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此行系屬最高機密,可是上海新聞界觸角敏銳,還是得到了消息。當夜十一時,有上海申報記者金華亭,時事新報記者葉如音,和時報記者金雄白,連袂乘車趕往謁見。蔣總司令在樓上客廳會見這三位上海記者,當他答覆記者所詢:「工人糾察隊是否可與軍警同樣持有武器」的問題時,蔣總司令保持審慎態度說:
「在進行革命的軍政時期,如果工人糾察隊能夠完全遵守法令,那麼,是可以的。」
因此,在三月二十七日,蔣總司令抵達上海的消息,即已傳遍滬上,上海市民彷彿從黑暗中看到了曙光,萬眾歡騰,如癡如狂。當日舉行上海全體市民歡迎蔣總司令及北伐軍大會,一大清早,全市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家家戶戶,打開扃閉多日的門扉,大街上車水馬龍,又恢復了太平盛世的熱鬧風光。
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老早已有準備,他們將率領大隊人馬,前往會場參加歡迎盛會。但是,正當他們開始分頭出發,捕房裡忽然打來電話,說是外面又有謠言;工人武裝糾察隊,今天要利用機會攻打租界,英法兩界已經採取行動,宣佈全面戒嚴,外國兵和巡捕把守每一條通往華界的通路,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他們非常失望,參加盛會的計劃因而取銷,同時,杜月笙更擔心這個消息如果是真的,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即將來臨,以外國人犀利的槍炮,和周密的防備,又不知道會造成多重大的傷亡。
事實上,所謂武裝工人襲擊租界,僅只是共產黨故意散佈的謠言,用意即在製造恐怖氣氛,並且阻止租界裡成千上萬的人歡迎蔣總司令。
那一天,歡迎會場高揭「歡迎蔣總司令」的巨幅橫招,懸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的國父遺命,上海市各界情緒之熱烈,並不因共黨所製造的恐布而減色。(奇書網-Www.Qisuu.Com)蔣總司令向上海市民致詞,親切叮嚀,語重心長,當時,誰都不知道這位舉國希望與信心所寄的革命偉人,他的心情是何等沉重,處境是怎麼樣的危險。
以汪精衛等為傀儡,由鮑羅廷、魯易等第三國際要員所操縱指揮的「武漢政權」,一直在後方擾亂安寧,在前線滋生事件,截扣械彈軍餉,用盡一切方法,阻撓蔣總司令勝利進軍。他們的奸謀,無非要排斥蔣總司令,根本剷除國民黨,而由他們盜竊北伐軍浴血光復的廣大地盤,使中國成為俄共的附庸。蔣總司令單輪駛滬的那一天,南京瘡痍未復,局勢混亂,共產黨導演劫殺洋人的寧案業已引起嚴重國際糾紛,而上海的工人在共黨指揮之下,眼看著便
要攫取整個上海,他不能不趕來作緊急的部署。就在他接受歡迎的同時,武漢政權採取了一連串的緊急行動,將共黨份子鄧演達領導的總政治部,從總司令部改隸於中央軍事委員會,任命程潛、唐蟒和王均,管理南京、九江、南昌三市衛戍事宜,把蔣總司令一路苦戰得來的三大據點,用偷天換日的方式予以劫收。此外,武漢派往上海主持「一切」的三大員,業已在鼓輪東下途中。
於是,有那麼一天夜晚,杜月笙和張嘯林都在牌桌子上,呼盧喝雉,賭得興高采烈。萬墨林跑來低聲報告,他說鈞培裡黃公館來電話,老闆請杜張二位立刻過去一趟,有緊急大事相商。
杜月笙向與賭諸友說了聲:「抱歉抱歉」,叫江肇銘來替他挑土,一把拉起張嘯林,兩個人往大門外走。萬墨林早已吩咐司機備好了汽車,春寒料峭,夜涼如水,張嘯林從熱鬧的賭局被拖到冷清清的街上,深更半夜出門,他忍不住又在喃聲咒罵,大發牢騷。
車抵鈞培裡,黃公館的門房開了大門,顧掌生,馬祥生兩位老朋友,跑到門口來迎接,四個人齊步穿過天井,杜月笙一眼看到客廳裡人影幢幢,金廷蓀、徐復生也在座上,他望一眼馬祥生說:
「今朝像是在唱群英會呢。」
「差不多。」馬祥生笑笑,又感喟的接上一句:「現在大家都忙,聚一聚真不容易。」
杜月笙和張嘯林相視一笑,意思彷彿是說:那有深更半夜,無緣無故,約齊了老朋友,光祇為了「聚一聚」的道理?
