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二年八月廿九日,宋子文載譽返國,翌晨,上海市商會舉行歡迎大會,到場民眾滿坑滿谷,途為之塞,而且一個個浮現欣喜盼望的神情,一方面是大家都要瞻仰宋部長的丰采,另一方面,則因為消息已經傅出去了,杜先生要致歡迎詞,──在全上海還沒有任何人見過杜先生立起來講過話呢?
杜月笙穿好綢長衫,單馬褂,乘坐汽車,準時到場,往主席台上一坐,閃一瞥台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如潮湧,萬頭攢動。自此,他便眼觀鼻,身觀心,默默背誦演講詞,不敢再望台下一眼。
行禮如儀,秋老虎熱煞人,出了一身的汗,當司儀的高喊請他致歡迎詞,杜月笙竟會沒有聽見,幸虧身旁坐著的人──後來他終想不起來是誰,輕輕的推他一下,附耳悄語
「杜先生,該你演講了。」
照著練習過幾十上百遍的動作,機械的移步講壇上面,鞠了個躬,一低頭又看見了人山人海,不知怎的一慌,說了聲:
「宋部長,主席,諸位……」
下面呢,糟糕,背得滾瓜爛熱的講演稿,此刻竟會忘了個一乾二淨,天地良心,一個字也想不起來。楊志雄整整教了他十天的演講密訣,同時也拋諸九脅雲外,一窘一急大汗淋漓,卻是猛可間給他想起了當時斥為瞎講的芮慶榮那一句「撥撥嘴唇皮」。
也不知道支支吾吾,格格不吐的過了多久,驀地,台下最前面的聽眾,如春雷般爆起響亮的掌聲,而且前排鼓掌,後排立刻傚法。持續不斷的掌聲使杜月笙清醒、鎮定,神志恢復,態度雍容。他曉得自己已經順利過關,下台一鞠躬,還掃了台下一瞥,──這時方始看清楚前排儘是自家弟兄,顧嘉棠、芮慶榮、高鑫寶、葉焯山……他們使勁的在拍手,而且一直拍個不停。
往座位上走,宋部長笑容可掬,迎過來和他握手,道謝,杜月笙舉止安詳的重新落座,如夢方醒,心中不免有點疑惑,楊志雄曾經告訴過他:「只要功夫深,水到渠自成;月笙哥,你把演話稿背熟了,到時候不必咳怕,周不著想,自然而然就會講出來的。」──如今說,莫非方才自己並不是祇在撥撥嘴唇皮而已,也許是跟練習的時候一樣,有條有理的講清楚了呢?正在捉摸不定,跟他自己同在講台上的新聞記者,悄悄過來向他要求:
「杜先生,你的講演稿子,可否借給我們抄一抄?」
怔了怔,茫茫然的問:
「我已經講過了,你們還要抄啥?」
一位記者陪著笑臉暗示他:
「杜先生,稿子借給我們抄一遍,明天我們的報紙上才有得登。」
一伸手,把衣袋中藏著的講演稿掏給了他。
當晚,在杜公館,老早講好了的,擺一桌酒席,奉請楊志雄,算是慶功謝師宴。卻是,顧嘉棠、芮慶榮等老兄弟,居然也以功臣自居,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前呼後擁的跟著杜月笙回家。席間,飛觴醉月,猜拳行令,酒酣耳熱時,楊志雄忍不住,低聲的問杜月笙:
「月笙哥,你今朝在台上,究竟講的是啥?」
「是啥?」杜月笙大吃一驚:「你自己不是也在台上麼?難道連你都聽不清楚?」
「是不大清楚。」楊志雄搖頭苦笑:「說老實話,我只聽到嗡嗡嗡的聲音。」
「哎呀!」杜月笙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十分懊惱的說:「我還以為我把演講稿背出來了的呢?那曉得還是撥撥嘴唇皮。」
直到這時,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記者問他要演講稿,又為什麼說是抄了明天才好見報。原來,他練習十天,上台下台,博得滿場最熱烈的掌聲,其結果,他竟是一語不發
這是杜月笙第一次登台演講的全部經過,──由於這一回的失敗杜月笙時刻縈記在心,他不斷的下工夫,鼓起勇氣,起先在人較少,較熟的場合發言,一壯自己的膽量,訓練自己的口才。漸漸的,大庭廣眾,公開場合,他也能夠侃侃然的長談,由長談而演講,而不用稿子即席致詞,他都可以應付裕如,他總算以無比的毅力,克服了自己的這個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