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得知永樂兵敗,將帥兵卒死亡無數,大哭一聲,嘔血暈倒。王珪、蔡確等自知錯用徐禧才釀此大敗,急忙差人赴邊議和,想以貢納歲幣息事寧人,一面又向聖上推諉責任,企圖逃脫懲罰。神宗大病一場,無力處理朝政,就由著王珪將這事矇混過去了。神宗這才想起蘇軾的話,後悔不已,想召蘇軾回京。王珪、蔡確巧舌如簧,百般搪塞推脫,神宗只好作罷。
蘇軾自從赤壁之遊歸來後,終日憂鬱不樂,不時前往太守府衙打聽邊事消息,每每失望而回。那吳通判自然將這些情形密報王珪。
參寥與佛印告別諸人,又四處雲遊去了。吳復古與巢谷也要辭行,被蘇軾留住又住了二十多天。吳復古說:「貧道已答應了三清山道長的邀約,不能延誤,今日便告辭了。子瞻,家國兩不忘,你在黃州多加珍重。」蘇軾施禮敬謝,又挽留巢谷。巢谷想起小蓮的事,於是推辭說:「師傅年逾九旬,身邊需要人照顧。再說……再說,我也想跟隨師傅潛心學道。子瞻兄,我得空再來黃州看你。」蘇軾見如此,不再挽留,隨同陳慥、潘丙送二人到臨皋亭下的江邊,目送他們乘船離去……
光陰荏苒,蘇軾到黃州已是第三年了。農時耕稼,閒時讀書,偶爾去太守府中詢問一下政局大事,或者邀請二三好友,隨意出遊,日子真是好消磨得很。微薄的俸祿,加上東坡上的田地收成,差不多可以解決一家人的吃穿,儘管粗茶淡飯,妻子兒子都有晏然自安之色。遇有困難時,友人往往慷慨接濟,這一切讓蘇軾覺得很欣慰。
這時,蘇軾又將陳慥請到雪堂來盤桓數日,相從談經說道。蘇軾說:「在黃州遇農事閒暇,便有意取《論語》、《易經》等書,精習研讀,意欲在治經上有所成就,所以一刻也不敢懈怠啊。」陳慥誇讚道:「子瞻兄守本務道,精神可嘉啊。」蘇軾笑說:「我近日將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詞句重組,按民間山歌唱出,農民於田間耕作時,敲牛角為節拍,別有一番情趣。季常兄可願意指教一下?」陳慥笑道:「現在的蘇東坡,跟以前的蘇子瞻完全不同了,你可真是樂在其中啊。難道你真願意做陶淵明,在東坡田間終老此生嗎?」蘇軾淡然地說:「樂天知命,本本分分做一個自食其力的農人,又有什麼不好?天意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吧。」陳慥點點頭。二人邊說邊走,不覺來到江邊。
蘇軾忽然看見一個婦人站在江邊,神情絕望,口中唸唸有詞,雙目緊閉,就往江裡跳。蘇軾大叫一聲:「不好!趕快救人!」陳慥馬上跳入水中,將那婦人雙手托起,蘇軾站在岸上把她拉了上來。二人把她抬到江邊柳樹下躺著,她渾身濕透,口吐江水。片刻,那婦人睜開眼,哭道:「為什麼要救我?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活著只有受苦受罪,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蘇軾安慰道:「這位大姐,你先不要著急,你只管告訴我,有什麼冤屈苦難。」
那婦人平靜下來,哀哀慼慼地道出原委:「奴家是城南王喜家媳婦。奴家為王喜生了四個女娃。五個月前,奴家又生了一個女娃。當家的罵奴家生不了兒子,每日對我拳打腳踢。家裡窮,子女又多,他就要把我那五個月大的孩兒拿去溺死。我痛哭求饒,給他磕頭,他也不肯,說家裡缺米少糧,再養這些小孩,大人都要餓死了,不如趁孩子還小及早溺死,免得將來變成惡鬼纏身。奴家打不過他,孩子就被他搶了去,丟到水裡溺死了。奴家也不想活了,就想不如跳到江裡去,一死就清清淨淨了……」
