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譯本中,對庫切的稱呼有兩種方式,同事、朋友和親人稱呼他:約翰(J.M.庫切的J是John的首寫字母);大多數情況下,人們稱他為J.M.庫切,中國讀者群常採用後一種稱謂,並去掉首字母。如果為中國讀者一句話總結該書:它是對庫切生活與創作的工筆畫白描,精細而巧密。在您進行文本閱讀前,請允許譯者解釋三個問題:
1.為什麼要翻譯這本書?對譯者而言,來自於一種使命感以及對庫切本人的感激。十幾年前,當庫切得知譯者的博士論文是研究他的文本,並打算在中國出版一本庫切傳記時,他除了耐心回應譯者的學術問題以外,也非常支持其傳記的出版工作,甚至親自掃瞄老照片並授權給譯者用於新書之中。2011年,譯者所著的傳記《永遠的流散者》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之時,譯者將漢語版本的梗概翻譯成英文,連同書籍本身一併寄給他。譯者知道他也許並不關注該書中他走過人生道路的重述,但是在中文版的圖書中看到他家人的照片,應該是令他很感慨的事情。2013年在庫切與莫言北京對話活動中,庫切告訴譯者另外有一位南非教授剛剛出版了一本關於他的傳記,框架與譯者的傳記相近,但是內容更為豐富,是700多頁的大部頭,於是譯者也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庫切圖書在中國出版界的伯樂——曹潔女士,希望中國讀者可以有更多視角瞭解這位作家。作為比較瞭解庫切作品的學者,譯者受委託來翻譯這本圖書,庫切本人也表示欣慰和放心。對此委託,譯者欣然接受,因為譯者衷心希望更多的中國讀者瞭解這位偉大而內斂的作家,並閱讀他的作品。可能是因為譯者是教師的緣故,有一種很強的助人情節,看到一本好書,或知道一位好作家,總想向更多的人推薦。而庫切是如此值得讀的一位作家,他又從不諂媚地討好讀者、編輯或媒體。他悲憫而絕望地審視著芸芸眾生,探究著我們每個人內心潛伏的獸性,平靜而敏感地描繪著我們所有人類都會遭受的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譯者希望通過此譯本幫助搭建一座他與讀者之間的橋樑,因為譯者的功能就是幫助溝通成為可能。
2.有讀者會問,為什麼一定要瞭解庫切?譯者的親身感覺可以部分解答這一疑惑。十幾年前的一個深夜,因為錯過了最後一班校車,譯者待在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圖書館裡,書海中找到庫切的《等待野蠻人》,讀完的感覺猶如飲了一杯醇酒,至今仍回味不止。關於什麼是野蠻的問題,如果世人真的有些許洞悉,哪還會有無數的爭端!關於該作品的最佳評論來自荷蘭的一位學者兼作家弗蘭斯·凱倫敦克(Frans Kellendonk):「如果將庫切的作品過於狹窄地與他祖國的悲劇相聯繫,那是錯誤的。他所描述的種族隔離是非政治的,是存在主義的。種族是一種迷信,種族主義與反種族主義都是錯誤的陳述。它實際上在講述承認與尊重真正的差異,這是文化的問題。人只有在保持不同的情況下,才是平等的。」一位來清華講學的美國密歇根大學比較文學專業教授也曾經對筆者感歎,他認為庫切是世界上最好的作家。也許這種判斷只是個人見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庫切的文字深邃而感人,同時需要比較具有感悟力的讀者。如果您像筆者一樣覺得自己的感悟力有待提高,讓筆者用自己的經驗告訴您,在閱讀他文字的同時,個人的思考可以被引領著向深刻的方向前行。
3.那麼為什麼要讀庫切傳記?首先,他的傳記可以提供給讀者許多有助於理解他作品的背景材料,這恰恰有助於提高讀者的感悟力;其次,他的傳記從狹義上講,能夠讓讀者明白一個喜歡文學創作者從嘗試寫作到被世界接受的過程中所要走過的路;從廣義上來講,它能幫助讀者瞭解世界文學,以及西方文學理論的發展脈絡。儘管傳記裡沒有理論化的說教,但是讀者可以通過庫切在澳大利亞、南非、美國、英國以及歐洲各國學術機構的教學科研經歷,瞭解到從20世紀60年代至今國外諸多高校英文系的學科發展脈絡與學術爭鬥常態。讀者總覺得作家庫切不願意袒露自己,但是讀過這本傳記後,您或許會明白庫切不是不願意講自己,而是期望通過他的作品講述他的心聲。從這本傳記中,您一定會找到一些曾經想知道的有關他的秘密,也會更加走近他作品創作的原點。
翻譯不僅僅是將文字從一種語言轉入另一種語言,對於譯者而言,它是一種譯者細讀文本、不禁反觀自身的過程。庫切開始創作的時候,譯者才剛剛出生,庫切在用紅筆一次次認真修改草稿的時候,譯者正坐在老家平房門前的木墩上迷茫地想未來世界會是什麼樣?那時的譯者並不知道將來自己要做什麼?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但是記得當時最大的願望是可以親眼看到真正的北京天安門,從未奢望過自己將來要在北京工作,甚至在後來會有機會到世界各地遊走。儘管一直生活條件簡樸,但是吃過的苦與庫切相比少之又少,沒有顛沛流離,沒有父母失和,也沒有學費拮据。還有一點不同:庫切兒時要努力找書讀,而譯者父親節衣縮食購得的中外文學名著給了譯者一個相對精神充實的童年。