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電腦屏幕工作的時候,喉嚨裡面咬得我生疼的是憤怒還是失望呢?還有十天我就要飛去英國了。我剛收到了我聯繫的旅行社經紀人的電子郵件,他來信詢問我飛往加拿大航班的細節。我要在那兒參加為期三個月的會議,並且讓喬安娜陪我去,而不是叫爸爸或媽媽陪我——他們以前一直堅持跟隨著我。旅行社經紀人和我確認要同媽媽還是同女朋友一起去。顯然他打電話是媽媽接的。媽媽卻說自己會訂機票。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金的一個朋友在網上認識了一個人,還覺得自己完全愛上了他。」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媽媽這樣說,「但是她見了這個男人之後,發現他們之間一點共同點都沒有。我聽說這種事很常見。」
有段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勸服媽媽。這就像跟一個固執的色盲說,天空是藍的而不是綠的一樣。
「我和喬安娜很瞭解對方,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也有所準備。」我在字母板上對媽媽示意,「我們很清楚自己的感覺。我們見面之後都會很好的。」
媽媽歎了口氣。
「我也希望這樣,馬丁。」媽媽說,「真的。」
我理解她的恐懼。她的孩子晚了二十年才張開雙翼。她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但這一刻的到來卻讓她害怕。我的生活一直都徘徊在童年時期:開始是幽靈男孩,後來是爸媽介入到我的每一步中。他們很難想像我在沒有他們的情況下飛過一個半球。我也理解,因為我自己也在擔心。
我只單獨在南非國內坐過飛機,現在我卻要一個人穿越大洋去見喬安娜,有很多現實的問題需要考慮。我知道爸媽只是想保證我的安全,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在剩下的日子讓他們擺脫期待和恐懼。到了某一時刻,我必須要脫離他們獨自跳進未知的世界。
「我的愛?」
屏幕上彈出來喬安娜的消息。幾分鐘之前,我給她發信息說我們需要談一談。
「謝天謝地,你在啊。」我寫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我跟她解釋了媽媽所做的事情,告訴她我擔心如何才能讓媽媽放棄她認為的最好方案。
我說完之後,喬安娜回道:「但是為什麼你媽會介入這件事呢?」
「因為她發現了我要訂機票,她說如果我不盡快訂票的話價格會上漲。」我回答說。
我不需要告訴她,媽媽還擔心我去英國之後和喬安娜會分手,我就只剩一張沒有用的機票了。
「但是你不能阻止她嗎?」喬安娜說,「告訴她我們兩個正在一起策劃!」
「我會盡力,但是不能保證她會聽。」
「她必須要聽!」
有一分鐘之久,屏幕上沒有任何反應。
「我都要生氣了。」喬安娜終於發過來,「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媽會扯進這件事之中。這不是完全由你決定的嗎?如果你需要任何的幫助,我都可以來做。」
我希望可以讓她知道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在此之前,我們一直相互理解,突然間,我擔心這次我們會不會第一次無法相互理解。
「這讓我太生氣了。」她寫道,「你怎麼就不能直接讓她別干涉呢?」
這是我們之間最激烈的爭吵了,我很害怕。我怎麼才能跟這個在叢林裡漫步,在深水裡游泳的女孩解釋清楚呢?我怎麼才能讓她理解,我們的生活經驗大不相同?
「我父母是早晨幫我起床的人。」我說道,「也是他們給我穿衣,餵我吃早飯,幫我洗澡,載我去工作,又接我回來。
「如果我惹他們生氣,他們不再幫我做這些事了,怎麼辦?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因為他們愛我,決不會做任何傷害我的事。
「但是知道這些並不意味著你不會害怕,在輪椅裡坐著就意味著在很多方面你都需要別人的幫助,而不像正常人一樣。」
屏幕有一會兒沒有反應。然後跳出來喬安娜的一行字:對不起,我的愛。
我們說好了今天晚上再談,但我首先想跟爸爸談一下,所以我給他發郵件,問他能不能在媽媽面前替我說話。但他沒給我答覆,直到晚飯後,我同爸媽一起坐在那兒。
「我需要同你們倆談談。」我用字母板說道,「這很重要。」
爸媽都看著我。我的心臟在胸膛裡怦怦亂跳。如果我要讓他們看到這對我有多重要,我就要直接一些。
「我要和喬安娜一起去加拿大。」我說,「她在旅途中會輔助我,因為我想讓她幫我。」
媽媽看起來想要說話,我祈禱她能先讓我說完。
「我知道你們不贊同,但是你們該開始信任我了。」我告訴他們,「我必須要自己作出決定,自己去犯錯誤。你們不可能永遠保護我,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確信,我和喬安娜能做好。」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不想阻止你做任何事情,馬丁。」她說,「我們只想讓你幸福。」
「我知道。」我說,「但如果你們真想這樣,就必須給我這個機會去找尋我的幸福。請給我這個機會。請讓我這樣做吧。」
爸媽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媽媽站了起來。
「我再去沖些咖啡。」她靜靜地說。
爸媽都沒再說話。很多事情他們都保持沉默。我只能希望,這次他們會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