蘇軾聽了氣得直發抖:「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那丈夫連五月嬰孩都能痛下殺手,簡直喪盡天良,牲畜不如!你那女兒何罪之有,天底下竟有這般滅絕人倫之事!」陳慥也怒道:「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實在是天理不容!」
王喜媳婦只管嗚嗚地哭:「他嫌我只會生女兒,還說要休我,橫豎我是活不下去了。」蘇軾說:「你糊塗!走!你且隨我去官衙,告你丈夫去!這就隨我去官衙!」王喜媳婦搖頭哭道:「大人,我怎麼能告他呢?他再怎樣,也是我當家的。是我沒用,生不出兒子,拖累了這個家。」蘇軾氣急了,斥責道:「這與你有何干係?他已犯下人命大案,官府豈能不管?」王喜媳婦拗不過,又不願去告官,只得掙扎著起來,哭著跑開了。陳慥見狀,歎了口氣,忙問蘇軾怎麼辦。蘇軾說:「黃州竟有這等事,我不能坐視不管。那王喜家就住在附近村中,你我這就去通判堂找吳通判告發,派衙役去將那王喜鎖了,免他再害人!」陳慥點點頭,跟蘇軾來到通判堂。
蘇軾向吳通判稟明了來意,懇請道:「通判大人,這王喜濫殺親生骨肉,罪深孽重,實不容赦。請吳通判即刻差人捉拿那王喜,以明法紀,勸善懲惡。」吳通判傲然地看著蘇軾,懶懶地答道:「本官還以為出了什麼緊要大事呢,讓蘇大才子這般火急火燎,原來如此。」蘇軾一驚,正色質問道:「吳通判,下官以為你會拍案而起,緝查兇犯,卻為何還安然高坐於堂上呢?」
吳通判不緊不慢地說:「蘇軾,本官已知道此事,自會派人處理,退堂!」說罷,就要退堂。蘇軾悲憤莫名,拂袖告辭。吳通判突然叫住蘇軾說:「蘇軾,聽說你已自號東坡,成日躬耕不輟,樂得自在。這份自在,來之不易,你要好自為之!」蘇軾冷眼看看他,氣憤地出去了。
陳慥追在後面問道:「那狗官說要你好自為之,似乎話中有話啊。」蘇軾說:「不過是前任曹貴的慣用伎倆,想嚇唬蘇某,蘇某可不怕他!且看他如何處置。」
蘇軾回到家裡,鬱鬱不樂,吃飯時也怒形於色,連王閏之新做的東坡肉也不願意去嘗一口。朝雲知道蘇軾心事,和顏悅色地勸道:「先生,今日夫人做了先生最喜歡吃的東坡肉,先生嘗一嘗,如今夫人的東坡肉只怕比先生做的還要好呢!」王閏之夾了一塊到蘇軾碗裡,蘇軾勉強吃了一口,心不在焉地誇讚一句。朝雲見蘇軾愁思滿腹,不敢再多說什麼。
晚上陳慥突然來訪,見著蘇軾便說:「子瞻兄,我已找人問過,今日自你我走後,吳通判並未差人捉拿王喜。此時那王喜正躺在家中睡覺,一切如常。」蘇軾又驚又怒,說:「我今日聽吳通判話中綿裡藏針,就覺得不對。此案涉及無辜嬰孩的性命,且大壞人倫常理,他怎麼可以置之不理呢?」陳慥也沉吟:「是啊,確實蹊蹺。子瞻兄,你與徐太守相熟,要不找他去問問?」蘇軾細想半天,說:「處理民事訴訟,掌管刑獄緝捕,這是通判分內職責,你我不必去見太守。等明日再上通判堂!」
第二天,蘇軾與陳慥再次來到通判堂,蘇軾強壓住怒火,說:「吳通判,下官特來相問,為何遲遲不去捉拿人犯王喜?」吳通判臉有慍色,懶懶地說:「蘇軾,你一個有罪在身的團練副使,卻來質問我堂堂通判,實在無禮。」蘇軾拱手施禮道:「下官若失禮節,還請吳通判見諒。只是此案人命關天,我實在是心急如焚,不能安坐片刻啊。」
吳通判頗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蘇軾。本官昨日就跟你說過,莫忘了你是有罪之身,該你管的你管,不該你管的不要管。本官受朝廷恩命,自當盡忠職守,不負聖上之托,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說完揚長而去。蘇軾半晌說不出話來,陳慥拉著蘇軾離開。
