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各方的評價

上映前,這曾是一部遭人質疑的電影,導演拉凱什·奧姆普拉卡西·梅赫拉將告訴我們他是如何將一個想法變成電影的。

拉凱什·奧姆普拉卡西·梅赫拉:

我怎麼看《芭薩提的顏色》對電影界的影響?其實你拍電影的初衷就是想講清楚一個故事,其他高深的理論和目標都是後來才有的。《芭薩提的顏色》成了人們推崇的經典,影響延續至今,甚至有一些BBC的民意調查,將它列為印度第三偉大的影片。它的DVD版也確實是印度電影史上發行量最高的。

然而,影片的拍攝卻算不上一帆風順。剛開始籌備的三年裡,我們沒有錢,只能拚命趕進度;動物保護協會和印度空軍,在影片上映的前五天突然來找我們的麻煩;繼而,國防部下禁令。我本人並不想介入紛爭,只是希望《芭薩提的顏色》能夠鼓舞印度人民像電影裡的英雄一樣,勇敢走上街頭,為正義疾呼。

後來,在一次抗議活動中,示威的醫生一邊遊行,一邊就在大街上放映此片。在「傑西卡·拉爾謀殺案」發生後,民眾模仿了電影中印度門82 燭光遊行,而此前,這並不是印度的傳統。

時至今日,我在周遊世界時,仍會聽人說起他們和《芭薩提的顏色》的種種淵源。影片獲得了悉尼電影節最佳影片獎,這也是印度電影第一次獲得英國影視學院獎提名。我在美國中西部大學和密歇根大學與學生們一起觀看過該片,他們不但看了,還專門表演了這部電影中的歌舞。表演專業的學生在《芭薩提的顏色》的啟發下,甚至拍出了七八部短劇,以此展示他們的反抗精神。

這是一部你沒法做定義的電影,我不能簡單地評價它「武打很精彩」,或「愛情故事很美」,因為它既不是偉大的愛情電影,也不是像《怒焰驕陽》那樣的動作戲,也不是《臥莫兒大帝》那樣的古裝劇,更不是像《印度母親》一樣的純社會問題劇。這部電影就是通過它自己的方式,展示其獨有的內容。很少有電影能如此有感召力,很少有電影能製作得如此與眾不同。在公眾的壓力下,印度國會經過特議,讓高級法院重新開庭,解禁了這部影片。經歷了如此多的曲折後,這部電影對我們的意義就更加重大了。

這部影片所經歷的重重困難是否有因可循呢?我認為不是事事都可做解釋的。人們無法解釋生活,就像你無法解釋一個女人的美貌。我覺得這部影片的精髓就在於它非常淒美,整個團隊都非常喜歡這一點,並將全部心血投入其中。團隊中,沒人想到它一定會成功,但是也沒有人怕吃苦,沒人半途而廢。我們確實也曾為擔心經費而削減過開支,那是因為我們實在不知道此片的市場前景如何。我歸還了作為導演的薪酬,成了半個製片人,也就是為了拍這部電影,我分文未取。我們就是這樣竭盡所能地運用智慧,為這部電影保駕護航。那時每個人都說:「別拍巴格特·辛格的片子。」在此之前一年,已經有過三部同題材影片,票房都很慘淡。

正是我們這股子信念和熱情,通過影片傳遞給了觀眾。這部電影取材於真實故事,雖有演繹成分,卻沒有過於誇張。比如影片中,年輕飛行員們因MIG戰鬥機而犧牲,這確實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事件。如今的年輕人正處在苦於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的時刻,所以他們能從這些真實感十足的場景中找到共鳴。

這部電影沒有大講英雄主義,我們並沒有安排什麼兩米多高的英雄角色。片中人物也會與心中的惡魔戰鬥,也可能是常人眼中的「惡棍」。這正是本片的魅力所在,年輕的主人公們,其實是在和自己的慣性思維做鬥爭。

《印度時報》用兩句話總結這部影片:「人生有兩種活法:一種是忍受現有的定式,另一種是擔負起責任,奮起改變。」《芭薩提的顏色》講述的就是這個道理。我邀請阿米爾出演時,發給過他關於角色的短信,寫的就是這兩句話。

