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滌與吳指南另有一相同之處,他們都在開元十四年亡故了。
此番江陵之會,繼之以衡山之行,而後又過訪安陸,一路奔波,堪說是馬不停蹄。途中,崔滌便感覺體氣虛弱,心血起伏,待回到洛陽遵化裡故宅,終於累倒。這間歇心悶的毛病,原本只是偶發,旅次之中兼旬一犯,及返家宅,竟三數日一眩暈,天地顛倒,四方旋轉,唯蜷縮於地,但覺身在滾滾洪流之中,隨波濤翻起滾落,無際無涯。
據家傳舊聞,崔滌的祖父崔仁師於高宗永徽初葉一病而逝之前,也是這麼個症狀。他自知大漸之期不遠,不免要操煩許多未了之事,可是這人平生坦易詼諧,凡事總要表現些灑落出群的風標,再三尋思,想到個主意。先是將遵化裡府中輿夫、馬僕、庖丁諸色人等聚集了來,打開正堂前榭四面軒門,終朝連夜作飲宴之會,往來送迎不歇,陪侍的是府中私蓄的一班樂工、歌妓,分班輪值,箏笛笙笳具備,務使歌吹不歇。崔滌則高踞上席,興來則飲,饑來則食,隨念所及,或書札或賦詩,總之是盡其所歡而一一面見了舊友,也交代了後事。
這一番連綿豪宴,有說長達數月之久者。許多當時游身於東都的寒士也輾轉夤緣赴會,有的只是來一睹盛況,有的則試圖親接風雅,也有的不過是想蹭幾頓飯食。多年之後杜甫詩《江南逢李龜年》之句如此:「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詩中盛稱幾度所聞之妙樂者即此。來游東都、觀國之光的杜甫這一年只有十六歲。
至於崔滌生前在歌樂喧闐之中所作的詩,有此:
琴心偶感識長卿,緩節清商近有情。脫略鹴裘呼濁酒,消淹蠶篆作幽鳴。蕭牆看冷雙紅豆,病雨聽深一紫荊。滴落風流誰拾得,曉開新碧漫皋蘅。
留在崔九堂中的這一頁殘稿與其餘三十多首五七言之作,皆為近體律絕,首首依律而成,看來嚴謹而少局面,也沒有古風、歌行之屬的長篇,不知是否崔滌作詩慣常如此,或也是由於病中神思逸想不能恢闊開張之故。這是他僅存的遺篇,皆無題目,應該是寄贈而抄錄的稿本。這一首旁注四個行草小字:「付安陸行。」
「行」字,可以解釋為行走、旅行,也可以解釋為歌行。不過,這明明是一首七律,不應歸於「行」。將崔滌其他多首詩作的注記比合而觀,也沒有任何一詩具載詩歌體例。於是也有人推測,這個「行」字,可能是個「許」字,「付安陸許」的意思,就是交付於安陸許家的某一人。
安陸,是李白托身之地;許家,則是李白就婚之門。司馬承禎在一年多前於江陵城擲甲驛前的滂沱大雨之中所謂:「非此君,斯人恐不得親魏夫人之大道。」一語之讖,恰恰應在這裡。說得明白了,正是:「設若沒有崔滌,李白恐怕就錯失了親近上清派道術的機會。」李白之所以能夠成為上清派之門的一員,恰與「安陸」許家的一段因緣有關。
崔滌的這一首詩,開篇用的是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典實。不煩贅言:這就是借由一個通俗的故事,來借喻接受這一首詩的人所面對的人生實況。
詩眼在於頸聯的「蕭牆看冷雙紅豆,病雨聽深一紫荊」。
其中由蕭牆、病雨二詞領句,所指皆為崔滌本人。蕭牆,是面對國君宮門的短牆,一名塞門,又名屏。當臣下來到屏前,受到短牆之阻隔,便須警省:即將面對國君,心情必須肅穆,因此蕭字從肅。崔滌近年來為皇帝新寵,時時召入宮禁見駕,或恐就是在宮禁之中、御苑之內、蕭牆之前,曾經目睹紅豆發枝而起興,隨即由這一回憶中的物象,喚起了對遠方安陸故友的思念。
