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焯山不愧為「保鑣業」的老前輩,他請杜月笙取出從前使用的鋼絲馬甲(防彈背心),建議楊虎陳群,出門的時候最好穿著一下他又要杜月笙打電話給黃老闆,從明天起,楊虎陳群來來往往,請老闆從捕房裡派人保駕。--這樣非但可以確保安全,而且辦事也比較方便。
黃老闆在電話裡回答說:他將指派他的副手,華捕第二位頭腦沉德復,充任楊虎陳群的保鑣,同時幫忙楊陳二位辦事。
杜月笙家裡的五六十桿槍支,包括有輕重機關鎗,都是精品,上乘之選,一小部份是他自家買來備用的,多一半則為各方朋友的贈與。有當時最犀利,連發二十響的匣子炮,也有可以藏在掌心的小巧勃朗林。
吃過晚飯,正下大雨,杜月笙請大家到客聽裡坐,他聽見葉焯山低聲的喊「墨林哥」,萬墨林來了,他附耳關照他說:
「墨林哥,幫幫忙,派人去關照我的司機,叫他回去講一聲,這幾天我要住在月笙哥這裡,喊我家裡把要用的東西帶來。」
杜月笙不覺愕然的插嘴問:
「這是做啥?」
「就像從前一樣麼,我明朝再約芮慶榮也搬過來。」
「就像從前一樣麼,就像從前一樣麼!……」杜月笙一面走,一面喃喃的念叨,他顯然很受感動,葉焯山的一片友情,使他回想當年,同甘苦,共患難,出生入死,休戚與共。
三月孟春,杜公館備得有早熟的桃杏,一群人坐在沙發上享用。葉焯山頻頻在做怪動作,他彷彿是下意識的,將一顆顆的桃核杏核,丟在距他兩丈多遠的窗台上,丟了十顆,他吩咐傭人把窗戶統統打開。
勁風催著驟雨,越過廊簷,酒濕了一截地板,風吹桃杏核,顫顫搖搖,隱約可見。葉焯山笑了笑,自脅下掏出他的十響連發勃朗林,看一眼楊虎陳群說:
「風雨聲大,院子又深,外面聽不見的。」
一言完,他已右手揚槍,砰砰砰砰,接連十響,十顆小如拇指的桃核杏核,一粒子彈中一顆,逐一的飛到窗戶外頭
十槍打完,窗台上的桃杏核蕩然無存,楊虎陳群舌撟不下,把葉焯山佩服得五體頭地,他倆竟然領先鼓起掌來,劈劈啪啪,拍得好響。葉焯山臉孔脹得紅紅的,他怪忸怩的說:
「不要拍了吧,這麼樣響法,外面就會聽到了啊!」
翌日,由葉焯山相約,芮慶榮果然興沖沖的搬來。再過幾天,由於事情忙,形勢越見緊張,顧嘉棠、高鑫寶、楊啟棠、黃家豐、姚志生、侯泉根也暫時拋下了華屋嬌妻,搬到杜公館來隨時待命。華臬格路小八股黨會齊,雖然憑添不少火藥氣味,但是杜月笙確是特別高興,要不是幫忙楊虎陳群奔走軍國大事,那來這種老朋友日夕盤桓的妊機會呢。
洪門清幫,都是以「反清復明」為職志,一脈相承,淵源久達三百餘年,後來由於革命工作的需要,自洪門中分出清幫這一支。因此兩幫中人聲息相通安危互仗,遇有重大事件必須雙方協力同心,共底於成,於是便以「共進會」的名義,團結兩幫人士,集合在「共進」大纛之下,通力合作,達成任務。民國十六年春,共產黨在上海勢力已甚雄厚,他們控制工會,配備武裝,號稱擁有八十萬眾。黃、杜、張、楊、陳幾度密議籌商,似乎應該有一個公開對外的團體組織,以資與共產黨的「總工會」對抗。
張嘯林是黃杜張三人之中,對於幫會種種最熟悉的一個他追述歷史,引經據典,認為應該援用「共進會」的名義,方始可以兼容並蓄,號召全滬幫會中人。
他的意見獲得一致通過,接下來便討論主持人選的問題,楊虎、陳群心中囑意杜月笙,卻是不便出口,杜月笙一心一意推「金榮哥」,黃金榮說這樣不好,楊虎陳群有身份,我們三弟兄推誰當會長都是一樣的。他主張為了爭取洪門弟兄出力,這個共進會長最好請一洪幫的大哥來做。
