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淫」兩字出自《左傳》中波冶的話,照中文的古典解釋,是公然做淫猥行為。我這裡解釋,卻是正面的意義,是公然宣傳「性」的功能。比照「性教育」的說法,我做的是一種「性宣傳」。談「性宣傳」不能不談道具,先從我的生殖器談起。
我曾有名言是:「少年人關心大小、青年人關心長短、中年人關心硬軟。——從對雞巴的關心角度,可以看出人生境界。」作為從少年、青年走過來的人,我——自然關心過大小長短的問題,大體說來,我的尺寸是「中上」。我看過許多外國小電影,看到主角中有的真的「陽道壯偉」,令人歆羨,當然那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中國小說《水滸傳》中王婆以「驢」為喻,認為構成吸引女人的條件之一,這是因為驢的生殖器很大。許以祺對我講過一個與驢有關的笑話,我最逢人樂道:「一家旅館主人,最喜歡他的驢,並引以為傲。有一天,他在旅館貼出海報,懸賞說:『誰能使我這頭驢笑,我送他一千元。』大家面面相覷,沒有辦法。獨有某君說他可以。於是,把驢帶到中庭,大家圍觀,某君走上前去,在驢耳旁邊,低聲說了一句話,驢聽了,果然面露笑意。旅館主人無法,只好照付一千元。過了幾天,旅館主人又貼出海報,懸賞說:『誰能使我這頭驢哭,我送他一千元。』大家面面相覷,也沒辦法。這時候某君又出現了,他說他可以,但是這次要在牆角邊對驢說話,才有效果,旅館主人同意了。於是某君牽驢於牆角,解開褲子,讓驢看看,果然該驢掉頭就走,淚流滿面而歸。旅館主人無法,只好又照付一千元。旅館主人前後付了兩千元,心有未甘,堅請某君透露他有何種本領,能令吾驢啼笑隨之。某君說,我可以透露,沒有關係。我上次跟它說的話,只有一句,就是:『我的比你的大。』驢一聽,果然笑了,它以為我在亂蓋。這次呢?我把它帶到牆角,脫褲子給它看,一看之下,千真萬確,真的比它的大!」還有一個笑話是我從報紙上記下來的:「清朝末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姦淫燒殺,無所不為。終於罪有應得,各國士兵都得了性病。他們都急於求診,但卻不得其道,因為北京只有中藥鋪,各國士兵都不知道如何看中醫。後來,日本兵終於想出解決方法:直接把要治療的『部位』『放』在藥鋪櫃檯上,並且在旁邊放了一沓錢。美、法、英、意、奧、德各國兵陸續到來,也都如法炮製,便在藥鋪櫃檯上排成一列。最後,俄國兵來了。他原來看不懂大家在幹什麼,後來終於有所『領悟』,便也如法炮製,然後很得意地把櫃檯上所有的錢收起來,並且對大家說:『你們看,我贏了!我的最大。』」
雖然對女人說來,有情最重要,大小長短不那麼重要,沒有情,屌長垂地或頂到天花板上,又怎樣?可是在我這類男人的意識裡,總覺得又長又大比較體面、比較威風。傳說電影明星王羽做愛時,一邊要問對方:「我的雞巴大不大?」要對方讚美說:「大!大!大!」他才肯滿意下來,我也差不多如此,只是對話要有變化,尤其讚美者答話不宜如此直接,如此三字了事耳。十多年前我在路上散步,碰到一女孩子,長得蠻好,我勾引她,她反應迅速,我立刻約她去我家,她同意了,相識一小時不到,我已經把她弄得死去活來,她一邊假裝喊痛,一邊讚美它,那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好讚美。當然,並不是每次都要提王羽式的問題的,有時不提問題也行,享受並幻想自己一次又一次「蹂躪」眼前這個小情人的過程,看她欲仙欲死的哀求與表情,這是人間至樂。這種快樂,由於自許自己的雄壯,總要伴同著一點輕度的「虐待狂」才成。我的小情人中,當年十九歲的小蕾最能惹起我永恆的回憶:「胖胖,輕輕,輕一點。……」「胖胖,你故意的。……」那種惹人憐愛的音容與掙扎,至今猶在我的眼前。……我深信,把握並且追尋這種快樂才是人生極致,在小蕾與我生分十多年後,我還有《愛是純快樂》的詩記錄這種性愛的愛情:
愛不是痛苦,
愛是純快樂。
當你有了痛苦,
那是出了差錯。
愛是不可捉摸,
愛是很難測。
但是會愛的人,
絲毫沒有失落。
愛是變動不居,
愛是東風惡。
但是會愛的人,
照樣找到收穫。
愛是乍暖還寒,
愛是雲煙過。
但是會愛的人,
一點也不維特。
愛不是痛苦,
