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晉末之亂,契丹南侵,中原受苦多矣。天下赤子皆望能降真主救黎庶於萬一,而今陛下主中國,天下赤子莫不以手加額,稱頌陛下。張燦,陛下赤子也,今要殺彼,毀陛下英名,此臣所以為陛下可惜者。」
此條理由其實並不充分,劉知遠可以一口咬定張燦並非赤子,殺之何妨。馮道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人事管理角度來替劉知遠算一筆人心賬,看看殺了張燦,對新興的後漢王朝到底有什麼損失。
「誠如陛下言,張燦不過一區區昭義判官,芝麻大的官,捏死他不過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可陛下想過沒有,張燦以其不相符的政治身份妄議朝政,正是出於對陛下的忠誠。」
劉知遠不解。
「國家法度俱在,張燦豈能不知。可他自出道以來,就食陛下之祿(河東),自當為陛下敢言天下事。他明知妄議朝政該當何罪,還不惜一死的上章言事,可見他對陛下的忠誠。即使張燦言論不當,陛下也應該取他這份忠心。為天下人做一做榜樣。臣認為,張燦可賞,不可殺!」
可賞不可殺,劉知遠陷入沉思。
劉知遠雖然殘暴,但他在政治上是不煳塗的,妄殺議政之人,冷的將是天下士子對朝廷的忠心,以後誰還敢說話?堵上天下人的嘴,「道路以目」,最終傷害的還是自己歷盡千辛萬苦才創建的大漢王朝。
從《洛陽縉紳舊聞記》所載原文看,劉知遠惱恨的是張燦越級發言,自始至終也沒有認為張燦說錯了話。
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似乎有些緩解,馮道趁熱打鐵。
馮道突然跪了下來,引起劉知遠一聲驚呼。
「馮太師,你這是做什麼。」
「臣請死。」馮道已摘下紗帽,直視劉知遠。
劉知遠不知道這個糟老頭子要幹什麼,像看外星人一般盯著馮道。
「張燦只是多嘴,實不該死罪。如果陛下還是認為張燦該殺,那麼臣同樣有罪。天下人皆知張燦無罪,而其枉死,臣位列台閣,有輔弼人主撫順萬民之責。張燦一事,臣嚴重失職,陛下欲殺張燦,請先殺臣!」
……
馮道一步步將毫無心理準備的劉知遠逼進了死角。
劉知遠喜歡殺掉阻礙自己發財的人。
剛進洛陽時,唐明宗時的王淑妃花見羞和許王李從益因為被契丹臨時東京留守蕭翰拉出來主持政局,中了劉知遠的忌,母子二人被逼自殺,天下冤之。
但李從益可殺,馮道,劉知遠不敢殺。
理由如下:後唐滅亡多年,李從益雖是明宗之子,但在政治上也是個孤兒,身邊沒有任何政治勢力,滅之不難。但站在馮道身後的,卻是一個龐大的文人官僚集團,甚至還包括相當一部對馮道有好感的軍界人士。又何況馮道是天下文臣之首,金燦燦的政治招牌,劉知遠不會砸自己的飯碗。
「你說,朕該怎麼辦?」
「張燦無罪,臣請陛下下敕放人。」馮道伏地叩首。
「可殺張燦的命令已經下達了,敕都擬好了,朕是大國之君,豈能出言反爾,何能服天下。」
馮道就料到劉知遠會這麼耍賴,嘴角輕輕一笑,「此敕還沒下發,陛下可以更改。」
看著鶴發雞皮的天下文臣之首不惜冒犯自己的虎威,為一個小小的昭義判官苦苦求情,劉知遠也有些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