張嘯林心直口快,他笑了笑說:
「不不不,金榮哥這個意思好是好,就是做不通。上海是水陸碼頭,酒運的中心,自古以來,清幫要比洪門多得多。人多勢大,不會有那位洪門大哥,肯做上海共進會的會長。」
那麼究竟請誰出來好呢?三個人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杜月笙想起一個合適的人選--「阿水哥」浦金榮。
浦金榮,上海人,綽號「阿水徒」,成名以後,人人尊稱「阿水徒」。阿水徒是清幫通字輩,金廷蓀和他是同參弟兄,高鑫寶便拜在他門下。阿水徒、金廷蓀的老頭子則為上海大字輩前人王德齡。
「阿水哥」力大無窮,練過武功,老上海說他雙手舉得起千斤石擔。他一生一世輕仗義,喜歡結交朋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要正義伸張,他不惜格殺奸宄,那怕自己因而吃官司,賠銅鈿,也當伊嘸介事。他在法租界打抱不平幾十年,徒子徒孫,人滿為患。論人緣人望,發動打相打,衝鋒陷陣的朋友。請他當共進會的會長,確實是相當理想。
果然,杜月笙提名阿水徒,大家都覺得這個人選很不錯。阿水哥自家常年在大公司吃份俸祿,他的兒子浦賢元,又是杜月笙的學生子,加上金廷蓀和高鑫寶,雙方的關係,無疑是相當密切。於是當天下午,由金廷蓀出馬,到浦金榮家裡去勸駕,三言兩語,阿水徒很爽快的一口答應。他並且先出個主張說:「要辦共進會,總要有幾間寫字間啥!如果你們還不曾找到地方,爽性就設在我的家裡好了。」
金廷蓀歡歡喜喜的回去覆命,一場輕而易舉的交涉,會長既已產生,會址也有了。浦金榮的公館在法租界西門路紫祥裡,建築華麗,地址恢宏,很有點大寫字間的氣派。
跟楊虎、陳群天天在一起,楊虎粗魯無文,英雄本色,倒還沒有什麼。唯獨陳群風流儒雅,出口成章,下筆草檄,文采斐然。杜月笙心裡十分羨慕,同時,由於自家業已參與國家大事,為國民黨中樞寄予重望,他感恩知己,益發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多求點學問,多瞭解些國內外情勢。基於此,在他宵旰憂勞,不眠不休的當兒,他反倒定得下心來努力學習,從這時候開始他每天要「聽」報,他不能自己閱報,因為報上的生字,生詞,生事物太多,他還不盡認得,識得,懂得。他必須請人讀報給他聽,他把這位讀報的先生敬之如師,他請的是學富五車的尚慕姜,法租界人人尊敬的中國紳士,尚先生學養俱深,只要杜月笙提得出
問題,他就能講解得出道理。尚慕姜先生萬一有事體,杜月笙報紙不可一日不聽,他又尋訪一位替代尚先生的金立人,或尚或金,總歸可以幫他把一日間的國內外大事了然心胸
除了聽報,他還要聽書,從前杜月笙聽起書來,不是七俠五義,便是三國水滸,他是喊說書先生到公館裡來連彈帶唱,作為消遣的。如今呢,三民主義,五權憲法,政冶經濟軍事與社會,基於他的求知心切,他每天請專家來為他講解,他想把治國平天下的大學問,以囫圇吞棗之勢,一骨碌嚥下肚皮去。百忙之中,每天還要練字,將三字經與百家姓,一日一張一筆一劃的統統勾勒出來於是,革命、北伐、清共、聽書、聽報、寫字,忙得杜月笙氣都透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