愛是純快樂。
不論它來、去、有、無,
都是甜蜜,沒有苦澀。
我曾有名言說:「心帶給人痛苦,屌帶給人快樂。神父的錯誤在用心去快樂用屌去痛苦,所以只有和尚同情他。」我是深信屌的快樂的,並且深信這種快樂要伴同著「太虛幻境」式的想像空間,才屌得圓滿。在想像空間中,有時候有一部分甚至是暴力的——假裝暴力的。這是由於人類本來就有許多原始的、潛在的慾望與意願,這些願望往往是反文明的、反社會的、不見容於現代的。於是,在現代文明社會中,對這些願望,只好出之以壓制。不過,硬性的壓制是不健康的,也沒有必要的,正確的方法是予以疏導、予以昇華、予以假借。例如人類有暴力的、犯罪的願望,疏導、昇華、假借的方法是看偵探小說、看相殺相砍的電影,這樣隨之「佯信」(make-believe)一陣、「自我陷溺」(self-absorption)一陣,暴力與犯罪也就隨書而去、隨電影而去,一若真空放電一般,內在的壓力,可以疏散、可以化整為零。同樣的原理,有關性的出版品、電影等,如果有格調地處理,也可達到無若有、虛若實的奇效,同時使人生更多彩、生活更豐富、想像力更天南地北……性犯罪是沒有格調的人幹的事,真正有教養的人,眼中有色、心中有色,就別有天地了,誰要霸王硬上弓啊?但在與自己情人做愛的時候,這種「佯信」和「自我陷溺」就可以戲劇式地演出了。我在第二次政治犯「二進宮」入獄前十六天認識了「汝清」,她是我不認識的一位留學生的新婚太太,丈夫一走,她就被我用電話擺平,到我家裡,做了我十六天的小情婦。十六天中,我們天天性交,並且不止一次,其中多次用的是戲劇式的演出,有時候她變成純潔的高中女生,我就「強姦」女生;有時候她變成聖潔的教堂修女,我就「強姦」修女……最重要的是,她的扮相,都是清純可愛的處女造型,呈現出來的是柔弱、無助、無奈、陌生、懼怕與屈從……從在同浴時她「被迫」為我洗那堅挺可怕的開始,到「被迫」對那堅挺可怕的口交,直到被它一次又一次「強姦」為止,她都是以一位清新可愛的處女做受害人的屈從,這種配合,充分滿足我「野性的呼聲」(The Call of the Wild),雖然事實上,我是一個文明人。但自己心愛的小情人小情婦全裸在你眼前、在你身體下面或上面,你又真又幻,交互行之,陰莖為體,陽謀為用,這才是真正理解真幻的智者高人。真幻問題是困擾人類的一個老問題,正因為它困擾人,所以人總是說不清楚它。古人談真者偏重本原本性,《老子》說「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莊子》說「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都在本原本性上立論。古人談幻者偏重假象與變化,《列子》說:「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梁簡文帝《七召》說:「清歌雅舞,暫同於夢寐;廣廈高堂,俄成於幻化。」都在假象與變化上立論,都不夠深入。對真幻問題較深入的看法,是佛家的。佛家講究「真如」之說,認為宇宙全體,即是一心,不生不滅,故名為真;真心無異無相,故名為如。《成唯識論》說:「勿謂虛幻,故說為實,理非妄倒,故名真如。」「真如」之說以外,又有「真空」「真心」「真色」「真言」「真我」「真相」諸說,把抽像名詞排列組合,令人眼花繚亂。其實,若求真詮,只是一句話,那便是:看不見的都是真、看得見的都是妄。所以,佛是真、人是妄;真現量是真、真美人是妄;極樂世界是真、大好人生是妄。佛家的真幻問題,偏重在這一真妄上面,其理論雖比較深入,但是真幻之間的正解,又豈一個妄字了得!由此看來,真幻問題,從古人身上、從佛家門裡,我們得到的,只是偏離了的答案。其實,幻之為物,既非與真相對,也非假妄。真幻本是一體兩面,在歡樂當時,缺一不可;但時過境遷以後,也可別有奇說。公元1世紀時,就有一種「幻影說」(Docetism),認為基督系幻影,並無肉身,不過以人間形體出現,僅屬幻象,其說與觀音菩薩並無肉身之說略同。我覺得在真幻上,幾近於此。在歡樂當時,情人既真且幻,但時過境遷,紅顏易老;千百年後,肉身無存。那種境界又怎麼解釋呢?我認為,一種「若亡而實在」的說法倒可讓有情人深省:《墨子·經下》說「景不徙」;《列子·仲尼》篇說「景不移」,意思是,影子是不移走的。