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

劉奕

出版社要我寫譯者簡介的時候,我沒寫出來。也沒有什麼漂亮的可寫。不過,我從美術學院畢業後決然改行,投入搖滾樂的懷抱,做一個搖滾文字工作者至今十餘年,這段令父母傷懷的經歷,至此終於成為了最好的履歷——對於一個譯者來說,再沒有比一段與作者不謀而合的生活軌跡更幸運的共鳴了。

也正因為這樣,帕蒂的故事於我沒有驚喜。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光怪陸離的場景,儘管令人興奮,但在一條追尋自由的小路上也只是斑駁的光影。這不是漂亮話。即便沒有切身走在這條路上,你也一樣能夠感受,這個故事裡,真正讓你難以釋懷的,其實是那份無以代受的哀樂和了不可得的聚散。在這件事上,我們沒有距離,因為我們無人倖免。

所以帕蒂·史密斯的文字不拽。我猜她當年寫樂評的時候一定拽過。但如今已過耳順之年,重溫這一段生死離別,她平直得就像個孩子。在字裡行間,我發現,她會添上或是去掉一個形容詞,會去糾正對一隻羊羔玩具來歷的記憶,這些邊邊角角的修改,曾讓我在比對書的不同版本時大傷腦筋。我就像是站在單向玻璃後面看著她塗改,沒有規律可循,卻窺見了她對另一個孩子的深情。

“只是孩子”是一句讚譽,我執著地這樣想。羅伯特和帕蒂以孩子般的純真和勇敢逃離世俗的洪流,孩子般真誠地去探索未知,謙遜地接受各中苦樂。我想,你若咬定了人只活一次,便更沒有隨波逐流的理由。在無常的生命中,這會比膽怯而佯裝成熟更有別樣的收穫吧。

很幸運能成為這本書的譯者,更幸運的是,我的身邊不乏這樣的“孩子”。他們有不同的年齡、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國籍,因為這個故事隔空相聚,傾情幫助我譯成了此書。這其中有我的摯友羅南楠,有愛爾蘭第一位接受贊助的滑板選手Johno Whelan,有美國電腦狂人、編程專家Mercury Traveler,還有竟匆匆走完了人生路的德裔美籍小伙Christopher Ryan Langelage(1980—2011),以及在法國讀經濟的葉城,在美國讀法律的徐卓爾和在日本教英語的Jory Boling。他們有的年近不惑,有的小到根本不知道帕蒂·史密斯是誰,卻都覺得這個故事“寫得真好,很像我們”。寫下隔空相助的這些地球村裡的孩子,不只是為了感謝。

帕蒂·史密斯的這段記憶陪伴了我們。她的故事就是我們的故事。

縱然這一生裡,每個人都要學會告別,但我們並不孤單。我們只是孩子。現在合上書,掛著淚痕,堅定地上路。

《只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