拍攝過程非常艱難。我不得不與之前的幾位製片人解約,因為他們不遵守約定。我當時真的可以說是窮困潦倒,甚至不確定要不要繼續下去。就在我最迷茫無助的時候,阿米爾把那條短信又轉發給了我:「人生有兩種活法:一種,是忍受現有的定式,另一種,就是擔負起責任,奮起改變……永遠也不要害怕。」這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如果沒有阿米爾,《芭薩提的顏色》只會是一部被塵封的影片。從很多角度來看,它都不像會大賣的樣子——既缺乏浪漫,也沒有暴力,只是講了一個有政治色彩的故事,幾個主人公最後還被殺了。在現在看起來,這個故事似乎很吸引人,那是因為人們已經見證了它的成功。其實,這本是一個誰也不願意染指的故事。開拍之前,我曾經帶著這個劇本四處奔走,找過很多演員,但是他們都不理解、不支持。只有阿米爾相信,還把他個人對這個故事的觀點與我分享。一般來說,演員都不太想超出常規,走出「舒適區」。然而,阿米爾可不像那些目光短淺的人,他的包容鑄就了他的偉大。他首先是一個善良的人,然後才是頂尖的演員。

我為什麼要選擇阿米爾出演《芭薩提的顏色》呢?是因為他的眼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毋庸置疑,他是非常棒的演員和超級明星,但是,這些理由都不是我選擇他的理由。我認為,阿米爾最吸引我的就是他的眼睛。日常生活中,他的眼睛就看起來特別調皮,看起來好像永遠在期待什麼似的。他總能完美地控制眼角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恰到好處地表現出角色情緒。正因如此,我相信他定會為這個萬分真誠的角色增色不少。

我不是什麼智者,也不是先知,只是憑直覺選角。我就是喜歡阿米爾的演技,沒有辦法從理論上解釋。你對於很多人和事的態度,不就是簡單地喜歡或者不喜歡嗎?

那時,我和阿米爾還不認識。所以,我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簡要地作了自我介紹。我告訴他我曾經拍過的電影。現在有一個劇本,想讓他聽一下。20分鐘後,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復:「我現在人在倫敦,3號回來,那時我們可以見面。」

我不記得是在4號還是5號了,我開始有點著急,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我們可以見一面嗎?」又是20分鐘之後,他回復道:「是的,我的確回來了。只是現在不太方便。我們可以就這樣交流嗎?」

大概過了十幾天,他完全安頓好了,我應邀來到他的辦公室。他問我:「你覺得怎樣更好?是把劇本給我看呢,還是讀給我聽?」我回答:「悉聽尊便。」他告訴我:「還是你來決定吧。」

然後我又問他:「你有多長時間?」他說:「這個得看你的進度,如果你可以在15分鐘內完成,那就15分鐘,如果你要一整天,也沒問題,我就在這裡,聽你安排。」就這樣,阿米爾從一開始見面就讓我放鬆了下來。

我用了三小時時間,讀完了整個劇本。其實,在我讀完之前,我們倆彼此的感覺已經很好了。然後,他告訴我他沒看過我的電影,我在第二天馬上為他安排了一場放映。他看完之後就說:「我被你說服了。我很喜歡你的劇本,也喜歡你的敘事角度和拍攝方法,我們開始吧!」

最初,這部影片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製片人,我也把他們介紹給了阿米爾。後來沒有合作成功,我又從倫敦請回了我最信任的一個製片人,然後組建了一個特別優秀的團隊。接著我們又面臨演員檔期的問題。83 阿米爾當時頂著很大的壓力,因為他此前簽的《為愛毀滅》即將開機。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他也只能先去拍《為愛毀滅》,然後再回來接著拍《芭薩提的顏色》。不過,我們最後還是決定,一定要先完成《芭薩提的顏色》。我們就這樣堅持了下來,從8月拍到次年2月。直到拍攝結束的那天,我們長達4年的構思才算真正完成。

我給他讀劇本時,《抗暴英雄》還沒上映。《抗暴英雄》上映之後,阿米爾和團隊馬上進入了拍攝《芭薩提的顏色》的狀態。我們唯一發愁的是資金不到位,所幸,在正式開拍前一個月,我們從新的聯合製片人處拿到了資金。

集齊《芭薩提的顏色》劇組其他成員的過程非常順利,我們只需走到和我們有相同理念的人面前,告訴他們這部影片的拍攝計劃,他們就會像天上掉餡餅似的歡欣雀躍。他們每個人都和我們一樣瘋狂。

而另一位主角A.R.拉曼加盟這部影片的故事,其實可以追溯到三年前。我們曾經滿世界地討論這部電影的構思,他甚至用他老化的設備為我作了曲。那些曲子現在還保存在我的筆記本裡。