《莊子·天下》篇說「飛鳥之景,未嘗動也」,意思是說,飛鳥的影子是不動的。照傳統的解釋,鳥飛的時候,影子也跟著動,影子發生,由於鳥遮住光,鳥飛過去,光又不被遮住了,影隨之沒有了;鳥朝前飛,新的影子產生於前,舊的影子消失於後。但是原影其實並沒有消失,只是變化位置而已。其實,這種解釋是不足的,進一步的解釋該是:物質運動所經空間的極小段時間內,物質似動非動,在空間裡彷彿凝在其中,像是電影膠片的一格以內,自其變者而觀之,則該影曾不能以一瞬,所以,影子不徙不移,飛鳥的影子是不動的。其實,這種進一步解釋還是不足的。真正「景不徙」「景不移」的極致,似乎該是和英國喬治·巴克萊(George Berkeley)主教那種「存在即知覺」(esse set percipi)的理論相反的發展,而是「知覺即存在」。——當你知覺到影子在那兒並沒移走,影子就正存在那兒而沒移走。在喬治·巴克萊前兩百年,中國的王陽明有「物不在心外」之說,就先喬治·巴克萊申明此義,其實,更唯心的說法乃是「物在心內」,正因為影子在你心裡、知覺裡,所以影子永遠存在。——縱使事實上已不存在,但在你心裡、知覺裡,卻依然存在。胡適曾就《墨子》等的「景不徙」理論,發為艷詩三章。三章是:
飛鳥過江來,投影在江水。
鳥逝水長流,此影何嘗徙?
風過鏡平湖,湖面生輕縐。
湖更鏡平時,畢竟難如舊。
為他起一念,十年終不改。
有召即重來,若亡而實在。
這三章哲理之詩,理中抒情,言志不如抒情,情之所在,雖風流雲散、雖人琴俱杳,但在一念之轉的剎那,碧海青天,卻也快然無失。好景也長,只看你如何看待它。智者達者從不傷逝,「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只要你不以亡而亡,一切若亡的,都凌虛而實在。所以,我雖然年華老去、物是人非,但歡樂往事,卻恍然如昨。我跟胡茵夢離婚後不久,認識了一位剛考取空中小姐的可愛女孩子「君君」,淡江大學英文系高才生,身高一米六八,五十公斤,長得細白秀氣,她報到前在「教育部」高教司上班,我去看她,她穿著繡花鞋,更看出她的腳多麼秀氣。立刻使我回想起我脫光她時那裸露的腳,秀氣以外,更細白動人。我們躺在一起,談得好開心,她有一半蘇州女人的血統,女人味十足,她讓我享盡「強姦」她的快樂,當over以後,她以透露一個小秘密的方式,叫我永遠記得她。——她偷偷告訴我她有一顆非常小的小痣在某個地方,並讓我去試著尋找。我去找,找到了,還特別親了它。那種快樂,一如卡薩諾瓦(Casanova)回憶中,他跟小情人捉迷藏那一段,但更精彩,因為過去的情聖只是在小情人兩隻小奶中間尋找他遺失的,而現代的情聖卻能在小情人的陰毛叢裡尋找她擁有的。我這小情人可愛中有不可捉摸的神秘,我們談到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神秘,我說我要把穆爾(Harry T.Moore)那篇《詩人與精神分析學家》(The Poet and the Psychoanalysts)送給她看,可是,文章還沒送出去,她卻神秘地遠行了。雖然早已遠行,但在我「精神」深處,我真的「為她起一念,十年終不改,有召即重來,若亡而實在」,我真的如此。「景不徙」也好、「景不移」也罷,只要我覺得她裸體在床上,她彷彿就在那裡。
並不是說一定跟我有性關係以後,我才如此神經,沒有也一樣。1983年我在東門公車站旁認識了「小葉」,她是高中生,父親是外省人,母親是高山族,眼睛非常漂亮,有那種「神如秋水」的情致,我親她的小乳房、摸她的大腿……都有過,但是,當我要脫光她的時候,她表示她要回家,我讓她走了。她後來寫賀年片來,我沒有回她,我讓她永遠走了。我送了她一塊南美「菊石」(鸚鵡螺化石,ammonite),並寫了一首《兩億年在你手裡》:
兩億年在你手裡,
時間已化螺紋。
三疊紀(Triassic)生命遺蛻,
告訴你不是埃塵。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做追尋,
那追尋來自遙遠,
遙遠裡可有我們?
兩億年在你手裡,
時間已化螺紋。
中生代(Mesozoic)初期殘骸,
告訴你萬古長存。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測無垠,
那無垠來自遙遠,
遙遠裡會有我們?
