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94 | 重情重義「真」朋友

——1988年

張國榮做人做事都追求「真」「善」「美」

幫助朋友 兩肋插刀

為林憶蓮錄音的事,被朋友陳美燕記錄在她的《娛樂圈108個好人》一書中,書中還說:「張國榮曾幫過不少人,憶蓮這事只是其中一人。」「他對朋友一向是仗義的,從不跟朋友計較,這些年來,我曾多次出動友情牌有求於他,而他亦本著幫得就幫的心態,從未有推辭。」

在娛樂圈裡張國榮確實是人人稱讚的「好人」。

1997年,好友林建明在電視台開播新節目《星空下的傾情》,邀請張國榮錄製第一期。錄製前一天他剛剛結束24場演唱會,便馬不停蹄接下新的工作。為了節目內容豐富、氣氛熱烈,為了好友的節目有個完美的開頭,張國榮還主動邀請張曼玉和梁家輝兩位大咖級人馬一同參與節目錄製。當天,他又帶了兩束玫瑰花送給兩位女士。「從來沒見過嘉賓送主持人花的。」林建明幾乎難以置信:「從沒見過像哥哥這麼好的人!」

《星空下的傾情》截圖

不過這樣的舉動對張國榮來說只是家常便飯。

2001年,梅艷芳加盟新的唱片公司後推出的第一張唱片《WITH》,收錄均為與其他歌手的合唱作品,其中主打曲是與張國榮合唱的《芳華絕代》。這也是這兩個感情勝似兄妹的香港樂壇巨星正式合唱的第二首歌。梅艷芳為此特別高興,更向媒體透露自己的心願說,非常希望能拍成MV。

張國榮向來為朋友兩肋插刀,何況是自己疼愛的妹妹。為了梅艷芳在新公司打響頭炮,他主動請纓,不收取任何費用為親自導演這支MV。同時,他還親自出面邀請邵氏時代的電影紅星、早已淡出屏幕多年的張衝出山拍攝,又請到日本首席男模長澤壯太郎、小室博義出演,加上自己,被媒體譽為「四男配一美」。連幕後人員都各個是香港首屈一指的行業紅人,髮型師Herman、剪輯師張叔平……整支MV雖然才4分鐘,拍攝得唯美動人,故事曲折跌宕,配上大氣磅礡的歌曲,精彩耐看的同時又話題性十足,可算非常成功。

《芳華絕代》MV拍攝現場

2002年10月,香港《東週刊》刊登劉嘉玲被劫受辱的照片,一時引起娛樂圈人人激憤。500多名香港演藝明星自發組織起來舉辦「香港各界人士譴責《東週刊》抗議活動」。當時已經患有嚴重抑鬱症的張國榮,凜然地站在第一排正中,站在梁朝偉旁邊。他雖沒有發言,但全程面容冷峻,揮手抗議。同為女人的梅艷芳或是感同身受,兩度上台發言呼籲,情緒激動,張國榮走到他身邊以示支持和安慰。這些動作被一一定格在照片裡,他的良善之心,他的正義之氣,都這樣一點一滴被記錄在歲月的時光裡。

譴責《東週刊》抗議活動

關心朋友 真心實意

莫說娛樂圈,即使是這個平凡世界上,像張國榮這樣樂於幫助別人、貼心地為朋友著想的人亦恐怕也不多見。

陳善之是張國榮1986年演唱會的統籌。有一天,他看到張國榮拿出意見一件非常漂亮的演出服,稱讚了幾句。演唱會結束後某一天,張國榮特地約他出來,說有禮物要給他,奇怪,什麼日子要送禮物?打開一看立時驚呆了,竟然就是那件演出服!陳善之只是隨口稱讚,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張國榮竟然如此「窩心」,實在令人感動。

《霸王別姬》在法國戛納電影節獲金棕櫚最佳影片獎的當天,張國榮立刻撥打國際長途電話給化妝師宋小川,感謝他為自己化了那麼漂亮的妝。「小川,你是我的恩人。」張國榮說。從法國返回香港後,他更邀請宋小川和京劇指導老師張曼玲及愛人史燕生(影片中「霸王」的指導老師)去香港旅遊。

這一連串的事,讓宋小川非常驚訝。戲早就拍完了,獎也拿了,張國榮竟然一次次感謝幕後工作夥伴。在香港,林青霞說:「小川,你記住張國榮,在香港演義圈像他這麼重情義的人不多了。」

張國榮與宋小川

2001年,張國榮成功完成了他全部世界巡迴「熱‧情」演唱會。回到香港後,一百多位隨著張國榮一同滿世界飛來飛去的演職人員,都參加了慶功宴。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慶功宴上,每個人都收到一份禮物和親筆簽名的場刊,上有他親手寫下的上款和下款,作為對每一個陪伴他全球巡演的同事的感謝——其實這只是大家的本分工作而已。更何況,能與張國榮一同演出,對大家來說已是最大的禮物。

