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生活

我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成名,怎麼會有人能預見這種事呢?

——1990年,阿米爾·汗的父親塔希爾·侯賽因接受《印度電影觀眾》專訪

門鈴響了,又一個人帶著自己的劇本來拜訪著名製片人塔希爾·侯賽因。就在他講述自己的劇本的時候,塔希爾8歲的兒子小阿米爾一聲不響地坐在旁邊,饒有興致地聽著這個陌生叔叔講故事。

這些年的情況都是如此,經常有人來塔希爾家聊劇本,一講就是三四個小時。阿米爾每次都這樣不聲不響地聽著。等兒子到了12歲,塔希爾有時會問問他對劇本的看法,後來乾脆正式邀請他「列席旁聽」。

阿米爾一直非常享受這一過程。25年後,他參加由卡比爾·貝迪主持的《導演的剪輯》節目時,還說自己最喜歡這種講故事的劇本交流方式。

但是,塔希爾為兒子所規劃的人生完全不是如此。儘管他是印度電影業家喻戶曉的人物,作為父親,他卻希望自己的孩子們遠離電影產業。因此,除了聽聽劇本以外,阿米爾早年並沒有接觸任何與製片相關的事。1990年在接受《印度電影觀眾》的專訪時,記者問到阿米爾,塔希爾說:「我從來不想讓阿米爾涉足電影產業,我認為這個產業的變數太多,不想孩子們深陷其中。」

很少有人知道塔希爾電影之路的艱辛。他和哥哥納西爾·侯賽因早年都被電影藝術吸引,受印度電影的巨大影響,來到孟買。納西爾20世紀40年代末從勒克瑙1 搬到孟買,從編劇做起,效力於「電影斯坦」製片公司,創作了《阿娜爾卡莉》(1953)等電影。1955年,塔希爾也投奔哥哥而來。

納西爾並不甘心一直創作劇本,他開始慢慢嘗試導演,最初導演的作品是《王子家族》(1957),這部電影捧紅了沙米·卡普,同時也為自己的導演事業開了個好頭。他導演的第二部作品《心之所見》(1959)也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這次,他在擔任導演的同時,還兼任了製片人,開始了他導演製片的生涯。他的電影作品,甚至包括其中大部分音樂,都是膾炙人口的,例如我們非常熟悉的《大篷車》(1971)。納西爾善於起用新人演員,他的大多數電影作品,人物形象都十分鮮明,配樂也相得益彰。30多年之後,他的經典電影和插曲,依然被人們所喜愛,電影業的新秀們也都對他敬仰有加。

相較之下,塔希爾的事業起步期要更漫長一些。他一直有一個演員夢,不過從未真正實現。在接受《印度電影觀眾》的專訪時,塔希爾坦言:「我曾經在一些電影中出演配角,但是,因為我實在是太矮,所以不會有人找我去演主角的。」後來,他得益於一副「金嗓子」,經常和赫曼特·庫馬爾、阿莎·波斯雷等人一起為電影演唱插曲。不過,他並沒有做多久配樂歌手。機緣巧合,哥哥納西爾做了導演,塔希爾就開始做哥哥的助理,最終也確定了自己在電影界的定位——製片人。70年代,多數納西爾導演的影片,都是塔希爾出任製片人,包括經典之作《大篷車》。不過,塔希爾本人的導演夢卻在幾十年之後才攜手兒子共同實現。2 除了《大篷車》這樣的事業高峰,塔希爾也經歷過事業的低谷,例如他的影片《情鎖》——耗費了六年半的時間籌備和製作,超出預算350萬盧比。儘管這部電影票房不低,卻依然讓塔希爾家背上了種種債務。塔希爾就是這樣,在崎嶇的電影之路上艱難前行。

阿米爾目睹了父親製片的種種痛苦經歷,所以在他的電影生涯中,強烈的責任感一直伴隨著他。在2010年的印度《時代週刊》採訪中,阿米爾說:「我從當演員第一天起就明白責任的意義,有一件我永遠不會做的事就是拿別人的錢冒險……我的從業原則是,讓所有參與我電影的人都能賺到錢。雖然,對很多電影人來說,我敢於嘗試,就好像一塊試驗田。但是,我不會做不切實際的嘗試。」事實證明,作為演員,阿米爾在嘗試一些新題材電影時,也從不忽視其商業效益。同時,他盡可能保證電影的市場競爭力。他始終認為,電影最大的價值應該是娛樂價值。

