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淒風冷雨病歿江津

陳獨秀和馬林一樣,都是創建中國共產黨的元勳。他後來的道路,竟然也和馬林頗為相似……

在中國共產黨黨史上,倘若以「屆」計算的話,陳獨秀主持中國共產黨中央的「屆」數多於毛澤東:從中共「一大」直至中國共產黨「五大」,陳獨秀都是中國共產黨第一號人物(有時稱「中央局書記」,有時稱「中國共產黨中央總書記」或「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長」),共五屆;毛澤東則從中國共產黨「七大」至中國共產黨「十大」,任中國共產黨中央主席,共四屆。當然,按時間計算,毛澤東作為中國共產黨領袖的時間比陳獨秀長得多。陳獨秀作為中國共產黨領袖是1921年至1927年,共六年;毛澤東則從1935年至1976年,共四十一年。

筆者曾多次訪問過年已九旬的陳獨秀老朋友鄭超麟,他曾這麼勾畫過陳獨秀的形象:

講一口安慶話。雖然在外多年,安慶口音幾乎沒變。

怎麼想就怎麼說。有時會罵人,罵得沒有道理。

習慣動作是用手拍腦門。特別高興或者格外苦惱的時候,便拍腦門——前額。

中等個子。樣子不算漂亮,但也說不上難看。不大講究衣著,但很乾淨。長袍、馬褂都穿,帽子不常戴,難得穿西裝——除非在重要的場合。倘若他穿戴非常整齊,這往往表明有女人在照料他的生活。

煙癮很重。不過,他不抽紙煙,而是抽雪茄——往往抽不起高檔的雪茄,只是抽普通的雪茄。

文章寫得很快。有學問。口才並不很好……

陳獨秀最初對於「馬林戰略」是堅決反對的,以至向共產國際「告狀」。後來他被馬林說服之後,與國民黨攜手。然而,他只講合作,不講鬥爭,犯了嚴重的右傾錯誤。1927年,成為他的一生的浮沉分界線。

就在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一周前——4月5日,陳獨秀與汪精衛所發表的《汪陳聯合宣言》,還在那裡口口聲聲說「事事協商,開誠合作」。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後,中國共產黨陡然陷入逆境之中。一大批中國共產黨黨員慘遭殺害,內中有中國共產黨主將李大釗、趙世炎、張太雷以及中國共產黨「一大」代表李漢俊。

在1927年4月下旬召開的中國共產黨「五大」上,陳獨秀受到黨內尖銳的批判,他的領袖地位動搖了——雖然大會仍選他擔任中國共產黨中央總書記。

到了7月下旬,形勢變得益發危急,就連武漢汪精衛的國民政府也實行「分共」,大批逮捕和屠殺中國共產黨黨員。

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8月7日中國共產黨在漢口召開秘密緊急會議,史稱「八七會議」。這次會議,推選瞿秋白、李維漢、蘇兆征等組成中國共產黨臨時政治局。這樣,瞿秋白取代了陳獨秀,主持中國共產黨中央工作。

從此,陳獨秀離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崗位。這時,他四十八歲。

此後,他與中國共產黨中央、共產國際的分歧越來越大。1928年7月,中國共產黨「六大」在莫斯科召開時,共產國際直接邀請陳獨秀出席,他拒不出席。

此後,他越走越遠。以他為首,組成了中國共產黨反對派,人稱「陳獨秀派」。他的觀點與托洛茨基(自1988年以來,蘇共正在重新處理和評價托洛茨基問題)不謀而合,他接受了托洛斯基的觀點。他組織了反對派小集團。

此後,在1929年9月26日和彭述之聯名致信中國共產黨中央,表明自己的政治態度:「托洛茨基同志在一年以前,已經預見到你們不正確的政治路線之發展和你們真正的政治面目。……你們說我們是反對派,不錯,我們是反對派;我們的黨此時正需要反對派……」於是,同年11月15日中國共產黨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關於開除陳獨秀黨籍並批准江蘇省委開除彭述之、汪澤楷、馬玉夫、蔡振德四人決議案》,從此這位「中國共產黨開山書記」被開除了中國共產黨黨籍。

此後,陳獨秀組織了托派小組織「無產者社」。不久,在1931年5月中國各托派小組織的「統一大會」上,他當選為「中國共產黨左派反對派」的中央總書記。

1932年10月15日,蔣介石以「危害民國罪」逮捕了陳獨秀——儘管他是「反對派」的總書記,但在蔣介石看來,仍屬「危害民國分子」。

1933年4月陳獨秀受到了國民黨政府江蘇省高等法院公審。當審判長問他「何以要打倒國民政府?」陳獨秀慷慨陳詞,提出三條理由:

(一)現在國民黨政治是刺刀政治,人民既無發言權,即黨員恐亦無發言權,不合民主政治原則。

(二)中國人民已窮至極點,軍閥官僚只知道集中金錢,存放於帝國主義銀行,人民則困苦到無飯吃,此為高麗(引者註:即朝鮮)亡國時之現象。

(三)全國人民主張抗日,政府則步步退讓。十九路軍在上海抵抗,政府不接濟。至所謂長期抗戰,只是長期抵抗四個字,始終還是不抵抗。

根據以上三點,人民即有反抗此違背民主主義原則與無民權實質政府之義務。[1]

他的老朋友章士釗,擔任他的義務辯護律師。

1933年6月30日,國民黨政府最高法院終審判決,判處陳獨秀有期徒刑八年。

在獄中,陳獨秀有兩個大書架,放著經、史、子、集,他埋頭於鑽研《說文》。1937年「七七」事變後,經胡適和天津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保釋,陳獨秀得以出獄。

濮清泉在《我所知道的陳獨秀》一文中,回憶了一段重要史實:

陳出獄後,暫住在他友人家中。他說,董老(引者註:即董必武)銜中國共產黨中央之命,曾去訪問他一次,多年未晤,談得很長。董老勸他,應以國家民族為重,拋棄固執和偏見,寫一個書面檢討,回黨工作。他說回黨工作,固我所願,惟書面檢討,礙難遵命。……

出獄後,陳獨秀離開南京,在武昌雙柏巷租了三間平房暫居。他的老朋友、當年北京大學教授王星拱,此時是武漢大學校長,有意聘他在武漢大學任教。他以「我所學亦無以教人」為理由謝絕了,在1938年7月由武漢入川,來到重慶。重慶是個繁華熱鬧的所在,已是貧病交加的他,在那裡只住了一個月便深感不適。於是,帶著老母(繼母謝氏)和第四次結合的妻子潘蘭珍(在高曉嵐、高君曼之後,陳獨秀還曾與施芝英同居多年),避居於離重慶一百八十里水路的小小的江津縣城。

在江津,陳獨秀的母親去世,他「心緒不佳。血壓高漲,兩耳日夜轟鳴,幾於半聾」。生活困苦的他,身體日衰。1942年5月13日,老友包惠僧前去看他,使他十分喜悅。但當夜發病,醫治無效,於5月27日病逝,終年六十四歲。

1945年,毛澤東在《「七大」工作方針》一文中,對陳獨秀曲折多變的一生,作出了公允的評價:

關於陳獨秀這個人,我們今天可以講一講,他是有過功勞的。他是五四運動時期的總司令,整個運動實際上是他領導的。他與周圍的一群人,如李大釗同志等,是起了大作用的。……我們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學生。五四運動,替中國共產黨準備了幹部。那個時候有《新青年》雜誌,是陳獨秀主編的。被這個雜誌和五四運動警醒起來的人,後頭有一部分進了共產黨。這些人受陳獨秀和他周圍一群人的影響很大,可以說是由他集合起來,這才成立了黨。我說陳獨秀在某幾點上,好像俄國的普列漢諾夫,做了啟蒙運動的工作,創造了黨,但他在思想上不如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在俄國做過很好的馬克思主義的宣傳。陳獨秀則不然,甚至有些很不正確的言論,但是他創造了黨,有功勞。普列漢諾夫以後變成了孟什維克,陳獨秀是中國的孟什維克。……關於陳獨秀,將來修黨史的時候,還是要講到他。[2]

另外,毛澤東在1942年3月30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學習組關於《如何研究中國共產黨黨史》的講話中,也談及陳獨秀:

在五四運動裡面,起領導作用的是一些進步的知識分子。大學教授雖然不上街,但是他們在其中奔走呼號,做了許多事情。陳獨秀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3]

陳獨秀去世之後,安葬在江津縣大西門外鼎山。

1947年,陳獨秀三子陳松年遵其遺囑,把陳獨秀的棺木從四川江津遷回故鄉安徽安慶市,安葬在北郊十里鄉林業村,與元配高曉嵐合葬。通往墓地的,原是一條狹窄的泥路。1989年五四運動七十週年前夕,那裡修建了一條七米寬的柏油馬路,便於汽車直達墓地。

[1]《陳獨秀案開審記》,《國聞週報》第10卷17期。[2]《人民日報》,1981年7月16日。
《紅色三步曲:紅色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