紅豆為男女互贈留情、以表相思之物,毋須甚解;出此「看冷雙紅豆」之言,則用心可知,也許對於接受這一首詩的人,崔滌有一番警惕或勸慰的意思。換言之:崔滌或許知道對方用情已冷,也或許是不希望對方用情漸冷,才以一種肅穆的感懷,勉此遠人。
關鍵還在紫荊,此樹中原遍產,屬種繁多,唯其中一種,號曰「籮筐樹」,唐時產地僅蜀中與安州——蜀中,既是司馬相如的故鄉,也是李白成長的家園;而安州,則是李白娶妻而隨居十年之地。此一特種紫荊,天下僅兩處繁生,不可謂不難得,看來崔滌是藉著這樹,來隱喻著分別出身於蜀中、安州兩地的一對佳人,應該彼此相愛相惜。
崔滌寫過這一首詩之後不知又撐過了幾日,終有一天午後,倒臥在堂榭席間。他生前有令:「一俟不起,便教管弦昂揚,不捨晝夜,勿使須臾停歇,以祝仙遊之壯。」
然而這首「付安陸許」之詩究竟命意如何?卻與崔、許二家三代以來的私交略有淵源。
許圉師,祖貫高陽,而後落籍安陸,為追隨李淵逐鹿天下的開國功臣許紹之子。此子進士出身,累遷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兼修國史,四遷為左相。到了高宗龍朔二年冬十月,突遭巨變,其子許自然於射獵時誤殺一人,許圉師憂憐其子不免於刑,遂隱案不奏,卻被當朝的許敬宗揭露,以為:「人臣如此,罪不容誅。」隨即父子皆下獄,到第二年春天,許圉師貶官虔州刺史,復調相州刺史。
許圉師在相州時,仍一本寬省刑罰的用心施政,據說有官吏犯贓事發,許圉師也不推究,僅賜《清白詩》責勉之,有句如此:「悲天看灑十方淚,夜雨來施千戶春。」還果然感動了那官犯,改節從善而為廉士。這個因許圉師一念寬慈而受惠的官犯,就是崔湜、崔滌之父崔挹的從弟崔捷。受此恩德,崔家和許家從此時相往來;從日後墓誌碑撰可知,高宗末葉——即使是許圉師過世之後多年——崔捷之家與許自然之弟許自牧和許自遂兩家,還分別在調露元年和永淳元年締結過婚姻。
此外,即是許家和安陸另一顯宦郝氏的綿密關係與來往。
許圉師的外甥——也就是許紹的外孫——郝處俊少孤而好學,年未弱冠,即以精研《漢書》而知名,儼然成一家學。郝處俊非徒知書,亦能征善戰,曾追隨英國忠武公徐世績征遼而有功,以此而大開仕途,遷中書令、拜檢校兵部侍郎、兼太子賓客。不過,就在李白來到安州的整整五十年前,郝處俊以直言極諫之故,伏下了此族一禍。
高宗上元三年,皇帝以風疹之疾為口實,揚言退位,要讓天後攝理國政。讓國茲事體大,不能不與宰輔相商。郝處俊對奏時言辭亢直而堅決,他是這麼說的:「臣下嘗讀禮經云:『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然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守。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謫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即使取鑒於舊史,昔年魏文帝生前有令,崩後尚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後?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族。伏乞特垂詳納。」