儘管父親是阿米爾接觸電影業最早的啟蒙,但是,通過後來的一些採訪可以瞭解到,阿米爾和父親並不是最親密的。當父親在片場辛苦一天回家時,小阿米爾很少去打擾他。在2008年的一次採訪中,阿米爾說:「在那時我只知道,父親每天很辛苦地給我們賺口糧,所以應該不喜歡小孩子去打攪他。」當然,即便父子間有些距離,他們之間仍然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儘管他們對於人生和電影的某些觀點不盡相同,但是他們對於挑戰的熱衷,以及對於大銀幕的執著,還是如出一轍的。

「我至今都記得廚房泡菜罈子裡散發出來的味道。」

——2008年,阿米爾·汗在《導演的剪輯》節目中談到童年

阿米爾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他上面有一個姐姐尼卡特,下面有一個弟弟費薩爾和一個妹妹費爾哈特。由於塔希爾極不希望孩子們暴露在聚光燈下,所以阿米爾他們的童年和其他孩子並無二致。與其他閃耀著光環的明星家庭相去甚遠的是,在阿米爾的童年記憶中,最難忘的是烙餅和泡菜。在2009年的一次節目中,他提道:「我記得童年最開心的事,就是擁有第一輛自行車。當時年紀很小,非常想要一輛自行車,媽媽就幫我買了一輛,是旁邊有輔助輪的那種,這樣我在騎車的時候就不用別人扶著。」

成長在孟買的城市公寓中,阿米爾的童年是在和兄弟姐妹的嬉戲中度過的,他繞著院子騎車、放風箏。後來,他還和小區的其他孩子成立了一個組織,叫「時逝軍團」,阿米爾成了孩子頭。他們這個組織剛開始就是玩玩遊戲,後來則開始為小區居民做事,還邀請新人加盟。

相比上面這些,阿米爾對於動物和閱讀更為鍾愛,且延續至今。他非常喜歡動物,不僅是常見的貓、狗,甚至還包括蛇!而動物對他,似乎也有種特殊的親近感。他的伯父納西爾養的一條非常兇惡的狼狗對阿米爾表現得異常親熱,事實上,每次阿米爾離開伯父家時,那條大狼狗都會目送他走很遠。成年之後也是如此。他在拍攝《情侶風塵》時曾經帶回一條小眼鏡蛇來養。拍攝《情比金堅》的時候還收養了一條流浪狗,取名為「小石子」。小時候大人不允許他在家裡養狗,所以長大之後,他就開始養各種寵物。

因為不太看電影,看書就成了小阿米爾最大的愛好,他第一次讀伊妮德·布萊頓3 的時候只有6歲。閱讀一直陪伴著他成長,當他開始有零用錢的時候(每月20盧比),就把所有積蓄用來買書。據阿米爾後來說,自己兒時讀了很多沃德豪斯4 、狄更斯、托爾斯泰等名家的著作。

當時家裡人認為,阿米爾是一個喜歡幻想、天真無邪、有點羞澀、偶爾搞惡作劇的小孩兒。在1990年《印度電影觀眾》專訪中,塔希爾說自己的兒子非常讓人省心。他眼中的阿米爾,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會思考、有責任感。

在塔希爾的記憶中,阿米爾唯一一次遭遇危險,是在他5個月大的時候。一天,塔希爾聽到妻子和用人的呼喚,衝進房間,看到阿米爾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用人建議馬上給阿米爾進行人工呼吸。5分鐘的搶救後,阿米爾開始恢復知覺,被送往醫院。除此之外,阿米爾可以說是麻煩的絕緣體。他早年在其他地方上學,後來又到了孟買,就在這裡,他遇到了後來和自己合作的電影人阿蒂特亞·巴塔查亞,他們成了同班同學。

在《地球上的星星》(2007)的一次發佈活動中,他的老師在現場「爆料」:記得當年阿米爾就是經常在門口罰站的孩子之一——他非常聰明,但是不喜歡死讀書。1994年,阿米爾曾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我在學校絕對是壞小子,從八年級開始,我就是班裡最淘氣的學生之一。但是,一回家我就變得異常安靜。」他還回憶了小時候打架的經歷:「我經常在放學的時候,和別人打架算賬。有一次,有人打了我弟弟費薩爾,我就把那傢伙打得滿地找牙。那時候,我確實是個非常好鬥的孩子,沒人敢惹我。」