我曾經邀請巴松·喬什84 為本片的歌曲作詞,沒想到他落筆千言,竟然寫下了一首長達十頁的詩歌!我很感動,也實在是很犯難,該怎麼告訴他我們不能放一首25分鐘的插曲?那首詩歌的每一個詞都是那麼美,我們實在捨不得去掉任何一節。

再說回到阿米爾。如果你向他要30天時間,他會直接給你六個月。他會說:「別擔心我,我一直在這兒。」當我們把拍攝計劃安排都非常緊張的時候,他就會問我:「用不用改一改計劃?我們可以拍到下個月的,別擔心,我可以等。」

當很多事情超出你的控制範圍,你就會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雖然這聽起來很瘋狂,但卻是很多人失控時的正常反應。然而,不管什麼時候,我只要剛有沮喪的苗頭,阿米爾就會過來阻止我。他在成為巨星之前,也曾經歷過類似的困境,所以他很能理解情緒上有點反覆無常的我。他早就在我之前想好了應對之策,比如,他和整個劇組商量,延長十天的拍攝時間。他的存在,讓整個團隊變得更有凝聚力。

通常情況下,導演只要說收工,所有人就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尤其是演員們。阿米爾則不然,在將近9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和我們在同一房間裡吃飯。他這樣做一天,是裝裝樣子,做9個月,就是一種植根於基因中的本性了。

通過阿米爾,我懂得了無私的真正含義。一般來說,像他這個層次的藝術家,經常會自視甚高,不可一世。但在我們劇組根本不存在這種情況,我們不僅僅要拍成一部電影,還應該和其他人共享在一起工作的美好時光。若電影幕後人員是不快樂的,幕前的觀眾也很難感受到快樂。

在這部電影裡面,我們享受到了比平時更多的快樂,因為《芭薩提的顏色》一定程度上講的是兄弟情義,所有的男演員們,尤其是阿米爾,都是本色出演。直到現在,我們還會經常見面。每年的排燈節,我們都齊聚阿米爾家。我們在一起聊天的時候,真的就像是「芭薩提一家」一樣。

我在拍攝過程中最大的障礙來自我個人的恐慌感,因為我之前沒有非常成功的作品,加上這部電影在很多方面犯了印度電影界的忌諱。阿米爾的加盟增加了我的信心,他一直是我們最堅實的後盾。所幸的是,觀眾喜歡我們最終的成果。

我本人在拍攝期間是有搖擺不定的時候的,畢竟這是我五年裡拍的第一部電影。事實上,就連《芭薩提的顏色》正式上映時,仍然有沒看過的人提出質疑。負責宣傳的人告訴我,他們也許是在看了預告片之後產生了懷疑,導致公映之前三天,很多訂了票的觀眾半價出售電影票。然後,我們的第一批宣傳團隊拋棄了我們,除了一位來自孟買的同志。這一切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這部電影不太可能上映了,就算上映了,也絕不會成功。

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芭薩提的顏色》太特立獨行了,因為它打破了太多的規矩。這是第一部沒有傳統歌舞場景的電影,我們沒有讓演員對口型(譯者註:《芭薩提的顏色》有插曲,但是沒有主人公們對口型表演的歌舞場景)。我們使用的插曲是A.R.拉曼創作的,歌詞也很美。雖然我們有阿米爾·汗這樣的寶萊塢男神,還有很多其他優秀的演員,但是我沒有讓他們「唱」這些歌。這在當時很多人看來,無異於自尋死路,批評聲接踵而來,說我們浪費了這些好歌曲。這為電影的宣傳又增加了很多困難。

《芭薩提的顏色》開啟了一個新紀元,但是,這一切並不是我們有意為之,完全是跟著感覺走的。我覺得如果讓故事裡的小伙子去唱這些歌,那就太假了,有些虛張聲勢。這些歌曲更像影片的靈魂——你看不到靈魂,但是,你可以用心去感知它。一旦要把這些拿出來擺在桌面上,那它的本質也就不在了。

《芭薩提的顏色》有很多偉大之處都結合了阿米爾的心血。他是雙魚座,如果你去查閱這個星座的介紹,就會知道,他們中有5%的人是喜歡逆流而上的,我敢說阿米爾就是這5%的人中的領頭人!他是個挑戰者、淘氣包,永遠做不到隨波逐流!他是寶萊塢第一位堅持一次只接一部電影且堅決不跨戲的演員。他堅持深入劇本,力求與角色產生共鳴,我們幾乎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樣對劇本這麼較真兒的演員了。很多其他演員要麼是看完樣片,然後依樣畫葫蘆地演出來應付了事;要麼是拉關係,看面子,草草做出接拍決定。二十年來,就只有阿米爾一個人,赤手空拳地打破這種種常規。