兩億年在你手裡,
時間已化螺紋。
南美洲渡海菊石,
告訴你所存者神。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問余痕,
那余痕來自遙遠,
遙遠裡正有我們。
從此,「小葉」進入遙遠,我留有幾張用「拍立得」自拍的摸她大腿的照片,塵封過後重看,又是「若亡而實在」。中國古書說「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化石正是過者的實體,而她的小乳房和大腿正是存者的虛幻。我並不認為我跟「小葉」的關係那麼短暫是遺憾的,因為短暫本是愛情的重要條件。三十年前偶然看了一場電影,卻是一場難得的有愛情哲理的電影,叫作《寂寞小陽春》(Sweet November)。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得了絕症,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就把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分別約了一些男朋友,每個男朋友都排出一個月的時間,跟她同居,每到一個月末下個月初,就由新舊男朋友換擋。男朋友交接期間,有的男朋友沒那樣灑脫的、有點戀戀不捨的,她也必然峻拒,一定準時拆伙,請君搬出家門。不料到了11月,約當農曆十月,所謂「小陽春」的月份,她這個月的男朋友,可愛無比,也愛她愛得異軍突起,手法之迷人,令她難以自持。例如這位男朋友,偷偷印了一本日曆,到了11月30日那天,他撕給這可愛的女孩子看,原來日曆上,每張都是一樣的,都是11月30日——他要用日曆證實,時光為我們永留、愛情為我們長駐。雖然如此,到了12月1日,排定12月份前來同居的新男朋友提著手提袋進門接班,雖然一看之下,就比不上這11月份的;雖然這女孩子對11月份的熱愛,溢於言表。可是,她還是決定送舊迎新,她強做無情、還是把甜蜜的11月,給主動結束了。這部電影英文原名是「甜蜜的11月」,中文譯名是「寂寞小陽春」,從原名和譯名上,就看出兩種不同的境界。「甜蜜的11月」是寫11月間的甜蜜生活、是指11月後的甜蜜回憶;但「寂寞小陽春」卻只是指11月後的悵惘與哀愁,對女孩子說來是物是人非;對男孩子說來是時過境遷;對兩個人說來是空留回憶、生離死別。早在看這部電影前許多年,我就有一首看來玩世的詩:「三月換一把,愛情如牙刷,但尋風頭草,不覓解語花。」在基本理論上,我的詩境其實正與這部電影暗合,我那種強制性的三月一換的愛情方法論,正是這個可愛的女孩子一月一換。但在理論的堅實方面,我比她強,因為她是在得了絕症以後才如此絕情、如此想以最後的人生歲月,生張生魏一番,在快速送往迎來之中,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早知死之將至。及其所之未倦,情隨人遷,不遑感慨矣;而我卻未得絕症,即欲生分,與人之相與,俯仰三月,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捨萬殊,情人不同,但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移情別戀,早在太上境界之中。古人說太上忘情,其實忘情不是不去戀愛,而是戀愛中能夠及時斷情絕情。第一流的愛情往往是短暫的、新奇的、淒迷的、神秘的……當兩人相處得太熟太久的時候,第一流的愛情,就會褪色。愛情的墳墓,豈特結婚而已,不講技巧的超過三個月,墳墓的土壤,就開挖了。