兄弟姐妹們也列舉了一些阿米爾在家淘氣的趣事。事實證明,即使是成名之後,阿米爾在片場也經常淘氣。兒時,他經常製造一些小遊戲,讓弟弟妹妹為自己跑腿。比如:他想喝水了,就會告訴弟弟和妹妹,看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一杯水過來。

阿米爾在自己弟弟妹妹面前是這樣的形象,但是,另一個早年熟識他的人——就是納西爾的兒子,阿米爾的堂兄曼蘇爾·汗——則對他有著完全不同的認識。「我印象中的阿米爾非常害羞,非常內向。後來才知道他有當演員的想法,但是,以我對他最初的瞭解,很難相信這樣內向的人會想當演員。這也是我首次和他合作最大的顧慮,我一直在想:這麼害羞的人,會在鏡頭前有怎樣的表現?」據他所說,阿米爾差點為此失去在銀屏上發展的機會:「阿米爾用了幾年時間,才在表演上徹底放開。如果你仔細比較,就能發現,現在阿米爾也是在偏重情感的戲碼上表現得很好,但是其他部分,他卻要多花些時間來找感覺。我個人認為他在《艷光四射》(1995)裡的表現就很不錯。」

在阿米爾的童年,給他帶來最大影響的是他的母親茲納特·侯賽因。2008年,阿米爾接受採訪時,很動情地回憶道:「母親對我的影響最大,也是我最親近的人。她的內心既強大,又感性,經常為他人著想。她是位偉大的女人!」正是這位偉大的母親,塑造了這位巨星的人格魅力。

網球賽場是阿米爾最早得以像演員一樣展示自我的舞台。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趣聞是:電影人阿素托史·哥瓦力克第一次見到阿米爾是在卡爾體育中心,當時阿米爾只有12歲。他很早就到了,開始自己練習。阿素托史走過去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打球,阿米爾當場拒絕,還讓他別打擾自己練習。阿素托史一開始覺得這個孩子太狂妄了,但看了一會兒他的球技,就不得不承認他打得的確太好了,自己都甘拜下風。

阿米爾對於網球的追求比較執著,他打球期間從未錯過一次練習,即使在齋月的禁食期間也是如此。這樣的投入,使他在校期間蟬聯了馬哈拉施特拉邦網球聯賽少年組冠軍。

網球運動還教會了阿米爾博愛精神,這是阿米爾朋友和共事者們有口皆碑的一點。在2009年的Cineblitz雜誌採訪中,阿米爾說:「每次比賽回來,母親總是問我輸贏。一般都是我贏,我就會很高興地和她分享我的勝利。有一天我回家,她還是這麼問,我的回答也一樣。然後她說了句話,這句話改變了我對於人生的看法。她說:『我想知道輸了比賽的那個孩子現在是什麼感受,想知道當他走進家門說出失敗的消息時他的媽媽是什麼感受。』我突然明白:事情總有多面性,應該多站在別人的角度去看問題。」

阿米爾的堅持,還表現在他對於魔方的執著上。和很多同齡的夥伴一樣,阿米爾也喜歡擺弄魔方,並為此花費了不少精力。不同的是,他不僅僅將自己的技藝練習到了高於一般孩子的水準,還宣稱要破世界紀錄!在一次採訪中,他妹妹費爾哈特回憶道:有時候,她會厭倦為阿米爾計時,阿米爾就向她承諾,自己一定會破世界紀錄,到時候就會鄭重地在全世界面前感謝她。正是這句承諾,讓費爾哈特一直擔任他的計時員。

阿米爾靈活的思維,還體現在他高超的國際象棋技藝上。他從童年至今,一直都摯愛著象棋,這一點也遺傳給了他的大兒子朱奈德。在印度班加羅爾管理學院拍攝《三傻大鬧寶萊塢》時,阿米爾就經常和學校的象棋隊隊長切磋,事實證明,就連印度年輕人中最聰明的商業人才都曾是阿米爾的手下敗將。

阿米爾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網球、象棋和魔方,都表現出了超出常人的專注和執著,這些也都是他早期追求完美的重要體現。

電影使我快樂,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2010年,阿米爾·汗接受《人民》雜誌專訪,談到他大學時決定進軍電影界

如果我失敗了,沒有人再想看我的表演,那我就轉戰幕後,也許做導演,或者做助理導演;如果那也不行,那我就做編劇;還是不行的話,哪怕讓我做個劇務也可以。因為我不能離開電影產業,我的生命都在這裡。