他選擇一部電影的決定性因素是:劇本、導演和製片人。在這個沒有多少規矩的印度電影圈,他給自己定下了規矩,給這一產業帶來了理智。我可以毫不避諱地說,我們的電影產業曾經一直是被惡棍們控制的,他們見錢眼開,唯利是圖,最可怕的是,這種惡棍腐蝕了電影業的每個領域。阿米爾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的表現尤為難能可貴。

阿米爾是一個目光遠大的人。

變革這種事,你在嘴上說說,或者淺嘗輒止,其實都不算難。但是,要真正做出變革,卻如同在暗夜行走,前路茫茫,漆黑一片,恐怖異常。

《芭薩提的顏色》最大的成就是,剛一上映就宣告了成功,它的影響,從第一場公映開始,就像星火燎原般波及全印度。這一點是公認的,沒有人持觀望態度。

但是,尷尬的時刻也隨之而來。其實,作為一名普通導演,我並沒有準備好去迎接自己作品的成功,更別說這成功是如此巨大了。各種奉承話接踵而至,我不知該如何應付。看來「痛並快樂著」這句話是對的。

有時候,你本認為某件事已經過去了,然而事實上,你只是它的過客,而它還遠遠沒有結束。好在我有拉曼、阿米爾這兩個好朋友,他們都見過大世面,包括比這個大得多的陣仗。我和他們在一起,通過觀察和聊天,學到了很多,感到力量滿滿。

影片結束拍攝後,財務說預算超支了。阿米爾居然說他還沒結的那部分片酬不要了,我們當然沒有那樣做,但阿米爾能夠願意捨棄一千萬盧比的片酬,來幫助我們渡過難關,他簡直太高尚了。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他為了影片的整體利益,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很多人為自己的夢想奔命,但幾乎沒人會為別人的夢想奔命,因為那需要極大的激情,以及對生命本質的理解。

由於這是一部揭露政治陰暗的電影,在拍攝的時候就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干擾我。每天起碼有5000個聲音在擾亂我的思路,而這其中至少有10個是發自我自己內心的。而在任何情況下,阿米爾永遠是冷靜的,他一直告訴我要堅持自己最初的構思。從正式開拍的那一刻起,不管嚴寒還是酷暑,阿米爾就從未離開過片場,他完成自己的戲份後,就在一邊坐著,從不胡亂指手畫腳。

在影片推遲拍攝的那六個月裡,我每天研究劇本,再花21天時間排練和做前期準備。

阿米爾為《芭薩提的顏色》改變了造型。我們希望通過這個人物的髮型、肢體語言、外形外貌來展現他特立獨行的人生態度。DJ是一個超齡大學畢業生,因為一直待在學校,所以很男孩子氣。阿米爾需要學很多東西,比如摩托特技,還有旁遮比方言,他一直堅持練習這些。片場有旁遮比方言顧問,他和阿米爾時刻保持交流,在阿米爾家裡、在車上,一遍一遍地練習台詞。事實上台詞都是用印地語寫的,到了片場才被改成旁遮比方言。

說到改變外形,他倒不用花太多時間。我們既不需要他像《抗暴英雄》一樣留長髮,也不用像《未知死亡》一樣練肌肉,相反,我們恰恰需要他看起來像一個普通人。不同的演員進入角色狀態所花的時間不盡相同,阿米爾花了九個月,而庫納爾(片中飾演阿斯拉姆的演員)花的時間更長,足有一年半。

演員的服裝在開拍前45天準備停當,每個演員都只有兩條牛仔褲、一件夾克和幾件T恤衫。我告訴他們:「你們想穿哪個就穿哪個,把服裝間當作你們自己的衣櫃就好了。」這是電影,不是什麼時裝秀,不用換一個場景就配一套衣服。這是《芭薩提的顏色》的又一個變革,你會發現在之前的電影中,每個演員的衣服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而且每一幕都不重樣。但可憐的索哈(片中飾演索尼婭的演員)只有六件紗麗和上衣,外加兩條褲子。而庫納爾自始至終都穿著同一雙拖鞋。我認為這才對嘛,他們飾演的角色就是我們身邊的普通人。

阿米爾甚至都沒有要求配備專用化妝師,而對於他這樣的大明星來說,這樣的要求太正常不過了,但凡有點名氣的演員,哪個沒有御用造型師的?阿米爾從來沒有為此不安過,因為他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和這樣的人合作真的感覺很好。