蘇軾越想越氣,對陳慥說:「吳通判這個昏官污吏,豈有此理!我幾次三番催促他,他表面應承,卻暗地不動,就是不拿人。我不能容忍王喜那惡人逍遙法外。走,跟我到他家中去看個究竟。」說著便急匆匆地拉著他向城南走去。
二人四處打聽,來到王喜家院門外,見王喜媳婦坐在院子裡,抱著幾個小孩子嗚嗚地哭,王喜站在屋簷下破口大罵:「賤女人!兒子都不會生,養著你有什麼用?生這麼多女娃,只知道張嘴吃飯。都給我下地幹活,不然都得餓死。」王喜媳婦只知道哭,那幾個小孩子都嚇蒙了,也跟著哇哇地哭。
蘇軾在籬笆外看到這情景,大怒:「哼,這等惡徒,決不能姑息!季常,吳通判不拿他,我去拿他。我要親自審審,問問他的良心何在!」陳慥大驚,忙勸阻道:「子瞻兄,不可魯莽行事啊。你仍是戴罪之身,朝廷明令,你就連公文都不得簽署,何況拿人審案了!不如我們去稟明徐太守,請他作決斷。」蘇軾搖搖頭說:「徐太守去武昌府辦公事去了,一時回不來。此事我不能坐視不管!正是像吳通判這種人縱容姑息,此類滅絕人倫之風才猖獗不止。」
陳慥苦苦勸道:「子瞻兄,你若私自拿人,觸犯律例,這可正合了朝中有些人的意了。」蘇軾倔強地說:「我所經歷的禍患還少嗎?季常,你不知道,這幾日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不讓我審這一回,只怕會積憂成疾,我不能再等了!」陳慥無奈地說:「那好吧,到晚上我帶幾個家丁去把他綁了。」
二人商議已定。晚上陳慥帶家丁將王喜五花大綁,帶到雪堂來。蘇軾端坐院中,眾人拿著火把,環列四周。王喜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驚恐地看看四周,雙腿發抖。
蘇軾大喝一聲:「王喜,你可知罪?」
王喜「撲通」一聲跪下,哭喊道:「大……大人,小的老實本分,從不惹事,沒打過誰也沒偷過誰,膽子倒比誰都要小一些……實在不知道犯了什麼罪呀?」
蘇軾見他毫無悔過之心,更加憤怒,吼道:「住嘴!你這禽獸不如的敗類,還敢在這裡裝腔作態!我問你,你前日如何將自己五個月大的女兒浸水溺死的?快說!」
王喜哀哀哭求道:「大人,小的也不忍心殺死親身女兒。但家中缺糧,哪裡養得活她,橫豎是死還不如死在我手中。大人,小的也是沒有辦法啊!」
蘇軾喝道:「豈有此理!你竟因為缺糧就殺死自己的親身女兒嗎?你還有沒有良心!」
王喜一臉茫然,說:「小的想大人是少見多怪,小的前兩年遇上饑荒,也曾埋過一個女嬰,倒無人怪罪小的。大人,求求你……」
蘇軾聽了,更加怒不可遏:「大膽惡徒!你手中竟有兩條親身骨肉的人命!你還不以為罪,你,你實在已經不可教化!來人,將他關起來,明日待我將他送官查辦!」
家丁們把王喜押下去了。陳慥不無擔憂地過來說:「此事驚動官府,那吳通判定會從中生事啊。」蘇軾餘怒未歇,歎氣道:「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此等惡徒若不繩之以法,王法天理何在?!我明日親自將他帶到通判堂,我要看那吳通判,他判是不判?」陳慥憂心忡忡地點點頭。
第二天,蘇軾叫陳慥在堂下候著,自己推著五花大綁的王喜來到通判堂,喝令跪下。王喜嚇得哭喊饒命。吳通判坐在堂上,冷冷地瞪著蘇軾。蘇軾上前稟明:「吳通判,下官昨夜已審問了惡徒王喜,王喜對他殺死兩條人命一事供認不諱。還望吳通判明察,盡快將其治罪,以正視聽。」
吳通判早就想尋找機會來整治蘇軾了,見此情景,拍案喝道:「大膽蘇軾!你本戴罪之身,貶官於此,竟敢私設公堂,枉法亂紀,你該當何罪?」王喜嚇了一跳,一時又摸不著頭腦,愣愣地看著兩位大人。陳慥心裡也一緊,暗想不妙,跑到門口觀望。
