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征尋鄉間住處時,從非洲傳來了我哥哥蒙蒂的壞消息。自從戰前他打算在維多利亞湖上經營貨船運輸業後,他就沒在我們生活中佔多少位置。我姐姐相信蒙蒂會幹出個樣子的。他擅於擺弄船。於是她給了他回英國的路費。
他們計劃在埃塞克斯造條小船。那時這門行當方興未艾。然而這個計劃的不足之處是蒙蒂當船長,誰都對船能否如期下水或航行是否安全沒把握。
蒙蒂對由他命名的「巴坦加」號很有感情。他希望裝磺得漂亮一些。他訂購了烏木和象牙傢俱,給自己的船長室鑲了松木牆壁,特意訂做了印有巴坦加字樣的褐色耐火瓷器。
這一切都延宕了起程日期。
後來,戰爭爆發了。巴坦加號無去非洲的貨物可運,反而被政府低價徵購。蒙蒂再次從戎——編入皇家的非洲兵隊。
一位醫生寫來一封信說蒙蒂在戰鬥中手臂負傷。住院治療期間,傷口感染——是戰地包紮的粗枝大葉所致。感染久治不愈,甚至退役後還一再復發。他以打獵維持生活,可是他到底在生命垂危時被人送進了一家法國修女醫院。
最初他沒打算告訴親屬,可他幾乎是在等死——最長能活六個月——深切希望能葉落歸根。英國的氣候也有可能延續他的生命。
他從蒙巴薩島經海路回國的安排很快辦妥,我母親在阿什菲爾德著手準備。她想像著親密的母子關係,而我則深信這毫不現實。母親和蒙蒂歷來時有齟齬。他們在很多方面太相像了。倆人個性都極強。而蒙蒂又是一個很難與之相處的人。
「現在情形不同了,」母親說,「別忘了這可憐的孩子病得多重。」
母親費了點周折說服了兩位老女傭同意蒙蒂的兩個非洲僕人住下來。
「我不同意,夫人——我實在不同意我們的住所來個黑人。我們姐妹倆不習慣。」
母親聞聲而動。她不是個輕易服輸的女人。她勸她們留下來。她使出的最後一招是她們有可能讓這兩個非洲人放棄伊斯蘭教,皈依基督教。他倆都是虔誠的教徒。
「我倆給他們吟讀《聖經》。」他倆目光熠熠地說。
母親同時騰出三間設備齊全的房子和一間新浴室。
阿爾奇體貼地表示船到蒂爾伯裡港時,他去接蒙蒂。他在貝斯渥特也租了套房子以便蒙蒂和傭人有個落腳之地。
阿爾奇去蒂爾伯裡港時,我叮囑他說:「別理他去裡茨飯店的主意。」
「你說什麼?」
「我說別理睬他去裡茨飯店的主意——我負責安頓好房子,讓女主人做好準備,把用的東西備足。」
一晃過了一天。六點半時,阿爾奇才回家,看來他累得精疲力荊「很順利,把他安排奸了。下船時費了點事。他還沒動手收拾行李——嘴裡叨嘮著時間充裕得很,著什麼急?其他旅客都下船了,他還不慌不忙,好像無所謂的樣子。那個叫捨巴尼的還滿機靈,幫了大忙。最後虧了他才把事辦成。」
他停了停,咳嗽一聲說:
「事實上我沒帶他去波威爾廣場,看來他打定主意住傑明大街的旅館。他說這樣可以少添麻煩。」
蒙蒂經人推薦去看了一位熱帶病專家。這位專家詳細地囑咐了我母親怎麼辦。部分康復的機會來了:宜人的氣候,連續不斷的熱水浴,靜謐的生活。令人棘手的問題是由於過去認為他活不了幾天,給他連續服用了大量的鎮痛藥,以至於他這時已成癮了。
在倫敦的治療結束以後,蒙蒂和捨巴尼搬到阿什菲爾德——母親想方設法讓兒子最後過段安寧的日子。
一年後,蒙蒂的身體有所好轉,結果他更不服管了。他煩躁不安,拿支左輪槍朝窗外射擊來解悶。來探望母親的人和生意人都抱怨不已。蒙蒂則頑冥不改。「有些無聊的老處女扭著屁股在路上晃來晃去,難以容忍——朝她們左右打一兩槍,她們就『哎呀』一聲,忙不迭地逃了。」
有人告了狀,警察找了我們。蒙蒂給他們看了他的持槍執照、講了他曾在肯尼亞當獵手,現在仍想保持準確的槍法。有的笨女人以為他在朝她射擊,實際情況是他瞧見一隻兔子。不愧是蒙蒂,他沒受什麼追究。誓察認為他的解釋合乎情理。
我給蒙蒂在達特木爾租了問石頭平房。我們沒料到會找到一位照顧他的合適的女管家。她六十五了——一見面覺得很不合適。她那染過的黃發顯得油亮、捲曲,抹了重重的脂粉,身著黑絲外套。她是個寡婦,做醫生的丈夫生前有嗎啡癮。她在法國住了大半生,養了十三個孩子。
母親恢復了元氣。麥琪不那麼愁眉苦臉了。蒙蒂樂於家裡人來看他,舉止總是很得體,為泰勒太太做的飯菜得意。
我和麥琪為達特木爾的平房而花的八百英鎊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