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招兵買馬征討董卓 英雄彙集
但是陳留之地久經災荒戶口減半,將近一個月過去了,應招之人還不到兩千,憑這點兒兵力莫說殺入京師誅殺董卓,就是想打到河南之地都困難。無奈之下,張邈召集陳留士人募集他們的家兵。
無奈這些土豪鄉紳只有自保之心,並無誅賊之志,家兵鄉勇倒是有,皆護了自己的宅院,沒有一個願意貢獻出來讓曹操調遣。張邈也是謙謙君子,並不強人所難,客客氣氣把他們送走,改日再換請另一撥人。但是請來請去,終是收穫甚少。
這一日,曹操正在火爐邊與工匠打造兵器,張邈又親自帶著一群豪紳款款來到大營。這樣的事情見多了,曹操便覺有些不耐煩,乾脆掄起大錘低頭打鐵,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張邈招呼了諸鄉紳幾句,讓他們隨便走走看看,便蹭到曹操近前小聲道:「孟德,你也去與他們客套幾句,請他們幫幫咱們。」
曹操兀自掄著大錘:「說了也是白說,費的口舌還少嗎?」
「今天來的不一樣,這些豪紳都是其他縣的,濟陽、封丘、襄邑,還有幾位客居於此間,都是我親自下書找來的。咱們再試試,哪怕有一個人幫忙也好啊!」
「哪兒來的都一樣,我算明白了,善財難捨啊!」
果不其然,這些豪紳見兵士稀少軍械缺乏,都連連搖頭,看意思又是白費工夫了。張邈不放棄,還想盡力說服他們,拉了幾位衣著華貴的來到火爐邊,介紹道:「這位賢弟就是曹孟德,曾任騎都尉、典軍校尉,久掌朝廷之兵,此番舉義我陳留之兵將交與此公調遣。」哪知一人尖聲說道:「罷了!就沖孟卓兄以此人掌兵,這仗就不易打贏。」
曹操聽了有氣,回頭瞥了一眼說話之人,氣哼哼問道:「先生是誰,敢在這裡妄加推斷?」張邈頓覺尷尬,強笑道:「孟德,此公乃北海孫賓碩,客居此間,是我特意登門造訪請來的貴客。」
孫氏是北海望族,這位孫賓碩更在東州小有名氣,不但是一位豪強地主,傳言還是個仗義疏財的人,號稱一方俠士。
曹操管他什麼人物,扭頭繼續掄錘子,信口道:「先生說以我掌兵不易打贏,不知您從何推斷?」孫賓碩嘲諷道:「虧你領兵之人,豈不聞『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為將者統籌大勢,你卻與工師在這裡做刀,這戰事你又豈能處置得好?」
曹操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他,兀自揮動大錘打鐵。那些鄉紳見狀紛紛向張邈表態:「若是郡將大人保護鄉里我等自當效勞,但勞師西進我等便不敢相助了。況軍旅之事並無完勝之把握,一旦兵敗,兗州之地亦不保也。我等打算闔族遷往冀州暫避鋒芒,望郡將大人見諒。」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張邈便不好相求了,只得彬彬有禮將他們送出大營。曹操卻任他們來去,只管打造手裡的那把刀。哪知身後突有一個憨厚的聲音問道:「曹兄,剛才孫賓碩強詞奪理非難與君,君為何不答?」
曹操略一回頭,見還有個鄉紳模樣的中年人未走,氣哼哼道:「明知是強詞奪理還答覆什麼?美其名曰北海俠士,其實也不過是庸庸碌碌之輩。莫看打造兵器是小事,豈不知能小復能大,何苦!」說罷繼續干手頭的活。那人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又問:「久聞曹兄大名,您為何逃出洛陽單至陳留,難道僅僅是因為您與張孟卓相厚嗎?」