在我這種變動不居的愛情方式裡,我珍惜每一次相遇,並觀察她們的大同小異,而有以思維。1981年我跟李明瑾燭光晚餐後同去紫籐廬,認識了鄰桌的「靜美」,一個又安靜又美麗的小女生,她一聲不響,跟我有幾夜風流,做愛時候,在臥室,她裸露全身,任我看遍;但在浴室,她卻永遠不讓我看她出浴,對這種小異,我至今引為雅趣。事實上,我一生女朋友並不多,一來我很挑剔、二來機會也少。我雖然是肉體上的「野獸派」,但仍以精神上相戀為前提,沒有愛情的買賣性關係我基本上是不來的。我雖然一生中有五次和妓女上床記錄,但以實際考察她們生活素材為主軸,並非純肉體發洩。康寧祥「立委」落選那天晚上,外面群情不安,開票前,「國家安全局」公共關係室主任林家祺找到我家,硬拉我下樓跟他走走,似乎隱含監視之意。我第一次政治犯入獄時,林家祺演白臉,出獄後奉上級和吳俊才之命繼續演白臉,幫我賣掉被我弟弟搞砸的房子,解決了我的財務危機,我一直感謝他,還刻了一方圖章送他。我覺得此人練達能幹,也和藹可親,不像一般007那樣。這次他拉我下樓走走,我同意了。不料他一拉拉我到一家著名的酒店,開了房間,叫來兩個朋友,喝起酒來了。我酒已早戒掉,但不便掃興,乃喝果汁代之。這時有「美女如雲」場面,林家祺發現我跟其中一美女還聊得來,最後曲終人散,我以為可回家了,林家祺說還沒完呢,隨即大家上車到一旅館,四個客人每人分房一間,我走進去,眼前一亮,赫然一美女在焉,不是別人,就是酒店中跟我聊得來的那一位!門關上後,我告訴她,我說我不花錢買人肉體,這是不道德的,不過這次林先生請客,他付錢,你可照收。然後小聊幾句,我就走了。幾年以後我碰到林家祺,他對我笑著說:「李先生你真是的!那位小姐後來告訴我實際情形了,你真坐懷不亂!」我笑著答道:「我不要掃你們的興,也不要擋美人的財路,一切心領了。」還有一次,好多年前小蘇(蘇榮泉)跟我說:「老大,有空嗎?明天下午3點我帶一位漂亮的年輕小姐到你書房去,隨你要跟她做什麼,全部我請客了。你不是要考察妓女生活嗎?你太落伍了,不知道新人類怎麼想,認識一下新人類吧。」第二天下午,他帶來了,是個快樂型的還蠻可愛的女孩子,她跟我一起淋浴,她看我一直勃起,讚美了我,我問了一些她生活問題,淋浴完了,我穿衣服了,她奇怪地望著我,我對她說:「小朋友,回家去吧。」她說:「你不……」我說:「我不……」她說:「蘇先生特別介紹了你,我很願意跟你做。」我說:「我也願意跟你做,可是我可以不做。」過了幾天,小蘇說:「老大啊,原來你坐懷不亂!可是錢都付了,又不能要回來。」我說:「你請客就好了,客人吃得太少,也是請客呀!」——我反對沒有愛情的買賣性關係,因為我信仰的靈肉一致論,靈肉本應合一的。但不幸的是:靈肉先在女人身上分家,女人靈的一部分,已上升到月滿西樓的修道院;肉的一部分,已下降到寶斗裡江山樓的「卡緊卡緊」派,以致心物二元起來:形而上者有靈無肉、形而下者有肉無靈,前者啟靈過分、後者洩慾太多,兩相輝映,終於變成了現代的不靈不肉之人。目前我們眼之所見的現代人,十之八九都是不靈不肉的,而不是靈肉合一的,這是現代人的一大失敗。我這裡說現代人失敗,並非說老祖宗們靈肉合一的成功,而是覺得:以現代人的進步和頭腦清楚,理應比老祖宗們處理得高明、處理得漂亮、處理得達生近情、處理得和諧有致,可是細看之下,顯然並不如此。現代人仍在靈上肉下裡兜圈子,又不能不肉,結果只好在「靈魂純潔」「肉體不純潔」的迷宮裡打轉,在懺情與罪惡感之中週而復始。現代人一方面追尋瓊瑤《窗外》的純情派十七歲,一方面浪跡巷內的人肉市場,這是他們最大的羞恥。真正的靈肉一致者,絕不如此。他的境界,是《列子》書中的「心凝形釋」的境界,他發乎靈、止乎肉,但絕不花錢買肉。揚州二十四橋的詩人杜牧,形式上是逛窯子,實質上該是因妓談情、因靈生肉。他若是花錢打炮的粗漢,也不會「贏得青樓薄倖名」了。雖然靈肉本該一致,但卻有誤信靈肉二分的人,他們在生理構造上,好像多了一層「道德的橫膈膜」。膈膜以上,是仁義道德,是上帝;膈膜以下,是男盜女娼,是魔鬼。他們認為:靈是清潔的、肉是骯髒的,因而崇靈貶肉。這種崇靈貶肉一蔓延,即使教棍以外,許多知識分子也大受感染,而絕對的靈上肉下起來。最早坦白承認靈不比肉高肉不比靈低的開路人,該是19世紀的英國大詩人勃朗寧。勃朗寧曾用美麗的詩句,巧妙指出:「……靈之對肉,並不多於肉之對靈。」(…nor soul helps flesh more,now,than flesh helps soul!)這是何等靈肉平等的偉大提示!勃朗寧又指出:肉乃是「愉快」(pleasant)的象徵,是可以給靈來做漂亮的「玫瑰網眼」(rose-mesh)的,這種卓見,實在值得滿腦袋「靈魂純潔」「肉體不純潔」的衛道者的反省。崇靈貶肉的論調,早已是落了伍的論調。