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應無所住’。告訴我們不可停留。在你停留的地方就是路終止的地方。”
過年的時候我隨父親去探望病中的爺爺,這是我出車禍以後第一次見他。爺爺屬豬,我的本命年剛過去,這回卻輪到了他,一個八十四歲的老人。
爺爺和奶奶住在一間三十平米的大屋子裡。房間位於一棟法式小洋房的一樓,這裡曾經住了五口人,包括我和我的父母。現在他們住得寬敞了,卻顯得格外冷清。院子裡一共有三棟房子,門口種了兩顆高大卻不怎麼挺拔的梧桐樹,爺爺常說,要是他來照料,這樹可不會長成這樣。他喜歡種些花草,以前在屋後的矮牆上擺滿了花盆,我只認得一串紅、雞冠花和文竹,別的花名都懶得記,因為太多了。進屋前我特地去後面轉了一圈,矮牆上空空如也。父親說房管所剛來修繕過院子,把一些破舊的東西都當垃圾清理掉了。月光下,我看著青灰色的水泥牆,想像著它曾經擁有過的五彩與斑斕。環顧四周,發現有幾間屋子一片漆黑,這才想起那裡的主人都已經終老西去了。
小時候爺爺每天都會送我去托兒所,那裡算是幼兒園的學前班吧。在路上我們爺孫倆經常會有這樣的對話——
“托兒所念完了去哪裡?”
“去幼兒園。”
“幼兒園念完去哪裡?”
“讀小學了呀。”
“小學讀完讀什麼?”
“讀中學了呀。”
“中學讀完讀什麼?”
“讀大學了呀。”
“大學讀完讀什麼?”
“讀研究生。”
“研究生讀完讀什麼?”
“讀博士。”
“博士讀完讀什麼?”
“博士讀完就工作啦。”
“工作以後幹什麼?”
“就退休了呀。”
“退休以後幹什麼?”
“退休以後就帶孫子去上托兒所呀!”
……
那個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想快點長大。然而當這段記憶又浮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已經工作了,而爺爺卻幾乎臥床不起。因為腎臟衰竭,爺爺每天都要做透析,他的生命只能靠那些瓶瓶罐罐和塑膠軟管來維持。固執的他不願意住在醫院,卻又很樂意在醫院被一群護士簇擁著,跟他打聽孫子的近況。爺爺跟我說話的時候始終牽著我的手,就和二十年前他送我去托兒所時一樣。人的一生有時候在不經意間就從起點走到了終點,就如同我和爺爺的對話般簡短而蒼白。上天賦予每個生命個體的時間非常有限,若我們不為自己的命運疾走,生命的痕跡就顯得太短淺了。
幾天後我收到了袁弘的短信,說他爺爺病危了。或許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將要面對越來越多的生離死別,悲痛中還夾雜著深深的絕望,所有人都將無力回天。我只回了一句話給他:“活在當下,珍惜現在吧。”活著,是我們最大的權力!“應無所住,不可停留”,停下來就意味著等死,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權力。
時間這匹脫韁的野馬將丙戌年沒入了它蹄後的塵土,遠去的還有我的噩夢與災難。不論這場磨難對我的意義是無底深淵還是經驗財富,我都不想再過多提及了。雖然這起車禍成為了我生命中一個永不磨滅的印記,尤其是在我的臉上,但那都是如煙往事了,頂多把它作為一齣戲的序幕,起、承、轉、合將在此刻與未來中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