「非也!陳留靠近河南,以此舉兵西進,可正指敵鋒,大事一戰可定矣。」
「曹兄有必勝之把握?」
曹操聽他如此發問,這才放下大錘,語氣柔和了不少,娓娓道來:「兵無常勢,自然沒有必勝之理。然我等有三勝,董賊有三患,此戰大有成算。」
「哦?」那人深深一揖,「願聞其詳。」
曹操擺了擺手,隨即正色道:「董卓入京未久立足不穩,我等舉兵者皆是他信任外放之人,必能出其意料,攻其不備,此乃一勝也。今東州諸地大興兵馬,北至幽州南至荊襄,可發之士不下十萬,而董卓之兵尚少,不足以御我等大兵,此乃二勝也。河南之地頗受董賊暴虐,民不聊生,百姓聞關東舉兵,必蹈足相迎處處響應,到時候聲勢遠播,普天之下盡為董賊之仇讎,敵未動而先喪膽,此乃三勝也。」
「那董賊之三患呢?」那人又問。
「并州白波諸部侵擾河東,雖一時被董卓擊敗,然危及肘腋,終是洛陽之大患,董卓出兵與我等相抗,亦要羈絆白波之眾,此乃一患也。今皇甫嵩坐鎮涼州,乃董卓兵馬之源,若皇甫公斷絕關中,涼州部立時人心惶惶不戰而潰,此乃董卓二患也。再者,洛陽尚有志士在朝,若董卓出兵,還需牽掛朝中之變故,此乃三患也。」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人微笑道,「若曹兄不棄,在下願助一臂之力。」曹操仔細打量這個人,施禮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襄邑衛茲是也。」
曹操略有耳聞:「您莫非就是當年拒絕何苗征辟的衛子許?」
「正是在下。那何苗忝居車騎將軍之位,然不過是貪財納賄之小人,絕非可安社稷者。日後可平天下之難者,必曹兄矣。我願貢獻家丁並散財招兵,與曹兄和郡將共舉大事。」
「哎呀!多謝衛兄。」曹操要行大禮,衛茲一把攙住:「曹兄不必多禮,在下還有一個建議。陳留之地恐難招兵,倒不如移至我家鄉襄邑,那裡豫州流民頗多,再有我財力相助,數千人馬唾手可得也。」
就這樣,陳留之事全權托付張邈,曹操隨衛茲一同往襄邑徵兵。那衛茲家資殷實又頗具聲望,十日工夫便得了三千壯士,曹操帶領他們打造兵器操練列隊,倒也像模像樣。哪知更有意外之事,曹純竟帶著卞氏、環兒等人逃出洛陽來至此處。原來曹操走後,董卓欲殺他家小,賴周毖、何顒等人周全。曹純趁機利用董卓昔日所贈珍寶財物上下打點,買通了秦宜祿,又進而賄賂諸將。那些西涼部將貪財好貨,又有幾人與曹操喝酒喝出些交情,便睜一眼閉一眼,背著田儀放他們逃出了洛陽。夫妻團聚,兄弟相逢,自是一場喜歡。
不幾日,又有東郡太守橋瑁傳來三公討董的密信,張邈之弟廣陵太守張超亦率部下趕到陳留,曹操、衛茲便率兵馬同往陳留會合。方至鳴雁亭,又見旌旗林立義旗高舉,兩騎快馬迎面而來,都是鄉勇模樣。前面一騎正是虯髯虎目的夏侯淵;後面那人個子不高,細眉長鬚,黝黑的面皮透著殷紅,顯得格外精幹,正是曹操的親堂弟夏侯惇。
曹操見夏侯兄弟來到算是有了主心骨了,卻嗔怪道:「你們棄鄉而走哪裡去了,用人之際險些急煞我也。」
夏侯淵笑道:「我哥哥早料到你要舉兵,見伯父走得太急恐無準備,便尋地方安置好家小,一路招募鄉勇流民匆匆趕來。如今得了一千餘人,都已進駐陳留,就等你一聲令下跟董賊拚命,不想你還挑起我們的禮來了。」
曹操莞爾,見夏侯惇不言不語微微含笑,心下好生感激:夏侯元讓全然明瞭我所思所想,真乃我之心腹股肱也!