只有真正相信自己的阿米爾,才能做到為拍《未知死亡》苦練肌肉,他有著非比常人的自信和韌勁。挑選《芭薩提的顏色》這樣的劇本、在財務出狀況時堅定不移地支持導演,這些都需要足夠的自信。就像他當年堅信《印度往事》會成功一樣,他在自己當製片人後,敢於把名聲押在一本沒人選的劇本和一個「失敗」的導演上。

劇本已經將他的角色細節描寫得非常詳細了,但阿米爾最終按照自己的理解來賦予了角色新生命。演員的任務在於發現劇本中的「潛台詞」,阿米爾就有讀出「潛台詞」的能力,他能看出劇本深層次的東西。我不用和他講太多,無須擔心他的表現,因為我知道他肯定能做到最好。如此一來,我可以把精力省下來用在其他方面。如果你仔細觀看DJ的戲份,是找不到任何破綻的。即便是最偉大的電影,你也會很快從中找到些許做得不好的地方,可能來自攝影師、導演、音樂總監或者演員,其中演員最容易露出破綻,因為其他人相對來說是「隱形」的。阿米爾的絕技就在於,他永遠能抓住人物的靈魂,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劇本上的白紙黑字是死的,而角色的狀態卻是流動的,有時我們寫的劇本對角色的把握也不是那麼準確,而阿米爾總能抓住人物變化的規律,將其還原回整個影片的大背景下。他是真正理解電影的意義所在,所以從不會離題表演。

阿米爾演技多變,這是公認的事實。一個實力派演員,必然能在各式角色間切換自如,你只要看看阿米爾的作品,就不難明白這點。很多演員在達到事業巔峰時就止步不前了。但對於阿米爾來說,每一個巔峰都是新的起點。這好比你去爬珠穆朗瑪峰,只要到達了峰頂就會返航,畢竟那已是世界的最高點。但是,如果你能從珠峰的峰頂跳落,再起飛,不是更漂亮的進擊嗎?這就是和阿米爾共事的樂趣。他的存在讓我的導演工作高效多了,當其他導演在花工夫指導每個演員該如何如何表演時,我只需告訴他方向就行了。

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一幕是:遊行結束後,DJ崩潰大哭。在這一幕中,阿米爾沒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認為這非常明智,這讓劇情更加真實。鏡頭中,阿米爾坐在椅子上吃東西,沒有女主在側,沒有拍攝角度的設計,也沒有任何戲劇化元素。我們只安排了兩個機位,打開攝像機後,直接開拍。可以說,這一幕展現了所有印度平民的無助和茫然,男主人公也不例外,他哭著說:「我們完了,我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男主的哭戲,傳達了很殘酷的現實:我們印度雖有數以萬計DJ這樣的人,但仍然改變不了糟糕的體制。在傳統電影中,男主角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他們會說:「看吧,我能為你們實現一切」,語氣中還要帶著誠懇和堅定,讓百萬人民相信,他就是正道。當我看到阿米爾眼中的淚水時,我彷彿看到了我7歲的兒子在哭。他的眼淚發自肺腑。

當表演達到極致,虛擬與現實的界限模糊,我們仿若身處黎明時刻,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神秘地帶」。正是阿米爾的努力讓我們達到了這種境界。

我們因為這次合作建立了很深的友誼,每當我想到阿米爾,內心總會升起某種特殊的情感。我不想說他是當下演藝界的一號人物,因為我不想把他局限於現在。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和亨弗萊·鮑嘉85 、賈萊·古柏86 、馬龍·白蘭度87

等影視巨匠齊平。他並非池中物,他屬於遼闊的大海。

至於很多人聽到的那些說法,比如說阿米爾有控制欲之類的,完全是無稽之談,說這話的人簡直無知且無聊,他們一邊說他喜歡控制別人,一邊還不是倚仗他解決問題。

阿米爾並不僅僅屬於當下,回首往昔20年,我們會發現他早已定義了這個時代。

人們喜歡給身處的時代加上某種定義,就好像黑白片時代除了莫提·拉爾、波拉·薩尼、古魯·杜特88 這幾位巨星就沒有其他演員似的,大部分作品最終都湮沒於時間的長河中了。但是,為什麼最終是這些名字被時代銘記?為什麼是亨弗萊·鮑嘉89 、馬丁·斯科西斯90 、羅伯特·德尼羅91 、阿爾·帕西諾92 和馬龍·白蘭度長存人們心中?

阿米爾·汗在我心中和這些巨星有同樣的意義。六十年後,再回顧今日,他是否開啟了什麼新時代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就代表了這個時代。

《阿米爾·汗: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