰期間,他死於盧森堡的一間精神病院。這個倒霉鬼的命運給他兩個弟弟的前程蒙上一層陰暗的色彩;保爾和儒勒亦產生同樣的悲傷。待他的激動期過去以後,他們終於考慮讓他出院走走。後來,保爾離開人世,莫裡斯常到療養所去把他接回自己家裡。他還常到伯父家吃飯。他的行為一直正常,情緒輕鬆,從來沒提到過他作的那次舉動。
1俄國一個舊省,現跨立陶宛與愛沙尼亞。
馬塞爾-莫雷認為加斯東企圖殺害他的精神父親(或至少是他的施思人)這樣一種分析是缺乏根據的,因為這種分析忽略了伯父與侄兒之間所存在的真實而深厚的情感。這種文學上的精神分析甚至使他作出另一種假設。
馬塞爾-莫雷這樣寫道:「加斯東在他伯父身邊從未領略過貝多芬給他的侄兒卡爾所造成的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卡爾曾企圖自殺,他的行為受著一種「夾雜著對他伯父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愛撫的自衛態度,因不自覺地產生的仇恨所引起的內疚以及對必須愛他伯父這樣一種義務的有意識的反抗」的情緒支配著。
加斯東或許曾產生過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受,這種感受不是由於他伯父的嚴格要求,而是由於他伯父頗具名氣,因而引起他的讚歎而產生的。因此,馬塞爾-莫雷本來可以將卡爾的情況轉移到加斯東的身上。加斯東跟卡爾一樣,說不定管產生過一種因不自覺的仇恨而引起的內疚和對必須愛他伯父這樣一種道德義務的反抗;一株在大樹的繁茂枝柯庇護下成長的小樹苗(倘若它有意識的話),可能也會產生同樣的情感。』
可是,既然在發生謀殺事件期間測驗過的被迫害妄想綜合症狀說明,這樣一種行為按一個頭腦健全的人的邏輯是難以理解的,那麼提出這樣一些假設是否有必要呢?我們手頭上掌握的確實證據。只有保爾-凡爾納寫給萊昂-吉榮的信和米歇爾寫給他姑母瑪麗的信。
保爾的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萊昂:
多可怕的不幸!我剛從亞眠回來,我去看過加斯東。
根據他伯父的要求,他被安置在醫院的醫務室。這個可
憐的孩子對他作出的舉動毫無意識。他說他要吸引公眾
對他伯父的注意,如讓他被接納入文學院——這是從他
口裡所能得到的唯一解釋。我去找過檢察官和醫生,他
們都說他絕對地不付任何責任。他很快就要被送到療養
院。
沒有絲毫跡象使我們能預料到這樣的一種不幸。他
是在去巴黎的途中失蹤的。他參加了他表妹的婚禮後,
跟他姑母一道從布盧瓦回來,半路上,他說要去理髮,下
車走了,以後便再沒露頭。我們找了他整整24小時,後
來接到儒勒叫我們速往亞眠的急電,我們才曉得他的下
落;多麼不幸!我惆然不知所措,我們都感到悲傷,相信
你們也會產生同感。
草此數言,為讓你瞭解家裡發生的事。希望你們能
避免讓媽媽得知這個可怕的消息。
儒勒腳部受傷,但醫生說,傷勢不會產生嚴重後果。
子彈尚未取出,說不定今後也無法取出。他不覺得疼痛。
大夫將給他安一個儀器把傷腳固定直至痊癒。
哦,我可憐的朋友,多殘酷的一天,我根本無法相信
自己遭遇的不幸!
保爾-凡爾納
又:這封信也是寫給全家的,反正報紙上都講到了,
我信中沒絲毫隱瞞。
回信請寄科馬丁街27號梅斯利埃小姐家。我可能
很快就要跟妻兒一起到她家住些日子。
米歇爾的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姑母:
你大概已收到我叔父保爾的信。他信中已經談到了
這次可悲事件的詳細情況。因此,我寫此信的目的,是要
以爸爸、媽媽以及我個人的名義,對你的善意的來信表示
感謝。
最近的情況幸好不那麼壞。當然,昨夜非常令人不
安,但今天恢復了平靜,白天的情況非常良好。既來之,
則安之。你知道,子彈尚無法取出,大伙希望過幾天後子
彈會自動出來,但現在還難以斷定。總之,情況相當嚴重
而令人不安,但應該說,直至目前,一切都很好,幾乎沒發
燒,但願能繼續下去!
若一切順利,我父親再過1個月或正個半月就能起
床走動。但在三五個月之前,他肯定難以恢復日常的生
活習慣,現在還很難說。這都沒啥,要緊的是他能痊癒才
好!
加斯東一直住在醫院,我們都在等待對他進行檢查
的醫生作出的決定,況且,這種決定是不可懷疑的。我叔
父大概想把他關在省政府指定的療養所裡,但他肯定可
以想辦法作出選擇。這個可憐人實在不幸。這給全家造
成莫大的悲愁。但願他能痊癒,這畢竟是可能的。
親愛的姑母,請代我向姑父問候,並把埃迪特和你其
他幾位孩子的近況告訴我一下。我得承認,我不大記起
他們的名字了,真見鬼!這也難怪,人數那麼多,相隔又
那麼久。但願我們有一天能重新認識。
深情地吻你。
你忠誠的侄兒
米歇爾-凡爾納
善良的祖母對此事肯定會感到非常悲痛,請代我親
吻她。
因此可見,卡斯東很可能是塘妄病突然發作。這種疾病表明他心理的脆弱性。他伯父的名氣使他產生一種受壓抑的感覺,因而誘發此症,這是可能的。但這說明,他的性格不夠堅強,無法應付一種上流人物的近親必然面臨的處境。
對一場痛苦的家庭悲劇妄加議論,這似乎沒啥益處,因為誰都無法誇口能避免這種悲劇。
傷口開始化膿,醫生拒絕取出子彈。當作家還在臥床養傷時,阿突然接到消息說,赫澤爾於1886年3月17日在蒙特卡洛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