這一番議論立刻得到中書侍郎李義琰的支持,皇帝遂罷遜位之念——當然,郝處俊也就因此而觸怒了武氏。然而,《新唐書·郝處俊傳》:「武後雖忌之,以其操履無玷,不能害。」
五年之後,郝處俊薨,年七十五,追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大都督,典儀隆重,封賞無匹。可是郝處俊知機而先見,早就托侍中裴炎上奏,轉達了婉謝恩賜靈輿、官供葬事,這當然是為了持盈保泰,不予後黨以構陷之辭。
殊不料郝處俊的孫子郝象賢在七年之後的垂拱四年,仍舊為家奴攀誣造反而入罪,臨刑之時,郝象賢「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人還沒來得及被送上法場,便教金吾兵亂棍打死在路上,「令斬訖,仍支解其體,發其父母墳墓,焚爇屍體,處俊亦坐斫棺毀柩」。此後法官每欲處大辟之刑,都會用木丸塞人犯之口,此其始也。
先是,郝處俊之子郝南容曾任頓丘縣令,當時郝象賢尚未成年,暴戾乖張,癡頑不馴,一幫常與他往來的朋友都稱他「寵之」。他自己不親書卷、拙於字句,並不知道「寵之」二字,聲韻一旦調轉,便另寓暗諷,成了「癡種」。郝象賢不但不覺有異,每每還在父親面前自以「寵之」為號。郝南容無奈,只好誘著他說:「汝朋友極賢,吾為汝設饌,可延之皆來。」
翌日,郝象賢果然邀來了十多人,郝南容一一與之飲,而後才懇切地勸道:「諺云:『三公後,出死狗。』小兒的確愚昧,煩勞諸君為起字號,然而,有損於南容之身尚可,豈可波及侍中乎?」意思就是說:「癡種」之詬,殃及前代先祖,連郝處俊也一併罵上了,是不是請讓一步田地?說著,一陣涕泣,眾少年遂羞慚無地而退。只此可見從郝處俊以下,門第之式微如斯。
郝家的門第仍夠撐持,香火得以綿延,還得感謝崔家。這又有一段不大為人所知的舊事在焉。大唐太宗貞觀十六年,刑部以《賊盜律》中之謀逆罪,兄弟連坐僅沒官而已,有以為太輕者,請改從死;奏請八座詳議。當時世論紛紛,有從重、從輕兩派。右僕射高士廉、吏部尚書侯君集、兵部尚書李勣(即徐世績)等議請從重;民部尚書唐儉、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工部尚書杜楚客等議請依舊不改。
從重之論,甚囂塵上,以為兩漢、魏、晉謀反皆夷三族,連坐兄弟致死並不為過。崔仁師獨撰一長文反駁這個看法,強調「三代之盛,泣辜解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而後世變亂法紀、獄訟滋繁之始,首自「韓、李、申、商,爭持急刻……秦用其法,遂至土崩」。即使像漢高帝、漢文帝之心存寬厚,仍多涼德,「遂使新垣族滅,信、越菹醢,見譏良史,謂之過刑」。
崔仁師懇懇以諫,諄諄而談,就是希望能夠讓大唐刑律維持在一種「斷獄數簡,刑清化洽」的寬仁氣氛之中。這一篇文字竟然力排眾議,感動了太宗皇帝,也就打消了謀反連坐誅殺兄弟之刑——此舉,無意讓日後崔滌能在崔湜被誣弒君的大獄之中逃一死地。而郝象賢之大逆一案,無瓜葛及於郝氏族人,也可以說是崔仁師一念之仁所庇蔭。
原本郝氏與許氏也有聯姻之議,卻由於郝象賢遭誣謀反的牽連而緩了下來,日久未遂,又遷延了一代。許圉師的另一個小兒子許自正,有女「若君」,另字曰「宛」,與郝南容之兄郝北叟的孫子郝知禮年貌相當,自幼指婚。而在這一時期,武氏之族已經誅除殆盡,前朝血跡,盡已化碧,郝、許兩族正計議著經由娶嫁大事,重煥門第之光,那是開元六年間的事。