張國榮送禮物的時候,對每位工作人員,無論其崗位大小,都能一一喚出名字,甚至有兩位同名亦不會搞錯。收到禮物後大家更發現,禮物不是隨手批發來的,而是精心挑選名牌產品,比如說,某位同事收到打火機,就正是他想要的;另一位伴舞收到圍巾,又正好襯她的膚色。

張國榮與《明報週刊》的記者黃麗玲相識多年。02年11月參加雜誌社舉辦的頒獎禮,黃麗玲親自到大廳迎接他,與他一同搭乘電梯上樓。電梯裡來賓無數,黃被擠在一角,耳聽得張國榮問身邊陳淑芬:「黃麗玲呢?」這隨口一句令黃麗玲很感動。「接待」明星多年,迎來送往無數嘉賓,張國榮是唯一一個因為在電梯裡沒有見到她而關切地問她在哪裡的人。

甚至是家中的菲傭他亦同樣真心以對。張國榮僱傭兩位菲傭,都跟隨他多年,談吐十分端莊,良好的教育和細緻周到的照顧令首次光顧的日本編輯志摩千歲女士驚訝不已。最讓人驚訝的是張國榮對待用人的態度。兩位菲傭都不會講廣東話,張國榮是用英語和他們交流,而且是非常規範尊敬的「紳士英語」,旁人聽到這些話根本想不到是在對傭人說話。他愛搬家,在做室內設計時,他除了會一併設計傭人房間,還會與他們一起商量,看他們是否合意、喜歡。他始終將菲傭視為家中的一份子,盡量為他們提供一個舒適的家,讓他們愉快地工作。

張國榮是用心做這些事,他是用心對待朋友。

細緻入微 樂於助人

這位舞台上顛倒眾生、萬千寵愛的超級巨星,在台下卻又是每個人的良師益友。

張衛健參加歌唱比賽時,一時傳出了他是「張國榮表弟」的說法,張國榮為了怕影響他參賽,一直沒有回應,直到張國榮的大姐困惑地否認了有這個表弟,張國榮才說出真相。

張國榮與這位非親非故的「表弟」一早已經認識,結識的經歷頗有戲劇性。張衛健一直視張國榮為偶像,也想唱歌,但是卻缺少機會。他有一次在朋友的雜誌社見到偶像家裡電話,趕緊默默記在心裡。偶像家的電話通常都是傭人接的,張衛健偶爾鼓起勇氣打一打電話,聽到那頭說「張國榮不在」,已經感到心滿意足。誰知有一次竟是偶像本人接聽!張衛健驚訝之餘,竟然把偶像當作了「知心哥哥」傾訴起自己的心事,偶像在電話那一頭默默傾聽了40分鐘,心中暗暗盤算著可以怎樣幫助這個魯莽又充滿激情的年輕人。他約他出來見面聊天,發現張衛健確實具有明星潛質,於是把他介紹給朋友,作餐廳的駐唱。為了讓餐廳對他好一些,張國榮便故意對外面說是表弟,從而顯得兩人關係親切。直到如今張衛健仍覺得這番經歷頗不可思議。

1984年張衛健以張國榮的歌曲參加新秀比賽草蜢樂隊的蔡一智將張國榮視為音樂創作的啟蒙老師。原來他一直都有自己作曲的心願,可是自己沒有基礎,同道也不看好他。張國榮得知後,積極鼓勵他嘗試,並把自己的作曲經驗傳授給他。張國榮自己亦非音樂專業,只是憑自己多年對音樂的領悟和靈感哼出旋律,隨後交由專業音樂人去處理。「就這樣簡單,能有多複雜呢?人人都可以作曲,我可以,你也可以,試試看吧。」蔡一智半信半疑,將心中的旋律交給編曲人,一首動聽的《黃昏都市人》就此誕生。

香港「五星」保安許頌升因為80年代擔任演唱會保安而結識了張國榮。張國榮認為他一直打工沒什麼前途,鼓勵他自己創業。許頌升創立保安公司後,張又主動為他介紹客戶,使他的公司在短時間內擁有了固定的明星客人。如今這已經是香港最具規模和影響力的明星保安機構,所有的明星不論婚喪嫁娶、不論遇到什麼喜事、什麼麻煩,首先想到的,一定是許頌升。

許sir至今為香港的大型紀念活動保駕護航也會在文華駐足花海張國榮幾乎成為香港的「職業介紹所」,健身教練陳旭逵、髮型師Herman等等,說起自己的職業經歷,幾乎都如出一轍:或源於張國榮鼓勵創業,或由於張國榮的賞識更具自信,亦都因為張國榮積極介紹客戶而提升知名度。

身為巨星,卻不擺巨星的架子。他懂禮貌、有修養,樂意結交各行各業的朋友,對家裡的裝修師傅、家電維修工都親自端茶送水,事後還打電話感謝。他甚至對萍水相逢的路人亦都不吝援手。

張國榮過世後,一位叫Jacqueline的觀眾打電話到電台訴說自己的故事。她某天蹲在路邊哭泣時正被張國榮見到,這位巨星停下車關切地與她聊了整晚。這以後,張國榮多次問候她的情況,甚至在國外聽到Jacqueline這個名字,都會突然打個國際長途回來。Jacqueline亦是抑鬱症患者,她哭著請求傳媒不要再造謠,她明白是抑鬱症殺死了這位好人。