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庫切可以將一本《堂吉訶德》看上幾十遍仔細研讀,而圖書的隨時可得卻讓譯者養成了讀書不精、囫圇吞棗的惡習(儘管譯者時常安慰自己:那些讀過的文字應該已經深深刻在大腦的52區,隨時等待著被挖掘)。還好,因為學術科研的需要以及個人興趣的驅動,在過去的十幾年間,譯者精讀了庫切的所有作品,通過對庫切文字的反覆細讀,重新理解那些被忽略的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文學本質內容。庫切曾說他對貝克特文本的反覆閱讀影響他的說話,甚至思維習慣,譯者對庫切文本的閱讀也有同感。庫切猶如譯者的「耶穌」,誠如一位批評家對庫切的評價,「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作家願意袒露自己的後背,用自己手中的棍棒打自己,宣稱自己是人類苦難的一部分,也是讓人類遭受苦難之源的一部分。」苦難成就了庫切的當下。
大多數中國讀者知道庫切是從他獲諾獎開始,而將庫切與另一位諾獎得主布羅茨基相比較,我們也可以再一次看到中國哲理故事塞翁失馬的普適寓意。庫切二十幾歲在英國IBM工作,同時攻讀碩士學位的時候,從廣播中收聽到俄羅斯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的詩歌,其中一句人生「漆黑如針膽」讓他深有感觸。試問,我們每一個人,在年輕時代是否都有感到過漆黑無光的時刻?庫切的《青春》一書給我們描述了這樣的一個場景:「因為社會寄生蟲的罪行,他〔布羅茨基〕被判在冰封的北方阿爾汗格爾斯克半島服五年苦役,現在仍在服刑過程中。就在他〔庫切〕坐在倫敦自己溫暖的房間裡,小口喝著咖啡,一點點地咬著有葡萄乾和果仁的甜品的時候,有一個和他同齡的人,和他一樣是個詩人的人,在整天鋸著圓木,小心保護自己長了凍瘡的手指,用破布補靴子,靠魚頭和圓白菜湯活著。」布羅茨基是在1987年獲得諾獎,庫切獲獎則是在2003年。這樣的結果用英文來描述,只要三個詞:「fortune in misfortune」(生活中的災難其實是一種財富)。請容譯者賣個關子,讀這本書,您還可以繼續體會這寓意的內涵。
庫切的文字有著救贖的作用,但他不是聖人。作為譯者,我在揣摩文本文字的同時,也在揣摩庫切的人生,也在從深層次審視和詢問自己,嘗試從該書中瞭解庫切的作品、看他的為人,其中有什麼是要學習的,什麼是要避免的?庫切是一個相對悲觀的人,他對人性的弱點相當敏感和消極;而譯者傾向於對此忽略不計。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苦難的經歷,但是那不應該是我們感到不幸或者懷疑世界的緣由;苦難的經歷也可以讓我們獲得更多的感悟,可以是進步的動力,讓我們更有效地找到生活的目標,有更多的擔當。與其抱怨世界缺乏關愛,不如先主動付出自己的關愛,如孔子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翻譯的過程中,譯者本人有無數頓悟時刻,有時會掩卷沉思,有時會會心發笑,更多的時候是欣慰,覺得能夠翻譯此書真是一種幸運,因為翻譯的過程給譯者機會思考如何成為一名更好的社會成員、更好的家庭成員。所以,譯者也衷心盼望讀者您能從中找到您與作家庫切的契合點。也希望該傳記能引發您的些許興趣,有好奇心去深讀庫切的某本作品,與他進行進一步思想與靈魂的交流。讀這本書,您一定會得到什麼嗎?譯者沒有肯定的答案,但是譯者可以確定的是,您可以在閱讀中,看到一位成名者背後必然經歷的諸多艱辛,也許能隨之消除自己心中的某些憤懣、壓抑與不安全感。
在本書的翻譯過程中,譯者得到清華大學外文系,墨爾本大學澳大利亞中心眾多學者、同仁的大力支持,他們所提供的時間與空間,讓譯者得以全力進行該書的翻譯。去國外的相關訪學交流費用來自於我本人申請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後現代社群與庫切文本研究(15BWW009)。此譯本的完成也將是該課題成果的一部分。在目前翻譯基本不算學術成果,翻譯報酬不足以讓人謀生的大環境下,該項社科基金的意義與作用尤為明顯。另外,還要感謝清華大學的張萍老師,她在外文系系務會的批准下,欣然同意與譯者合上一門課程,從而使譯者有相對完整的一段時間用於翻譯文本的主體部分;同時還要感謝我所指導的清華大學外文系的研究生張思奇。她在校稿過程中如此用心與細緻,秉承了庫切的完美主義精神!她本人也在中國澳研學術研討會上宣讀了自己的庫切研究論文,得到澳洲教授的高度讚揚。譯者也衷心希望她從中找到自己未來的學術發展方向與前行的動力。最後還要感謝來自南非的露西亞·塞克斯教授,她幫助譯者校對書中所有阿非利堪斯語的詞語與雜誌名稱的英文翻譯。另外巧合的是,交流中,譯者得知塞克斯教授2010年在開普敦大學訪學時,所用的辦公室就是庫切所用過的那一間。世界有時很小,僅僅翻譯一本書,就有如此多的機緣巧合,而讀書也要隨緣。隨緣——惜緣——結緣,人生如此,讀書亦如此。
衷心希望您也可以結緣於這本傳記。同時,翻譯中有不周之處,恭請批評指正!
王敬慧
草於清華園
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