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下午五點四十分,杜月笙突然昏厥,有人跑過去把他的脈,驚天動地的一聲喊:
「哎呀,杜先生脈搏嘸沒哉!」
妻兒子女,頓時便爆出號啕大哭,而在這時,又有人發現杜月笙的小便直在流個不停,於是便高聲的勸慰:
「不要緊,不要緊,還有小便哩!」
齊巧守候的都是中醫師,急切間無法下藥救治,忙亂中有人飛奔出外打電話,請距離最近的吳必彰快來,但是一直等到六點二十分,吳必彰方始匆匆的趕到。這一次,吳必彰真是賣盡了氣力,他用人工呼吸法,先使杜月笙喘過這一口氣,「人工呼吸」緊急施救足達半小時之久,當時沒有一個人認為杜月笙還有回生的希望,然而杜月笙卻在七點鐘的時候,悠悠醒轉,一聲長歎。
由於吳必彰竭力救治,終告妙手回春,八點鐘,接連打了兩次強心針,方始把奄奄一息的杜月笙,從鬼門關口,拉了回來。八時四十五分,死去治來的杜月笙居然能夠勉力坐起,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吩咐陸京士
「京士,你把我的三份遺囑拿出來,當著大家,再讀一遍。」
陸京士立即照辦,朗聲的讀那三份遺囑,杜月笙聽時頻頻頷首,等陸京士讀完,他伸出劇烈顫抖的手,從枕頭底下掏出了鋼筆與圖章,因為四肢乏力,又叫萬墨林把住他的手腕,在那三份遺囑上簽名。然而他只簽了一份,那只右手便無力的垂下,因此,餘下兩份就祇有蓋蓋圖章了。
「阿好?──杜月笙的眼睛,掠過錢新之、吳開先、顧嘉棠、陸京士和徐采丞五個人的臉,他淒然一笑說:「就請你們五位做個見證人?」
於是,由錢三爺領頭,五位見證人分別都在三份遺囑上簽署。
然後由萬墨林扶持杜月笙倒向枕頭,他再次睡下休息,房間裡除了他喉頭的嘶嘶之聲,連繡花針落地,都可以清晰聽見。
由於這一次的死去活來,杜月笙的家屬猶如驚弓之鳥又像熱鍋上的螞蟻,求神問佛,人人自出主張,姚玉蘭篤信基督教,她是杜月笙一家之中,頭一個非佛教徒,當年她想皈依基督,曾經向杜月笙請求,杜月笙說:
「妳來我家,事實上並非由妳自主,這麼些年來,妳能夠做主的事情也是絕無僅有。如今這信什麼教的事,我就讓妳自家做主了吧。」
從此以後,姚玉蘭信教信得極其虔誠,杜月笙病篤,她也曾苦勸良人皈依上帝,以使精神──靈魂有所寄托,杜月笙說是
「妳不是也曾聽過我喊天老爺嗎?我喊的天老爺,也可以說是耶穌基督呀!」
有這麼一句話,姚玉蘭一心想使杜月笙得救,她便去求趙世光牧師,經常的在杜月笙病榻之前,為他祈禱,代他禱告。
孫氏夫人和孟小冬,跟杜月笙同一信仰,信佛,於是兩位夫人以其無比的虔敬,命人洽請香港荃灣弘法精舍的高僧,為杜月笙連做七日七夜的道場,祈求禳災添壽,容他平安渡過這一次「劫」。
還有人想起了沖喜,因為八月十七日,亦即陰曆七月十五,中元節,正是杜月笙六十四歲生辰。於是有人先去印了一批燙金請帖,又預為訂下了若干席壽筵,他們用心良苦,意思是要造成杜月笙做六秩晉四大壽的既成事實,而使「無常」止步。
八月八日立秋,杜月笙的病了無起色。他時睡時醒,直在說是嘴裡乾渴,頻頻的叫人取西瓜汁。其實杜月笙並不知道,他的家屬聽從中醫師囑咐,在西瓜汁裡拌了些麻醉物品,以暫時性的麻醉作用,使他提神益氣,尤可兼收利小便的功效。
早上一連喝了幾杯特製的西瓜汁,果然,中午時分,杜月笙忽焉清醒,精神陡長,他環顧四周,妻子兒女的面貌歷歷在目,然後他問:
「事體我全部交代過了,你們還有什麼弄不清楚的,快快問我。」
妻兒子女唯有欷歔,並無一人發問,於是,杜月笙又側臉問陸京士:
「宋子良先生阿有覆電來?」
「覆電來了,」陸京士趕緊的說:「十萬美金之外,還有些利潤,都在他那裡。」
「那就好了。」杜月笙像是諸事已畢,說時似有不盡的欣慰。
這時候,家人戚友湧上前來,紛紛提出建議,一致認為當時的主治醫師過於謹慎,因而「不太靈光」,他們希望杜月笙能夠同意,換一位醫師,
「有以澈底改進」醫療方式,說不定,能夠立刻解除杜月笙的痛苦,使他很快的「早占勿藥」。
杜月笙以一種帶有憐憫的眼神,望著這一班人,由此,激起了他們更大的勇氣,有人提張三,有人薦李四,眾口交鑠,莫衷一是,居然還引起了爭論。
「算了吧!」杜月笙森冷的一聲回答,宛如一盆冷水,澆熄了無窮的希望,他滿臉苦笑的說:「妳們何苦要我多受些罪?」
杜月笙所謂的「受罪」,那倒不是他故作矯情之言,因為「精、氣、神」三者已竭,頭一步,他的排泄系統全部損壞,大便小便,毫無知覺的在自然排泄,偶然排不出來,還得動用工具,拿銅鉦去「通」,「通」時的痛苦,自非血肉之軀所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