唐人婚俗,男家於迎娶前一到三個月,將婚期通知女家,謂之「送日」;同時奉以彩帛、衣物,謂之「贈妝」。即此,雙方共約一名父母、子女、兄弟、姊妹齊全之「全福婦」,於當下為新嫁娘裁衣,謂之「納采」。此後,方能問名,由媒妁到女家取回了紅箋墨書的庚帖,以卜合八字,之後才能「納幣」、「請期」以至於「親迎」。
就在「納采」的時候,那「全福婦」一剪而下,原本應該迎刃而開的彩帛卻不知何故而偏滑了,再剪、三剪,換了幾把剪刀,彩帛依然故我,完好如初。這已經是樁奇怪而惹人憂疑不安的事了。孰料問名之日一到,男家卻報了喪來,說是郝知禮三日前出門,但見空中有火六七團,其大者如瓠瓜、小者如杯盞,上下簇擁,使之不得前行也不得後退,避之再三,忽有一小火,直鑽心口,燒得他痛徹呼號,旁人更救不得,片刻間心焦肺爛,匍匐在地,已經沒了氣息。
士族之間的累世婚姻原本有其慣例,但是出了這樣一宗看似除了天意之外並無他解的怪事,郝、許兩家之間便只能緘默以對。合婚事宜尚未完備,但是新嫁娘的身份卻十分尷尬,一拖三年,轉瞬即逝。
直到開元九年,崔湜之弟、崔滌之兄崔液的一個正在京師守選的兒子崔詠,遊歷至安州,循禮到各世交望族之家拜訪。眾人看崔詠與許家閨女年貌相當,頗堪匹配。然而前一次約婚未遂,畢竟是迫於無奈,為了求一個名正言順,崔氏還央請郝知禮的舅家出面為媒,以杜悠悠之口——這一次,問名、合過八字之後,崔家將卜婚的吉兆製成口采,隨採購置吉征嘉禮,是為「納吉」。卻怎麼也沒想到,就在「雁奠」之際,又出了災殃。
士人婚姻,謹守儀注,禮經所載,尺寸不失。「雁奠」,傳習千年,以雁為禮,乃是取雁之「陰陽往來,夫婦相隨」之義。其禮,以活雁為贄致獻。主人許自正立身東廊之下,面西而立;崔詠則南立向北,手捧一頭已經用五彩絲繩捆綁了足翅的大雁,恭恭敬敬地捧上許家正廳的壇坫,於禮,原本簡約隆重,不過就是「再拜,稽首而退」。
誰也不曾料到,原本捆綁停當的這頭大雁,就在崔詠乍一鬆手、放上壇坫的剎那,猛力一掙,絲繩寸斷,束縛盡脫,回頭還啄傷了崔詠的一隻眼睛,隨即在廳堂中酸嘶哀鳴了一陣,撲騰上下,繞著廳前的一株籮筐樹頂翻飛數匝,接著便朝天光晴朗之處振翼而去,轉瞬間消失了蹤跡。崔詠非但登時傷了一目,且受了極大的驚嚇,心膽俱裂,倉皇奔出,隨即一病而癱廢。
接連兩度合婚之議,皆因不可名狀、亦不可告人的災異而中止,不只令郝氏、崔氏極為沮喪,許家也十分難堪,這姑娘的婚事也就沒有人再提議了。
直到五年以後的開元十四年春天,與李白相會而別,離開江陵之後,司馬承禎、崔滌和丹丘子乃遂衡山之行,未幾,三人聯袂赴京,過訪安陸,許、郝兩氏夤緣來拜,求問於道君:這一宗怪象頻生的婚事,究竟有可解之理否?司馬承禎淡然說了一句:「《傳》曰:『齊大非偶。』」
士族姻婭相結,自魏晉以來數百年不絕,入大唐而尤烈,高門大姓,歷代加親,竟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左傳·桓公六年》春秋初葉的故事,是鄭國世子忽婉拒齊侯嫁女之請,世子忽的話原本是這麼說的:「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然而引用此語,卻令許氏愈發不能明白,只得虛前席以究問:「尚請道君再進一解?」
司馬承禎仍舊凝神耽思,還沒來得及答話,倒是崔滌在一旁逕自問道:「天火飛雁之兆,可有稽否?」