蘇軾見狀,不由發怒道:「吳通判,你不審這殺人惡徒,為何倒審起我來了?」吳通判冷笑道:「蘇軾,你怕是忘了,你是連公文都無權簽署的罪官,更何況私設公堂?你不聽本官一再勸告,如今已犯下了重罪。」蘇軾大笑道:「吳通判,我之所以要私審王喜,全因你瀆職不力。我兩次三番告知於你,你卻不聞不問,使人犯逍遙法外。我不得已才代行,你不是不知道。吳通判,我以為私設公堂違律一事,此後再議,你先審問這王喜再說。」
吳通判傲然地說:「蘇軾,本官用不著你來教導做事。本官早就告訴過你,你且管好分內之事,不要越權干涉本官職責所在。你自作聰明,就是不聽。」蘇軾質問道:「吳通判,老夫卻要問你,王喜一案,罪大惡極,你身為本州通判,卻為何百般推托,遲遲不拿不審?你這不是瀆職是什麼?!」
陳慥見蘇軾與吳通判頂撞,預感不妙,但也無法可想,只得候在門口靜觀形勢。吳通判被蘇軾說得語塞,忙轉換話題,猛拍一下驚堂木喝道:「好,本官就審給你看!王喜!你為何溺死自家女兒?」
王喜連忙磕頭,戰戰兢兢地說:「大人啊,小的家中窮困,眼看養不活她了,沒辦法只好如此。」吳通判接著問:「那你是否如這位大人所說,此前還活埋過你家另一女嬰?」王喜磕頭如搗蒜,哭著說:「是的,大人。那年饑荒鬧得凶,小的也是沒有辦法。」吳通判問道:「王喜,本官再問你,你家鄰居可曾同你一樣,也溺殺或活埋過自家女嬰?」王喜說:「有過,有過。大人,這黃州村野之中,世代都是如此。」
蘇軾聽罷大驚。吳通判冷笑道:「王喜,你且說說這位蘇大人昨晚是怎麼審你的?」王喜說:「大人,這位大人怕是新來的,不瞭解此地風俗。昨夜捉了小的,硬說小的這樣做是犯了重罪。小的也覺得奇怪,此事在黃州是十分平常之事,從沒聽說有人因此被判罪。小的想說給這位大人聽,這位大人不聽,反將小的關入他家柴房之內,一夜蚊蟲叮咬,實在是受苦啊!」
吳通判得意地對蘇軾說:「蘇軾,你可聽明白了?這殺女嬰一事,乃黃州鄉間風俗,自古沿襲,從未變過。今日我若將這王喜投入牢中,則黃州村村都有罪人,將他們全部投入牢中,十個黃州監牢也裝不下!蘇軾,你不要在這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了!」蘇軾這才明白,吳通判早就知道這裡有如此惡俗,卻置若罔聞,視人命如草芥,不由得轉驚為怒。吳通判命衙役即刻將王喜放回家去,王喜看著蘇軾,半步都不敢動。吳通判大吼一聲:「還不快滾!」嚇得王喜連喊「謝天謝地」,一溜煙跑了。
蘇軾見吳通判堂而皇之地釋放人犯,怒道:「吳通判,你居官守職,管好分內之事自然是不錯,但為聖上宣仁愛德,揚善抑惡才是為官的大義所在。你早知黃州有這等傷天害理的惡俗,竟能安之若素,聽之任之!你幾十年來讀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吳通判胸中恚怒,喝道:「大膽蘇軾!你這個以誣蔑君父而臭名遠揚的罪官,倒口口聲聲教訓起本官來!你先教訓你自己吧,你已犯下私設公堂之罪,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蘇軾早料到他會以此來要挾,正色道:「大不了再治我的罪,再貶我,我不怕!只是你這昏官縱容惡俗,實在罪莫大焉!」
吳通判拿他沒法,氣得話也說不出:「蘇軾……你別太猖狂!」蘇軾說:「蘇某就是有這狂拗的脾氣,才會到黃州來。此事蘇某必當追查到底,告辭!」說完與陳慥拂袖而去。
吳通判急忙寫了密信,將蘇軾私設公堂一事告知王珪,其中又免不了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王珪看了信,趕緊把蔡確找來一同商議。蔡確說:「相公,他連簽署公文的權力都沒有,卻敢私設公堂審問人犯,其罪不小啊。」王珪冷笑道:「到了黃州這麼一個破地方,竟也不願閒著。上回聽說他學會種地了,我很是高興了一陣,難道這也沒將他的脾氣磨平一些嗎?都落魄成這個樣子了,還仍是樂此不疲啊!」
