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生帖子不翼而飛

九月七號,一方面是門庭如市,諸般寒暄,一方面則滿腹愁苦,焦灼緊張,天幸見,正當座上客已滿時,外間來報,吳紹澍吳副市長親來回拜,杜月笙一聽,大喜過望,他迎入吳紹澍,所見的竟是一張裴司開登面孔吳紹澍像是變了一個人,他態度倨傲,又寡言笑,跟杜月笙敷衍了三言兩語門面話,不等杜月笙吐露衷曲,一探口音,他便昂昂然說是還有要公待理,絕不容杜月笙有留客的機會,立即興辭。

吳紹澍公然向杜月笙挑戰,又當眾予杜月笙難堪,杜門中人,難免氣憤填膺,人人破口大罵,都說吳紹澍欺師滅祖,忘恩負義,「小人得志發癲狂」,實在是欺人太甚,顧嘉棠、葉綽山、高蘭生等人,莫不怒眥幾裂,揎拳擄臂,揚言不怕上刀山下油鍋,非跟吳紹澍拚命,出了這口惡氣不可。恆社子弟,各界友好,也無不氣忿難平,口口聲聲要找吳紹澍理論,他若再狂妄下去,恆社弟兄也要跟他別別苗頭,軋足輸贏。

唯有杜月笙,他一味苦笑,再三阻止左右親信,手下人馬情緒衝動,躍躍欲試,他告訴大家說:

「不忙,我自有應付的辦法。」

杜月笙怎樣應付法呢?原來,他還以為師生之間,情同骨肉,祇要有面面相對的機會,有什麼話不能坦白說個明白?因此他親自安排,叫趙培鑫在他家裡備一桌酒席,杜月笙下請帖邀吳紹澍吃飯,與席陪客,都是跟吳紹澍最接近的恆社弟兄,其中還有幾位是吳紹澍共事多年的同志,如王先青等是。吳紹澍對這一批人比較服貼,因為他們摸得清吳紹澍的底細,握得有吳紹澍的秘密。譬如王先青,即曾坦率的說過:

「吳紹澍在上海大紅特紅,都是我們一幫子人替他打出來的。當年做地下工作,白天潛伏,夜裡活動,進衖堂是我們先進去,出衖堂是我們先出來,遇有危險,都由我們一力擔當。」

因此,當吳紹澍全力打擊杜月笙,王先青便曾很懇切的勸過他:

「紹澍兄你身為上海副市長、社會局局長、市黨部主委、三青團主任、黨政軍特派員、正言報董事長,國大代表身兼六要職,黃浦灘上除了錢市長,就數你第一。老夫子有你這樣的得意門生,真是臉上飛金,保護你都來不及,怎麼會和你作對?你現在的種種作為,都是所為何來?」

吳紹澍聽了,臉色一變,頓時便詭辯的說:

「先青兄你不要弄錯了事體,我怎會反對杜先生?我不贊成的是吳開先和陸京士。」

那晚,同孚路趙家的一桌酒,八點鐘開始,吳紹澍赴宴,皺起濃眉毛,抿緊嘴唇皮,不言不笑,輕易不開尊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使滿座的人,相顧愕然,不知如何措詞?杜月笙始終保持禮貌的笑容,師道尊嚴,使他無法先打開話匣,求他說明種種。他苦等著吳紹澍展顏一粲,假以辭色,或則是口角春風,來兩句門面敷衍,但是吳紹澍絕不「垂念」老夫子的苦心孤詣,渴盼之切。這頓飯從晚間八點吃到午夜,其僵其窘,為與席諸人生平僅見。

將近十二點,吳紹澍心比鐵石堅,迄無任何表示或解釋,在座的有人汗出如漿,有人切齒痛恨,杜月笙心力交瘁喉間又起咻咻之聲,坐在他的身旁的王先青,驚了一驚,心知他的喘疾將發,連忙低聲勸促,請老夫子提前離座,回去歇息,杜月笙額汗涔涔,臉色忽青忽白,猶仍勉力支撐,等候最後的轉機,他一迭聲的說

「絕不妨事,絕不妨事。」

然後撥轉臉去吩咐徐道生,當場用藥,他那個氣喘藥粉要燒成輕煙由鼻管吸入,尤須連續三五分鐘之久,是時杜月笙的狼狽與痛苦可想,人人望之淒然,唯有吳紹澍視若無睹,面色不改。

十二點後終於散席,杜月笙回去時彷彿生了一場大病,同孚路之宴,吳紹澍的死人不管絕勿賣賬,令杜門中人群情憤慨,達於極點,於是顧嘉棠金剛怒目,握拳透爪,憤憤然的說:

「吳紹澍個赤佬是給月笙哥磕過頭拜先生的,欺師滅祖,照江湖規矩就該處死!月笙哥,你該把他的拜師帖子尋出來,讓我拿去跟他算帳!」

一句話提醒了杜月笙,他回答說算賬不必,帖子是該找出來,那上面開得有吳紹澍的祖宗三代,還有「永遵訓誨」的誓言,尋出拜師帖,必要時可以向吳紹澍攤牌,這是杜月笙一大自衛武器。因此他立刻命人打開保存拜師帖的保險箱,一包包的大紅帖取來撿視,殊不料越尋越心慌,上千份拜師帖一份不缺,獨獨少了吳紹澍的那一張

這一下,杜月笙瞠目結舌,百思不得其解,顧嘉棠卻雷霆大發,暴跳如雷,他怒不可抑,高聲咆哮,說這一定是吳紹澍買通內線,將他那份拜師帖偷出去了。於是杜月笙也氣得臉孔鐵青,簌簌發抖,杜門出了內奸,這是從所未有之事。在場的人,無不咬牙切齒,頓足大罵,由有顧嘉棠直跳起來厲聲宣稱:

「三天之內,我非殺了這個吃裡扒外的內賊不可!」

斯語一出,勢將演成人命案子,於是杜公館人心惶惶,風聲鶴唳,氣氛之恐怖緊張,空前絕後。然而兩三天後,杜月笙又不忍看見他的左右,棲棲皇皇,惴惴自危,他便親自去對顧嘉棠說:家醜不可外揚,縱有小吊碼子,也只好放他一馬,免卻全家不得安寧,傳出去反而給吳紹澍幸災樂禍。

依顧嘉棠的性子他如何肯依,於是杜月笙百般曉喻,竭力勸解,說到最後,顧嘉棠不便拂逆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主張,只索罷休。

《杜月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