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迎著我,得意地用手指著說:「你看,我都貼好了……」我一看,糟了!
北京的春、夏、秋、冬氣候,四季分明。春暖花開,夏天悶熱,金秋時節是最好的氣候了,冬天西北風刮起來如老牛叫,尤其夜裡大風飛雪,好冷的天氣啊,走在街上,風如小刀子割臉!
風從窗戶縫刮進來,颼颼的透骨寒!北京人習慣冬天用紙把窗戶縫糊上,叫「溜溜窗戶縫」。
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我對和別的單位合組勞動很感興趣,因為和外單位勞改隊的人一起幹活,看管監督人也對我鬆些。
記得一個冬天來了,派我跟皇帝溥儀先生在全國政協後院糊窗戶縫。這個大院窗戶多,每個縫都要糊,工作量很大!我們兩個去領了糨糊、紙、刷子、裁紙刀、笤帚。我用一塊舊白布蒙上頭,一塊白布折成三角形,像扎頭巾一樣紮在下巴頦。皇帝叫我老新,我叫皇帝老愛,這樣不被別人注意。
皇帝說:「老新,我說你這是幹什麼?又不是唱戲,幹什麼還扎上塊布哇?」
我說:「幹什麼活都要做好準備工作,我扎上佈了,你也要扎上布,要不弄一頭一身灰土。」我說著遞給他一塊舊布讓他紮在頭上。他接過去反過來,調過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他實在困難,我說:「先別紮了,來來,你是文人,你把這些紙用刀裁成條。」
皇帝說:「你先裁個樣子我看看。」
我把紙折好剪裁成了條,又把一條條的摞在一起,平擺在木板上,紙裁好了,我說:「老愛,你也拿一把笤帚,咱們把窗戶上的灰土掃掉,好粘紙。」皇帝雙手接過笤帚,兩隻眼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說:「上邊窗戶得上梯子掃,下邊好掃。」
皇帝自信地說:「上邊活應當男人干,我掃。」但我不放心,怕他摔著。
我搶著爬上梯子三下五去二掃好了。皇帝站在梯子下邊,被掃下的灰土落了一身。我說:「老愛,你快蒙上那塊布。」他這回真不錯,把布折成三角形紮在頭上了,不過就是扎得不正,一邊披在肩上,戴著眼鏡,活像個狼外婆。
用刷子刷好糨糊,再向窗縫粘貼,但必須刷好了一張,揭下來再刷第二張。先是我刷糨糊刷出樣子來,再一條條揭下來,皇帝再刷糨糊,我去貼在窗戶縫上。皇帝很認真虛心地照貓畫虎地刷。可是由於他刷得糨糊太多了,搞了滿手滿身。他一條條地揭下來,臨時沾在手上身上,準備貼。
我說:「老愛,你先別刷了,等一會兒我去趟廁所,回來我上梯子貼,你在下邊遞給我就行了……」
我走了一會兒回來,皇帝迎著我,得意地用手指著說:「你看,我都貼好了……」
我一看,糟了!他把紙條倒是全貼上了,可是全貼在玻璃上了,而且是橫的、豎的、交叉的、井字形的。我說:「老愛呀,這不是溜窗戶縫,這是戰時防空怕震壞玻璃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