「天火同人,另是一卦。」司馬承禎道。
同人卦,是易經的第十三卦,上乾下離,以一陰爻伏處於五陽爻之間。從內外卦相互呼應的地位來看,離卦第二的陰爻與乾卦第二的陽爻遙相呼應,意味著在下位的小人(六二)獲得在上位的君子(九五)之結納,引為同氣;此為同人卦的本旨——在下者謙沖柔順,在上者寬和廣接,這是提醒那些欲與人結盟黨者,不能夠只在同儕之中覓取道侶,所以六二的象辭說:「同人於宗,吝道也。」質言之:「同人」的微妙之義,正是與「不同之人」結其盟約、訂其交誼。
同人卦的前一卦為否卦,是《易》的第十二卦,以時局世變言之,由泰而否,本以造化成一循環,否卦之後,氣象為之一變,到處有「小人道長,君子道衰」之況。
同人卦所揭示的,則是那些家道逐漸衰落、零替的「君子」,會須與正在向上奮發的「小人」摒絕隔閡,棄捐嫌猜,重相容融,經書詞句簡約,不過就是以六二與九五陰陽交流為喻,可是這一層經解聽在許自正耳中,卻別有體會;試想:一陰一陽,說的不也是男女合婚之道嗎?
而所謂「齊大非偶」之「齊」,怎麼看都不像是原本的「齊國」、「齊侯」之「齊」,而成了「齊一」、「齊等」之「齊」。如此說來,天火示儆,就是要許氏莫再執迷於安陸貴盛之家(如郝、崔族裔)中擇婿。那麼,許宛終身之所托——許自正幾乎不敢想下去——竟然要應在這「同人卦」開宗明義的第一句上:「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城外謂之郊,郊外謂之野。這難道不是說:許宛的親事還在極其遙迢荒遠之處嗎?更何況著一「野」字,還有相對於「國人」的「野人」之義;若說因緣天定,而天意所屬,竟要讓此女下嫁一個連尋常庶民身份都沒有的野人嗎?
「天火之餘——」許自正惶悚不安,卻仍忍不住焦急,追問下去,「尚有飛雁未解。」
「雁,知時鳥也。是以鄭眾《婚禮謁文贊》有云:『雁候陰陽,待時乃舉,冬南夏北,貴其有所。』」司馬承禎一雙老眼望向廳堂前方的那株紫荊樹,瞳仁微微現了方稜,道,「飛雁在天,不受繒繳,普天下禽獸,唯此物能觀天知時。時不至,不行;時既至,不凝。既以天下為貴,乃能不滯於一處。奇哉!奇哉人也!」
說到最後一句,許自正更糊塗了,老道君口中喃喃所說的,真是「奇哉人也」四字嗎?那麼,這「奇哉」之人會是同人卦上所顯示的野人嗎?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能夠像大雁一樣,依天時而行、過處為家呢?有這樣一個以天下四方為居處的人,又怎麼能夠托之以婚姻呢?
「繞樹三匝而去,堪知此樹端的便是彼鄉!」丹丘子在下席,忽然於此時大笑出聲,也顧不得禮儀了,只見他膝行而前,欺近司馬承禎,低聲道:「道君所奇之人,只今合在楚山裡。」
經丹丘子一提醒,崔滌也恍兮惚兮、若有所悟,遂轉臉向許自正道:「道君所解者,是道;某所事者,術也,請容陳一術。」
「何術?」
「為令嬡執柯作伐。」
這是注記著「付安陸許」四字之詩作的來歷。後人因之推斷:「蕭牆看冷雙紅豆,病雨聽深一紫荊」這一聯的出、落兩句,各有所指;出句所況者,乃是許宛那姑娘——證之首句用司馬相如的典故,則以「若君」為「仿如卓文君」亦頗合旨;而落句,則是以紫荊為喻,實則指樹為人,暗示自己身在病中,所殷殷寄望於身後者,不外是作成綿州、安州兩地紫荊之樹合抱交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