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生火

我把斧子交給他,可是看他哆哆嗦嗦的實在可怕。

北京人冬天要生煤爐子取暖,雖然很麻煩,可是也是住平房的一大樂趣。外邊滴水成冰寒風刺骨冷,房內火爐上一壺開水冒著熱氣,坐在爐旁看書讀報或是跟家人親朋聊天,吃著北京「心裡美」蘿蔔,喝著濃茶,會抽香煙的點一支叼在嘴裡,真是別有一種風味,神仙生活。

我跟皇帝溥儀在「文化大革命」中分配在政協後院勞動。平房裡生爐子,先把劈柴、煤球、煙筒、拔火罐、引火紙準備好。劈柴是要技巧的,原木剁成一截截的,劈成條,把木頭立在地上,要用左手拿一塊長木頭壓住短粗的木頭,右手舉起斧子用力劈。這活我不讓他幹,皇帝感覺有傷自尊心了,非要劈。我把斧子交給他,可是看他哆哆嗦嗦的實在可怕。我從他手裡把斧子拿過來劈,看管人看他那笨樣,說:「你還當過皇帝?手裡拿過刀,還打過槍?這時你連拿把斧子都不會?你才是會吃不會拿的,不會站就會爬的貨色了!」

皇帝自己發呆難過,我勸他:「環境造人,現在咱要自信,你幹不好可是態度好,我覺得你不錯。」皇帝連連點頭。

我和皇帝兩人干,這活不算什麼,可是他可真夠費勁的。皇帝穿一身棉制服,蹲在地上砸煤核,認認真真,用力過猛,常常把一個煤球砸得粉碎,白費力氣。還搞一身煤灰。皇帝對生煤球爐子很感興趣,我生火,讓他站在一邊,做輔助工作,我讓他看著我。

生煤球爐子要先把整爐子裡的乏煤全部倒出來,把爐箅子清理完,再把乏煤墊上一些作底,然後放進廢紙引火,點著後放劈柴,劈柴點著了,先放進砸好的煤核,再加些煤球,蓋上拔火罐,火苗旺了才算生好這個爐子。

我生煤球爐子,皇帝打下手,我點著了紙,讓皇帝向爐內倒煤核,他雙手端著一簸箕煤核,因為太沉,他把簸箕緊靠著肚子,搞得手上身上都是煤灰。他端著簸箕站在一邊發愣,我把劈柴引著說可以倒了,皇帝他低頭對準冒著火苗的爐子好奇地向裡看,「哎呀!不好了,把我頭髮眉毛燒著了!」

我一看眉毛燒著幾根。我說:「不要緊,沒有燒掉多少。」

我把煤添好,又說:「快把拔火罐蓋在爐子上,拔火。」

皇帝手裡提著拔火罐轉圈說:「在哪兒呀?」

拔火罐是一截短煙筒,下寬上窄,中間有一個提手把。皇帝說:「哪裡有罐呀?」他慢慢騰騰,我怕火燒過了,從他手裡拿過來拔火罐,蓋上爐子,總算把火生著了,火苗冒得很高,皇帝高興了,他用手去拿拔火罐,就聽皇帝「哎呀!」一聲把手趕快縮回,他被拔火罐燙著了,皇帝甩著手,我說:「快!快摸耳朵……」皇帝果然摸耳朵,說:「不疼了,燙著摸摸耳朵真管事。」

《我和溥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