諸人各道衷腸,一同進城往郡府面見張邈。張邈又引薦自己的兄弟張超與其功曹臧洪。這二人曹操早年曾在洛陽見過,還一同遊獵射鹿。那時張超、臧洪還在弱冠,如今都已英氣勃勃,儼然青年才俊了。
張邈取出東郡太守橋瑁傳來的三公的密信給諸人觀看,但見言辭懇切企望義兵,張超看罷遞給曹操,笑道:「今滿朝文武盡被董卓監視,橋元偉此必偽信也!」
「信雖然是假的,情理卻是真的。有了這封信,咱們起兵更加名正言順了。」曹操看都不看便把信交還給張邈,「今糧秣乃是大事,不知何人可供軍需。」
「冀州戶口殷實,田產頗豐。今韓文節為州牧,未肯舉兵,但坐鎮鄴城,專供我等軍糧。」張邈說這話的口氣意味深長。
曹操不禁皺起了眉,心道:「素聞韓馥是膽小怕事之人,果真不假。冀州如今為河北最為富庶之地,明明有兵可差,卻只供軍糧。」
張超卻不似他二人這般涵養,笑道:「莫看韓文節身為使君坐擁冀州之地,實是怯懦之徒不足以成大事,此番舉兵還是要推袁本初為盟主,四世三公捨他其誰?咱們只要任其調遣便好。」
哪知此言一出,忽有個生疏的聲音道:「非也非也,舉兵勤王臣子責分,不當有尊卑高下。」
眾人紛紛找尋,原來說話的是一個衣裝樸素的小個子,相貌鄙陋,鬍鬚稀疏,眨麼著一雙黑豆般的小眼睛,垂首站在衛茲身後。張超白了他一眼,鄙夷地問:「子許兄,這位說話的兄台是誰?」
「他是穎川商賈,常到我家走動。如今豫州遭難客居我處,聞聽咱們舉兵,也曾貢獻糧秣。」說到這兒,衛茲回頭看了他一眼,難為情地問道,「戲兄,您叫何名?」原來他也不知這人叫什麼。
「在下穎川戲志才。」那人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張超聞聽不過是個小買賣人,越發不把他放在眼裡,似笑非笑道:「商賈之徒為大義奔走,我聞所未聞。」
哪知戲志才張口便道:「昔日陶朱公輔佐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有滅吳之功;呂不韋助嬴政成就帝業,受封文信侯;商人杜吳手刃王莽有功於漢室中興。郡將何言聞所未聞?」張超被他問得無法答對。
曹操見這戲志才已非一日,只當他是衛茲的僕從,全未理會。這會兒見張超竟被他噎住,甚覺驚詫,正色道:「戲兄,這商賈一道也有治理天下的學問嗎?」
「有的。」這戲志才毫不拘束,信步走到廳堂中央,笑呵呵道,「莫說是經濟理財之道,就是市井貨賣之聲,皆有學問。」
「敢問戲兄,若是發賣刀筆,該如何喝賣呢?」張邈好奇地問。
戲志才脫口便出:「毫毛茂茂,陷水可脫,陷文不活!」
這兩句話看似是吆喝賣筆,實際上卻飽含深意,勸人正行修身,不可為奸佞,污穢青史。諸人無不大奇,張邈肅然起敬,起身作揖道:「敢問先生,如果賣的是石硯呢?」
「張郡將真是彬彬文士,開口便是筆硯。」戲志才連忙還禮,「硯台嘛……石墨相著而黑,邪心讒言,無得汙白。」這兩句明是賣硯,暗喻提防小人進讒。
張超也問道:「若是販履呢?」
「履乃行走之物,今大兵未動先提此物恐非吉兆……」戲志才說著話,見張超神色不悅趕緊住了口,轉而吆喝道,「販履販履!行必履正,無懷僥倖。」這話照舊一語雙關。
「履不吉利,若是販杖呢?」曹操接過了話茬。
戲志才大異,轉身端詳曹操良久,笑道:「杖者,可為手杖,可為兵杖,能輔人走路,亦能害人性命。要是讓我喝賣嘛……輔人無苟,扶人無咎!」曹操起身一揖:「先生不但才學過人,而且心地良善,失敬失敬!」
「在下哪有什麼才學,不過一些市井俚語罷了。」說著話,戲志才從懷裡掏出一卷竹簡,「此乃文信侯所著《呂覽》。呂不韋是我等商賈之人的老祖宗,在下閒來讀讀,也頗感受教。」
