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八年九月間,香港堅尼地台杜公館又有一位常客常川進出,那是曾經身為和談五代表之一,被代總統李宗仁派到北平去跟毛澤東與虎謀皮的章士釗。章士釗隨同和談代表團在三十八年四月一日飛北平,談判二十八天不得要領,四月二十八日起便被毛澤東扣留,歷時四月有餘,他又銜毛澤東之命到香港,顯然負有共黨賦予的任務,並且受到共黨的監視。
一日,杜月笙正在客室和章士釗扃室長談,自廣州來了一位好朋友,江蘇省黨部主任委員,兼為立法委員的汪寶瑄。
杜月笙聽說汪寶瑄到訪,非常高興,他當時便請章士釗到另外一間房裡小坐稍候,一面起身迎迓汪寶瑄。汪寶瑄和章士釗打了個照面,他又看到杜月笙面容清,神情憔悴,但是一見汪寶瑄之下,情緒顯得相當的激動。杜月笙一伸手,從自己的中式馬甲口袋裡,掏出一份剪報,他搖頭、歎息、苦笑,把那份剪報一直遞到汪寶瑄的手上。
汪寶瑄一看,便知道是當時引起軒然大波的台北某報一篇社論中用上了「垃圾、蝗蟲二詞,斥責許多不甘與共黨同流合污的投奔自由者,言下之意彷彿這般人還想到台灣來鳥煙瘴氣搞垮台灣這一處反共的聖地,因此譏誚這般人為「垃圾、蝗蟲」。
富時,汪寶瑄向杜月笙一笑,他開門見山的告訴杜月笙說
「杜先生,我正是為這件事到香港來,專程拜訪你的。」
激動之餘,不克自已,杜月笙極其罕見的向汪寶瑄發了一頓牢騷。他說他並非國民黨員,而抗戰、戡亂,一連兩次為國民黨犧牲一切毅然赴港,用心無非是免為國民黨的敵人所用,他這麼做,完全是本諸良心,盡其在我。既不求功,也並不是為了爭取表現,在這種倩形之下台灣還有人認為他是「政治垃圾、涇濟蝗蟲」,譏誚諷剌,不留遺地,實在是令人傷心。
汪寶瑄立即向杜月笙表明來意,他說:刻在廣州因要公稽留的洪蘭友,正是奉當局之命,便道赴港對杜月笙加以安慰,並且有所解釋。汪寶瑄告訴杜月笙,洪蘭友為這件事,心中也很難過,始終不得安心。洪蘭友托汪寶瑄轉告杜月笙台灣的近況,總統猶未復職,一切難免顯得紊亂,某報的這篇社論,大有親痛仇快之概,令人一見而知撰稿人既幼稚且有偏見,因此,當局目前已在著手整頓。
眼見杜月笙的情緒漸次平復,汪寶瑄又說:
「當局還有一封親筆函,將由洪蘭公面交杜先生,信上所說的,和我剛才講的意思差不多。」
頓了一頓,杜月笙方始語重心長的回答:
「寶瑄兄,你回台灣以後,務必請你代我杜某人轉告台灣方面那許多黨政負責朋友,我杜月笙是白相人出身,我不是國民黨員,同時我也不懂三民主義,五權憲法。但是自從民國十六年起我追隨國民黨,往後的抗日、戡亂,甚至於將來反攻大陸,我一定還是跟著國民黨走,這不但是因為我杜月笙,一生不做半吊子的事,而且,我還有我一層最簡單的道理老實不客氣說,現在跟國民黨的人未見得滿意,不過我們大家應該明白這一點,跟國民黨縱使沒有干飯吃,最低限度也有口稀飯喝,倘使去跟共產黨呀,」他突然提高聲浪,極其輕蔑的說:「我敢於說將來連屎都沒有得吃!」
汪寶瑄不但甚以為然,尤且衷心感佩,因為他想,當許多國民黨一力培育、造就、栽培的高級幹部,都在紛紛變節投共的大混亂時期,對於杜月笙這重忠貞不二,獻替良多的黨外人士,何能苛求?可是杜月笙對自己的進退出處大義凜然,晚節不虧,即令在當時斯境,杜
月笙為國民黨的作為,與其對國家的貢獻,助力之多,尚且超過若干國民黨高級幹部,以此,他認為杜月笙的忠黨愛國,反使國民黨幹部有所惕勵。
接下來,杜月笙又說:
「寶瑄兄,這就是我的心意。無論如何,我還嘵得個好歹香臭,故所以,我決不會跟共產黨走。杜月笙一生一世凡事都要做到言話一句那能這麼一件大事反倒會得破例?總而言之一句話,我杜月笙跟國民黨算是跟定了,隨便怎樣也不會回頭」
汪寶瑄頗表感奮,緊接著他便和杜月笙談起共黨竭力爭取金融工商界領袖人物回返大陸的問題,共產黨對這一幫人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汪寶瑄不惜指明了說:撤離大陸的金融工商鉅子多一半集中在香港,他們所攜出的祇是少數的資金,絕大部份資產仍還留在大陸,這便是共黨可資利用的釣餌,他很為他們的未來動向擔心,唯恐他們自投羅網,落於陷阱,卻是他又強調的說:
據我所曉得的,這麼些跟杜先生有關的金融工商界人士,他們留在香港進退維谷、左右兩難,其實,他們都是在看杜先生的風色。」
「我的風向早已定了,」杜月笙一語破的,片言決疑,然後他又說:倒是最近王曉籟和劉鴻生居然悄悄的回到上海去,使我心裡非常難過。
汪寶瑄所負的使命圓滿達成,他很高興,即午,杜月笙邀汪寶瑄在堅尼地台午餐,為他洗麈老,同席的有王新衡和宣鐵吾,老友聚晤,倍感歡快,席間杜月笙聽說汪寶瑄翌日即將返台,他殷切留客,命楊管北替他退票,留汪寶瑄在香港多住三天,以資盤桓。盛情難卻,汪寶瑄祇好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