只肯定靈的快樂而否認肉的快樂,乃是對尋樂本身的一種殘缺、一種怪症,並不值得神氣活現。為了矯正這種錯誤與虛偽,我有意地在我的言論裡加強「性」的比例,我寫《中國性研究》等專書做學術基礎(這書有大陸中國友誼出版公司版,也被日本鬼子翻成日文,以《中國文化》為名,由土屋英明翻譯、株式會社東方書店出版),先使一般人和新聞局在我的學術基礎下瞠目結舌,然後又把大量的裸女圖片散佈在我辦的報刊裡,並且大都印在封面上。在國民黨政府雷厲查禁的當時,我的書流入黑市,常與夜市地攤上的黃色書刊送做堆,一起去賣。許多人搞不清楚,買錯了,陰錯陽差、歪打正著,竟變成我的讀者,這也是一趣聞。一般人,包括道學或假道學人士,看了我文字中大量的性描寫,滿紙雞巴長雞巴短,自然以黃色譴責,甚至目為下流,其實這種人只是所見者小而已。他們不知道,性是一種最原始最有趣最偉大的動力,從佛經中最能看出來,《大聖歡喜供養法》等佛經中說大聖自在天和烏摩女為夫婦,生了三千子女,其中一千五百個是做惡事的、一千五百個是做善事的。做善事的是「觀音之化身」,跟那一千五百個做惡事的配成兄弟夫婦,以性交方法,來軟化惡行。在這種設計之下,觀音寧願挨肏。《維摩詰所說經》中說:「或現作淫女,引諸好色者。先以欲鉤牽,後令人佛智。」《宗鏡錄》中說:「先以欲鉤牽,後令人佛智,斯乃非欲之欲,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將聲止聲。」這一佛門理論,最為有趣。這種理論主張「以欲止欲」,主張用風情萬種的美女,吸引好色之徒,以引你性慾為手段,以導你信佛為目的。——為了使你進入我的信仰,不惜以「美人計」對付你,從「小頭」入手,達到「大頭」皈依。這一「大頭」問題,「小頭」解決的妙舉,不是最有趣的嗎?我在文章中喜歡把性問題性字眼性觀念帶進場,消極的目的固然在打破禁忌、從「性自由」入手;但在積極的目的上,卻是佛門中的以「淫女」誘人,引起趣味,然後「令人佛智」。——孔夫子感歎他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他真笨!把德色合一,問題不就解決了嗎?孔夫子說「五十而知天命」,《中庸》說「天命謂之性」,古人今人亂把「性」解釋一通,其實性最該有的解釋還是男女那一面。「性」的古字本來沒有,最早本是「生」字,在殷商及周初,都是如此。《論語》記孔夫子「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已」。可見孔夫子羞答答力有未逮的,我李敖都代行之矣!所以20世紀的中國人,既可得而聞李敖的文章、又可得而聞李敖大談其性,這未嘗不是一種福音。為了傳佈這種福音,我是在很困難的情況下突破禁忌的。例如我以裸女做書刊封面,宣示理由有三:一、提高大家的審美標準,使天下人「知美之為美」。二、證明那麼多國民黨的人頭跟黨外的人頭,都趕不上女人的屁股。三、推翻新聞局「三點不露」的標準。圖片以外,我喜用「性文字」,更是古今獨步,但在突破禁忌中,有過有趣的過程。我為黨外雜誌《前進》寫稿子,原稿明明罵國民黨是「一個靠生殖器串聯起來的有刀有槍有鎮暴車的大家族」,總編輯耿榮水卻硬割掉我的硬邦邦的「生殖器」,而改成軟趴趴的「裙帶關係」四個字,這種偷天換日,是違背當初約稿的協議的,立刻被我寫文教訓,我說:
《前進》小朋友偷偷刪改「生殖器」為「裙帶關係」,其中一個原因是中了「性禁忌」的毒,這種中毒的特色。是一種「反對『性』的」(anti sexual)現象。從歷史角度來看,中國歷史上,「反對『性』的」現象,至少在表面上佔了上風,所以規律、約束,乃至壓抑「性」的理論與事實,總是層出不窮。而經典、政府、理學、教條、迷信、教育、輿論等所層層使出來的勁兒,大都是在「解淫劑」(antiaphrodisiacs)上面下功夫,在這種層層「解淫」之下,善於掩耳盜鈴的人們,總以為「沒有『性』的問題」,因為「中國是禮儀之邦」!流風所及,一涉到「性」的問題,大家就立刻擺下面孔,道貌岸然地緘口不言,或聲色俱厲地發出道德的譴責。因此,「性」的問題,終於淪為一個「地下的」問題。這樣重大的問題,居然千百年不見天日,怎麼能不發霉呢?