黃老闆笑呵呵的在喊月笙,嘯林,你們來啦!兩個人連忙上前問了老闆的好,再跟老弟兄們親熱寒暄,亂了一陣。大家在那一組紅絲絨沙發上分別落座,杜月笙的座位緊靠看正當中的黃老闆,他很高興,今天老闆像是換了一個人,或者是時光倒流了十多年,他滿面紅光,喜上眉梢,精神抖擻,說話和動作的速度,豈止倍增?
「月笙。」他笑呵呵的說:「今朝我要叫你會一位老朋友。」
杜月笙環顧四周,故作愕然說:
「老朋友不是都在這裡了嗎?」
「哎--,」黃老闆把臉一甩:「這班老朋友是經常見面的呀。我現在要叫你見的,是一位分別了多年的老朋友。」
於是杜月笙又問:
「究竟是那一位呀?」
黃金榮笑而不答,轉臉向後,高聲的一喊:
「喂,你好出來了吧?」
一語未竟,屏風後面揚起一陣聲震屋宇的朗爽笑聲,杜月笙一征,早有一位虎腰熊臂濃眉細目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堆滿一臉歡欣的笑容;一對閃閃生光的眼睛,迅速的在杜月笙身上一轉,然後,他衷心讚賞的說:
「月笙,你現在靈了!」
杜月笙看清楚了他的臉,驚喜交集,高聲叫了出來:
「哎呀,你是嘯天哥!」
「多虧你還記得我。」楊嘯天又笑,親嫟的一拍杜月笙肩膀:「來,月笙,我替你介紹。」說時他側開身子,讓他身後一位中等身材,小眉小眼,舉止端莊一臉精明相的中年紳士,走到杜月笙面前來:「這位是陳群陳先生,大號人鶴,我在廣東最要好的朋友,陳先生行八,平時我就喊他陳老八。
「久仰久仰。」
杜月笙上前一步,和陳群熱烈的握手。他說「久仰」確實是從內心中發出來的,當時,他業已瞭然跟前這兩位貴客的份量。民國初年時跟他奔走策劃過的老朋友楊虎,自從追隨孫中山先生,率領海軍艦隊南下,他曾官拜「大元帥」府參軍。陳群,尤其是孫總理帳下的秘書,他們這十多年來為國民革命奮鬥不懈,如今北伐軍敉平東南,東路軍光復黃浦,兩位貴客來自何方,有多崇高的身價,多重大的任務,自屬不問可知。--難怪老闆今天眉開眼笑,滿面春風,依稀又是當年的英氣勃勃。
「大家坐,大家坐!」
黃老闆岔進來請大家就坐,兩位貴賓和黃老闆一字並肩,當年黃門的幾員大將,以杜月笙為首,張嘯林、金廷蓀、顧掌生、馬祥生等人,分兩排雁序般坐定。老闆家的俏娘姨重新沏了茶,黃老闆拋個眼色,客廳裡的傭人俏俏退下。
「月笙。」楊虎帶笑的說:「有一位朋友,在南邊的時候經常都在提起老闆和你。」
「是那一位呀?」
「王柏齡。」
「啊。」杜月笙覺得十分榮耀,不禁沾沾自喜的說:「他還記得我呀?」
楊虎開他一個頑笑說
「像你這樣的人,耍想忘記脫,也是不大容易的啊!」
多麼得體的恭維,引起了滿座哄堂。杜月笙心裡很感激,他同時也在想,楊虎成了氣候,出語畢竟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