直言直語 執著自我

不過,這位好人卻不是個委曲求全一味付出的「濫好人」。非但如此,他的性格快人快口直言直語,可沒少得罪朋友、沒少為自己惹事。

按說作為一個被媒體深切「關照」的巨星,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數倍,許多藝人都選擇三緘其口三思而行。張國榮不。

經理人陳淑芬與張國榮簽約後,發現這個帥氣英俊的小伙子充滿了孩子氣,直爽得想什麼說什麼。簡直「比預想的還糟!」「又愛說,又不會說,招來了很多誤解和抱怨,引起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煩。」陳淑芬抱怨。

比如說,歌手開演唱會,都會事先準備一個發言的腳本,作為演唱會上的說辭。當然,到了舞台上一時忘詞或一時感觸,臨場發揮也是常見。但張國榮每到此時,往往笑話連篇剎不住車。一會兒說起嘉賓陳潔靈在麻將桌上的糗事,嚇得她跪地求饒「你別說了,求你了」;一會兒取笑的恩師黎小田,說他的身材好像「加菲貓」;一會兒又爆料梅艷芳每晚都出去玩,好像「夜鬼」,演「女鬼」正合適……什麼都敢說,唱片公司、演唱會總監、經理人,沒有一個不為他提心吊膽的。

就連接待新聞媒體的記者會也一樣,以致傳媒常常那他的話斷章取義,去編撰一些中傷他的文章。這個「毛病」總也改不了,最後陳淑芬決定,開記者會時都與他一起上台,若他說錯了話,立時為之補救。

1988年許冠傑出推出了一張全部為對唱歌曲的唱片《Sam & Friends》,他指定想要與張國榮合作一曲。兩人商量後,決定以《沉默是金》為歌名,正是有感於張國榮常常「禍從口出」。這首歌由張國榮作曲,許冠傑填詞。為了配合充滿禪意的優美歌詞,張國榮破天荒寫出一曲中國式的五音小調——這也是他的作曲中唯一一首中國小調。

不過,即使這首歌在第二年的兩大頒獎禮上都獲得「十大」金曲,也仍改不了張國榮愛笑愛說的「壞毛病」。

其實他真的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嗎?非也,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混跡多年,始終「出淤泥而不染」,不交惡、不結圈、零緋聞,提起來人人交口稱讚,足以證明他情商之高。他更笑稱自己早就是個「人精」。

但是這位「人精」卻努力地在做「真」的張國榮。他曾解釋,已經身處在幾乎沒有自由沒有私隱的娛樂圈,不願再失去自我。為了「找回真正的張國榮」,他曾一意孤行退出這個行業。而從加拿大重返香港娛樂圈後,他更加自我,懶理娛樂圈那一套虛與委蛇,執著自己的「真」與「善」。在《星空下的傾情》節目中,張曼玉被張國榮在鏡頭前的直率和爽朗驚呆了,直呼:「都說你很『直』,我還不信,今天我是真的相信了!」

朋友們沒有因為他的快言快語而感到不滿。相反,正因為這個世界上真情實意的人太少,反而顯得愈加矜貴,反而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不避諱自己的性取向,反倒在節目中多次感謝摯愛伴侶:「他是主賜給我的禮物!」他不為討好媒體而隱藏憤怒,對肆意踐踏貶低香港藝人的媒體勢不兩立。他活得「真」,活得自我,活得光明磊落。早年對他這一「缺點」頗有意見的陳淑芬,後來也真心希望這位巨星「就這樣,不要變」。

張國榮非常信任的音樂人唐奕聰將哥哥視作「畢生難忘的好朋友」:「看到他,就看到了一個『真』字和一個『愛』字。」張學友也說:「與他交往,你很容易就會把一顆心都交給他。」

多次在港片中飾演英雄人物的萬梓良,私下裡萬分感慨:「其實他才是真正的藝術家,他的人生注定是要轟轟烈烈的,香港以後很難再出像他這樣才華橫溢的人了。他從始至終都保持了很單純的一面。我們這些人都隨著社會改變而改變了,他從來沒有改變過,真的很了不起,我們都很懷念他。」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資料

✔ 《娛樂圈108個好人》,陳美燕,2006年出版。

✔ 《天堂冷嗎?》,宋小川專訪,《E.T衛視週刊 俊士》雜誌,2003年4月下,總第109期。

✔ 黃霑在張國榮葬禮上的致辭。

✔ 《光與影的集體回憶(第二版)》,崔浩然,香港《明報週刊》出版社,2011年7月初版。

✔ 《三角演義‧草蜢——從屋村跳到紅館的香港故事》,草蜢,香港同窗文化工房出版,2010年。

✔ 《黃麗玲:我與張國榮的23年交往》,《明日風尚》雜誌2010年4月。

✔ 《和現在一樣、不要變》,《ALL ABOUT LESLIE》寫真集,陳淑芬訪談。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