——2001年,阿米爾·汗接受《週日觀察》採訪

兒時的阿米爾,雖然被父親刻意地保護在影視圈之外,但他8歲時,還是友情出演了納西爾製片的一部影片,演了幾幕戲,還出現在電影同名歌曲中。不過,對於小阿米爾來說,片場非常可怕,他曾經在採訪中回憶道:「那是我第一次化妝,覺得很奇怪,像個烙餅一樣被撲上粉,濕濕的,很難受,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味道。」

事實上,阿米爾此前還有過一次上鏡的機會,電影《愛的季節》曾想讓他出演沙希·卡普小時候的角色,可惜最終沒有成功。因為這部電影要求小阿米爾在一輛車上進行拍攝,而阿米爾卻不願意背叛與朋友的約定——他和製片人拉傑·科斯拉的女兒芮娜是好朋友,他們有個約定:阿米爾只能坐她的車。

成年後,阿米爾首次上鏡時反而看上去有些害羞。但是在兒時,銀幕上那個和家人一起唱歌,又跑到媽媽懷裡的小阿米爾卻是自然可愛的。

雖然有了這麼一次短暫的熒屏亮相,但是阿米爾的家庭對他仍另有期望。塔希爾希望兒子能成為工程師或者醫生,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和自己一樣,將一生奉獻給電影事業。和阿米爾一起做出這個選擇的,還有他的同學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阿蒂特亞出身孟買著名電影世家,是導演畢比馬爾·羅伊的孫子,巴蘇·巴塔查亞的兒子。兩個孩子還沒畢業的時候,阿蒂特亞就已獨立拍攝了一個40分鐘的短片《偏執狂》,通過實踐摸索出了拍攝電影的過程。阿米爾以場務、助理導演、出品人等多重身份參與其中,後來阿蒂特亞還邀請阿米爾出演。阿蒂特亞回憶道:「《偏執狂》是一部非常簡單的電影,更像是我們做的試驗品,我只是想通過那部片子知道電影到底是如何拍成的。當時我們連數碼攝像機都沒有,只能用16mm的膠片進行拍攝。阿米爾和我是同班同學,加上我妹妹和一些朋友的幫忙,大概拍了兩三天。」

這次看似小孩兒過家家的嘗試,讓阿米爾真正明白了他的使命,二十多年後,在接受M雜誌的採訪時,他說:「直到拍攝這部電影時,我才真正弄懂電影的拍攝過程,也正是此時,我確定這是我一生的追求——不光是以一個演員的身份,而是傾我所有,盡我所能去完成它。」就是此時,阿米爾決定輟學從影。不出所料,當他告訴家人這個決定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支持他,這場爭論一直持續到深夜。後來雙方各退一步:阿米爾同意一邊工作一邊完成學業。

不過那時的阿米爾還不確定自己想要當導演還是做演員。所以,他先加入伯父納西爾電影《人生旅途》(1984)的拍攝工作中,進一步瞭解電影的拍攝工序。與此同時,他還參與拍攝了科泰·麥赫塔執導的《胡裡節》(1985)。《胡裡節》講述了大學校園的一天,要求一位素人出演,就選中了阿米爾。為了出演這個角色,他不得不同意在假期拍攝。

當時男一號的人選有兩個,一個是阿米爾,另一個是阿米爾在網球場上認識的朋友阿素托史·哥瓦力克。可惜,當剛剪過頭髮的阿米爾出現在片場的時候,阿素托史·哥瓦力克就已經被選為男一號,而阿米爾則生平第一次出演了反面角色。

這部電影得到的反饋參差不齊。阿米爾的家人對他的這個小角色多有微詞,但是,當時比較有名望的演員拉特納·帕塔克和塞博利亞·帕塔克卻對這位新人演員的首次「觸電」讚賞有加。阿米爾1992年接受採訪時回憶說:「瞭解我的人都不滿意我在這部電影裡的表現,但是不瞭解我的人都還覺得不錯。」

阿米爾在18歲的時候,不再想完成大學學業。他在2001年的一次採訪中說:「我不相信文憑有決定性作用,我覺得如果你真的對一樣東西感興趣,就應該不顧一切去學習。我就是這樣做的,這在當時絕對是一個重大決定。」

阿米爾無與倫比的自信以及承擔巨大風險的能力,在當時已初見端倪。

《阿米爾·汗: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