在發霉的情況下,竟使我們對真正因生殖器而來的現象,都不敢一語道破,這就未免太失真了。
在《史記》裡,有公然記錄「大陰人」(大生殖器的傢伙)的故事,而不加刪改;在《戰國策》裡,有公然記錄「以其髀加妾之身」(非全身壓住的性交姿勢)的故事,也不加刪改……可見我們的老祖宗並沒像我們今天這樣假道學。今天,以前進號召的我們,實在該努力返璞歸真、實在該衝破網羅,建立我們的新詞彙!
後來,我不但陸續建立新詞彙,並且寫了談雞巴的《且且且且且》及談屄的《也也也也也》等怪文,當時台北市議員陳水扁且拿在手上,向市長楊金欉質詢,問這種新觀念的好文章,你市長看過沒有?楊金欉頓時大窘,怪陳水扁不可把李敖這種文章登上大雅之堂,楊市長那副假惺惺的鬼樣子,惹得哄堂大笑。多年以後,我又賈其餘屌,居然在《李敖回憶錄》中登出正面全裸寫真照來了。中國人有史以來這樣幹的,李敖確屬第一。人或有問,我笑道:「就是做給他媽的國民黨新聞局看,你敢辦老子嗎?就是做給他媽的新人類、新新人類看,你們自以為又新又有勇氣,但你們敢嗎?」因為照那張裸照時,正值冬天,且在冷風中露天洗冷水浴,依熱脹冷縮原理,相片照出,未免不夠大。出書後周玉蔻在《飛碟電台》訪問我後,打趣說:「你的回憶錄我看過了,很小。」我警告周玉蔻:「你給我說清楚,是什麼很小,是照片本身小呢?還是照片上那一部分小?」周玉蔻大笑,趕忙說:「是照片小!是照片小!」我曾對人聲言:你可以誹謗李敖「大頭」,這可算言論自由;但不可誹謗李敖「小頭」,這乃是有眼無珠。我對「小頭」的保衛戰,是不遺餘力的。對「小頭」,我的一些習慣與人有異,比如說我對它備極禮遇,原因是它在我常年坐牢時受了不少罪,所以要對它好一點。我每次小便前,都先洗手,而不是小便後。香港《九十年代》登的李敖訪問記,有我一段話,我說:「坐牢的時候難免性慾衝動,我就對自己說:我的『大頭』可以原諒他們(國民黨),『小頭』卻不可以。將來再坐牢一定要犯風化罪,『小頭』害『大頭』一次,不要每次都是『大頭』害『小頭』,要反過來一次。」這段妙人妙語原因無他,只是雞巴同我共過患難,並且一再共過患難的,所以對它要特別好一點。
由於常年坐牢與常年樹敵的關係,有些人對我的生殖器有特殊的好奇,並且加以誹謗,我遂在五十歲生日前夜,留下這樣的對話:
一個「荷花騙子」和一本罵李敖的專書上,都說你因常年坐牢而陽痿。
只有肏這種人的屁股,他們才知道我雞巴多硬、多趙元任太太——「楊步偉」(陽不痿)!這些無聊分子,他們造謠造得可真兩頭(「大頭」、「小頭」)忙呢!
你肏過屁股吧?
我最厭惡玻璃圈,噁心死了。但對非常漂亮的幾個小男生,我很喜歡,只喜歡看或摟一下,毫不想肏。要肏肏女人,男人有什麼好食?……有一次在景美軍法處,一天我房裡的水管壞了,要大修,臨時到過牆大空房暫住。一個姓林的小男生,和他同黨四人,也暫時住進來,只住了一兩天,這小男生也令我心動。我生平從沒看過那樣漂亮的男人眼睛,我很想摟他,但一點也沒有要肏的意思。我出獄後,和胡茵夢在電影圖書館看了場《威尼斯之死》,哈,那電影中的小男生可真「我為卿狂」呢!總之,我看了美女,渾身除了雞巴,全軟了;可是看了俊男,連雞巴也白硬。我想不肏屁股的同性戀才是最令人昇華的,但異性戀就不行。漂亮女人總是使你油然而起肏念,但是一肏她,昇華度就打了折扣。
你有無陽痿過?
