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爾。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有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
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與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即深,而後克治之難也。
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減,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
譯文
多次得到諸位弟弟的信,覺得諸位都有悔悟奮發向上的念頭,我很欣慰!但不知你們是真的誠心實意,還是隨口一說。
我們的心因有良知,所以光明如青天白日,沒有犯了過錯的人卻不知他犯錯的,最大的問題是不能改。一個改過的念頭產生,馬上去改,立即就會良知光明。凡是人,誰能不犯錯?有錯就改才是最寶貴的。蘧伯玉,大賢人,還常常說,「少犯些錯誤卻還沒能做到」。商王朝的開創者商湯、孔子,都是聖人,還只是說「知錯就改,就沒有什麼大錯了」。很多人都會說「人非堯舜,怎麼能沒有過錯」的格言,其實這是人云亦云,人們根本是不瞭解堯和舜。如果堯和舜自認為自己不會犯錯,那他們就不能稱之為聖人了。所以他們都會對繼承者說:「人心是會時常犯錯所以難測的,道心是幽微難明的,只有自己一心一意,精誠懇切地秉行中正之道,才能功德圓滿。」兩人都認為人心是會犯錯的,其實也就證明了他們的心和我們的心是相同的。
人心惟危的「危」就是「過錯」的意思,只有小心謹慎,下最純粹的功夫,才能讓我們秉行中正之道而免於過錯。從前的聖賢們一發現自己有過錯,馬上就改,所以才會沒有過錯,並非是他們的心和我們的心有所不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也要警惕謹慎,在人聽不到的地方也須唯恐有失」的人,都是時刻能見到自己的過錯,而改正過錯的人。我最近真切地意識到此改過之學有用力處,但被平時的積習所感染,改過的勇氣欠佳,所以殷切地為諸位弟弟說之。你們萬不可如我一樣,習氣積重難返後,改過可就難了。
人正青春年少時,精神飽滿充沛,生存還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所以學習很容易。隨著年紀的增長,精氣神逐漸下降,特別是步入社會後,時常為生活而奔波勞累,學習就成了件比較難的事,但如果有志於學習,仍有可為。最要命的就是到了四十、五十歲,正如落山的太陽,光亮和溫度漸失,無可挽回了。所以孔子說:「人到了四十、五十歲如果還沒有深切的志向,那這個人的人生基本上也就這樣了。」孔子還說,「年紀一大,血氣衰弱,就不要把得失放在心上了。」我最近發現很多人此病不輕,所以深切囑咐諸位弟弟們。應及時互相勉勵,千萬不要等到有一天懊悔終生。
評析
此信提到了兩個問題,一是改過,二是立志。這兩個問題在之前的王陽明家訓、家規中都談到過,所以不再贅述。值得注意的是此信的最後部分,它是一個亮點,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講,它又是個痛點。
鼓勵人們天天向上的聖賢們曾說過,只要肯立志而學,什麼時候都不晚。
王陽明卻說:「會晚。」
人真正通過學習而光明良知的時間段就是少年時期,因為在這個時候,人的精氣神都處於巔峰狀態,我們有精力學習。尤為重要的是,我們不會為生計而發愁,所以能專心致志於學習,也就是有時間學習。
精力和時間,能讓我們輕而易舉地脫胎換骨。
一旦過了這個年紀,精氣神下降,成家立業後,又受生計所困,所以,立志學習起來的難度就非常大了。
其實也就是說,不是每個人都能通過學習而光明良知,讓命運最大程度呈現出來的。錯過了立志學習光明良知的機會,你就永遠錯過了此生成聖成賢的機會。
這封信雖是王陽明寫給弟弟們的,但何嘗不可以看成是寫給天下所有的家長們?
孩子們必須要抓住光陰,立志成為善人,為這個目標而不辭艱辛地奮鬥。
本來這是孩子們的事,但王陽明認為,孩子良知正如璞玉,雖天生具有卻未能展現光輝,責任就在家長身上,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