蔡確心領神會,但又不無擔憂地說:「相公,聖上近日龍體欠安,常恍惚有思。我聽宮裡人說,聖上最近常念及蘇軾,頗有免他罪名,擢升他回朝之意。」王珪心中一驚,忙說:「聖上龍體不安,我也已老病無用了,蘇軾若此時回朝,變數就不可測了。明天你我一同進宮,將蘇軾私設公堂、越權涉政一事告知聖上,非重重地懲治他不可。」蔡確點頭稱是。
明日,王珪、蔡確入宮奏事。神宗滿臉病容,精神不振。他正想召二人進宮商議擢用蘇軾一事。王珪搶先上奏道:「陛下,黃州團練副使蘇軾貶放期間,竟私設公堂審理人犯,公然藐視朝廷律法,當嚴懲不貸,以儆傚尤。」張茂則急忙把奏章呈給神宗。
神宗看完奏章,氣憤地扔在地上,說:「這個蘇軾!朕本想告知二位卿家,朕欲令蘇軾修史,擢他回京,不想他又生出這種事端……」王珪乘機說:「陛下,『烏台詩案』國人上下無不知曉,若馬上重用罪臣,天下必以為錯不在蘇軾,而在陛下,對陛下聖譽恐有不利。」蔡確也連忙上奏:「陛下,蘇軾以戴罪之身,違條亂法,罪上加罪,足見其不念聖恩,毫無悔意。陛下,此等罪臣,何堪重用?!」
神宗被二人說得心煩意亂,加上病體沉重,便下口諭警誡蘇軾慎重行事,不可越權干政。王珪、蔡確仍嫌處罰太輕,神宗不耐煩地說:「那就再罰俸一年吧!」王珪還要再進言,神宗已由張茂則扶著退入內宮了,只好怏怏退下。
蘇軾鬱鬱不樂。朝廷將他罰俸倒在其次,他煩惱的是自己無力改變這種惡俗,那狗官吳通判又百般掣肘。眼下春耕正忙,蘇軾每日悶悶地下地幹活,愁眉不展。朝雲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寒食節的時候,家家禁火。綿綿春雨下了三五天,無法出門耕作,蘇軾只好坐在書房內長吁短歎。屋側的海棠花都落了,為泥水沾污,好不令人憐惜!而灶房中冒出的濕葦難以燃燒的濃煙,遮住了他遠望大江的視線。蘇軾歎了口氣,拿出家釀的酒來自斟自飲了幾杯,提筆寫下兩首詩來: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胭脂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裡。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這便是蘇軾有名的《黃州寒食詩》,然而比詩更有名的,是蘇軾手寫此詩的書帖。《寒食帖》至今仍流傳在世,與王羲之《蘭亭集序》、顏真卿《祭侄稿》並稱為「天下三大行書」。
寒食節盡,太守派人送來新火。蘇軾聽說徐君猷從武昌府辦事回來,急忙登門造訪。
王閏之在家憂愁歎氣,她最害怕丈夫出去管他不該管的事情。這大半年來蘇軾在家耕種讀書,外出訪友遊玩,讓她安心不少,不想他本性難移,又鬧出這一樁事情來。她擔心不知什麼時候禍從天降,如在湖州一樣,官差又會衝進家裡來抓人,朝雲趕忙寬慰她不要胡思亂想。王閏之歎了口氣說:「跟著你先生就得認這個提心吊膽的命。如今又被罰俸一年,以後日子可怎麼過呀?」朝雲笑著安慰說:「夫人,事已至此,急也沒用了。好在咱們自家有地,不愁無糧。」王閏之點點頭。
朝雲接著說:「只是先生自接了聖諭以後,就鬱鬱不樂,飯也不好好吃,只知道早晚下地耕種。長此以往,先生的身體恐怕吃不消啊。」王閏之說:「是啊,氣大傷身。他如今不比年輕時候了,也該靜心養性了。那些閒事再不要去管了,好心去管,卻兩頭不買好,又是何必呢。朝雲,我勸他沒用,你替我說說,他聽你的話。」朝雲聽了,兩頰緋紅,害羞地說:「哪裡。夫人,先生心中清楚夫人是為他好的。」王閏之看著朝雲,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