我從沒陽痿過,但我的床上功夫有時沒有某些小電影中的那麼好——當然他們為了表演,可能做了假。……
我雖沒有肏過男人屁股,也認為很噁心,但為了趣味與花樣,跟幾個女朋友倒玩過,不過每人以一次為限,理由簡單,感覺怪怪的,不舒服。至於從無陽痿情形,應說有一次「例外」:《民生報》的一位漂亮記者「CCY」,和我關係一直友善,寫信叮嚀我,到中心診所來看我,我蠻喜歡她。她結婚後,我約她到我家,她帶來婚紗照給我看(這就是女人,女人重視婚紗照甚於丈夫),我很想和她上床,可是在床上,她不肯脫衣服,這時我犯了一個技術錯誤,我先脫了,可是因為她拒絕,我也未能挺起,她為我摸了它,可是氣氛不對,她不脫,它就罷工,到了最後,她把手放開了,戲謔說:「你看,它不行了。」我大受打擊,覺得被人作弄了,為之不悅。我穿衣起來,送她到街上,從此再也沒見她了。這是我一生最不愉快的床上糗事。但撇開此事而論,「CCY」一直給我很好的印象。……(編者略)在我一生中,我跟「安」那「安妮一千日」式的交往,最使我有盡興的感覺,那是我四十七歲那年開始的,「安」長得高瘦白淨,並且非常有女人味,我們做愛前先同浴,浴缸中,我為她洗遍全身,她再為我洗全身,但她至少要三次為我特別加洗它,第一次我坐在浴缸邊,她仰臥用她的腳,她有非常秀氣的腳;第二次我仰臥,她坐姿,用雙手;第三次我跪著,上半身俯在浴缸邊,背對著她,她從後自我大腿中間伸手過來,從睪丸洗起,一直洗到堅挺的全部。這時我特別低頭欣賞,看她的手在顫抖中膽怯中慢慢動作,這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一幕。我幻想一個可愛的小處女在為我做這件事,對她說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接觸到男人這種東西,並且,等一下過後,我就會「強姦」她——我興奮死了。總之,從兩人裸裎相對開始,整個局面彷彿就是「吾屌一以貫之」的操控,尤其在最後,我分別從天花板上、衣櫥上和床頭上的三面大鏡子中「極視聽之娛」,看每一個她的動作和我的動作,鉅細不遺(我枕邊還有一個小號鏡子,可以反照天花板上的鏡中的一切,所以,當我俯在她身上時,我也可把背後的畫面飽覽無餘)。
我一生最大的快樂是我是男人,我有「卵叫」(我笑說許多新女性新了半天,其實都夢想長一根「卵叫」);我一生最大的遺憾是不如跟我同年齡的貓王普雷斯利,我搞的女人數目,比他差得太遠了;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可以公然歌頌性開放性語言,並以高標準、高格調,震聾醒聵、開導蒼生。當然,在開導過程中,我也會言近旨遠,扯到別處去,例如我寫過一篇《雞巴考》,是學術論文,我也對我的好友羅小如寫過一個雞巴的故事,我說:兄弟二人,入京趕考,兄中狀元,弟弟落第。弟弟先返鄉,弟媳不樂。入夜,弟弟語其妻曰:「別以為考上狀元有什麼好的!考上後,那話兒就沒有了!」弟媳信以為真,破涕為笑,反倒慶幸自己丈夫落第。第二天,偷偷告訴嫂嫂,說哥哥中了狀元,可是那話兒卻沒了,嫂嫂聞訊大驚,慘然不樂。過幾天哥哥衣錦榮歸,人人笑臉相迎,唯獨嫂嫂愁容滿面。入夜,哥哥怪而問之,嫂嫂據實以告,哥哥聽了,說:「胡說八道!那話兒好好的在此,誰說沒了!」於是解開褲子,大勢所趨一番,嫂嫂消受之下,破涕為笑。哥哥乃感慨道:「我做了這麼大的官,竟趕不上一根雞巴!」這個故事,用意在諷刺人當了官,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熱衷此道的人,卻總以為了不起,因此搶破了頭,也想做個官,成為官迷。我後來寫過一篇《台灣人與雞巴》,諷刺台灣人的官迷,我說:台灣人中不是沒有高人,郭國基就是其中之一。郭國基說:「國民黨把雞吃了,剩下雞骨頭給我們來搶、來競選。」真是一針見血之論。雖然郭國基仍不免於搶骨頭,但他真的能警覺到這一點,不是揚揚自得,而是滿懷悲憤。在國民黨體制下搶骨頭,搶到了該是悲哀,不該是慶祝,肉都給人吃了,他媽的啃著骨頭慶祝什麼。可是,看到台灣人搶雞骨頭,搶到的興高采烈、搶不到的如喪考妣,真是笑話極矣!我的結論是:什麼時候台灣人覺悟到雞巴比官大,什麼時候台灣人才會得救。否則的話,台灣人只是「見笑」的「『國』仔雞」、「『國』仔酒矸」而已(台灣人稱服侍日本人的女傭為「番仔雞」、妓女為「番仔酒矸」,我改「番」為『國』字,指國民黨也)。——我用雞巴勉勵台灣人,貌似不敬,其實「出恭」,看了我重視雞巴、生殖器崇拜的全部高論,就知道我多愛台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