「志才兄,此書中可曾言及兵事?」曹操最關心的便是這個。
戲志才朗聲道:「《呂覽》有云『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如今董賊便是天下仇讎,諸位共舉義軍征討國賊必可有所成就。」
曹操大喜道:「不想子許兄家中還有您這等賢才,若先生不棄,可否屈居我營,權當參謀之人,我以國士之禮待您。」
「不敢不敢,」戲志才笑道,「在下逃難之人,能得曹兄錄用已是萬幸,您莫要謙讓。」曹操聽這話是答應了,趕緊再揖道謝,戲志才卻走過來抓緊他的手道,「《呂覽》還有一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燭,四時無私行,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所以舉兵大義還要靠諸家大人一心為公。但若是大家攘攘為私各存心術,曹兄您即便是一片赤誠之心,也只能盡盡人事,卻不能逆天意耳。」
「承教。」曹操聽他這麼說,心頭似乎又蒙上一層灰。
這時,一個親兵捂著臉慌裡慌張跑了進來:「外面來了個人,自稱還是個縣令,一身大紅跟塊碳似的,著急忙慌要見曹孟德。我瞧他不是本地的官,想問幾句話,哪知他張手就打人。跟著他來的還有好幾十口子,身帶利刃看樣子皆非善類,眼瞅著就要闖進來了,諸位大人快去看看吧!」
「莫非是西涼哪部追殺孟德到此?」張邈心下疑惑,趕緊帶著滿堂的人奔出府門。遠遠就瞧外面一群人拿刀動棒不似良善,為首之人坐騎一匹雄壯的白馬,身穿大紅錦袍,頭戴武弁冠,鬚髮殷紅相貌兇惡。大家緊忙抻刀拔劍就要動手,曹操卻不禁大笑:「慢來慢來!這是我兄弟蘄春縣令曹子廉啊!」
來的正是曹洪,他哈哈笑道:「孟德,我聽說你要舉兵,連官都不做了,帶著手下弟兄們至此,夠不夠兄弟交情?」
曹操看了看他帶來的人,搖頭道:「我久聞你這個縣令當得不講理,連土匪巨寇都招到府裡,今天一見果真不假。」
「他娘了個蛋的!」莫看當了幾年官,曹洪的口頭語卻變不了,「這不是個講理的世道,如今要舉兵,這幫人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吧?不是小弟我說大話,一千多人的隊伍小弟招之即來,若不是因為從江夏來的路遠,我他娘的把人馬都帶來!」
「不來最好,中原之地有董卓就夠瞧的了,莫要再鬧土匪。」曹操玩笑道。
「土匪怎麼了?」曹洪悻悻道,「荊州就是個豪強地主的窩子,有三五百人就敢劃地鬧事,當初跟您打仗的蘇代、貝羽如今還不是當了土匪?我們江夏太守黃祖就是個大土匪!」
曹操深恐他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讓張邈兄弟笑話,趕緊為他引薦諸人,又喚夏侯兄弟過來相敘。曹洪只道:「閒話回頭再說吧,我走了一路著實不易,可有酒喝?今天喝夠了酒,來日好跟董卓玩命!」
張邈是憨厚好交之人:「自然有好酒,子廉兄弟一身大紅到此,給咱陳留郡添了個好綵頭,大家一同飲酒去!」
一場熱熱鬧鬧的酒宴直喝到天黑,諸人約定三日後出兵。散席已畢曹操微微帶醉回到家中,一猛子就鑽到了卞氏房裡,摟過來便要親。
卞氏推道:「死鬼!丕兒還睡著呢,你小點聲音。當初撇下就走,這會兒才想起我們母子來了。」
「我走的時候不是與你打過招呼了嗎?我就知道你母子命大!」曹操使勁將卞氏抱入懷中,卻見她淚水簌簌流下,酒醒了一半,溫聲問道:「你怎麼了?」卞氏擦擦眼淚道:「你哪裡知道那些天是怎麼熬過的。袁術派親信到洛陽給我送過信,說你半路上叫人擒拿,恐怕遇害了。當時那幫家丁就要散伙,多虧我彈壓著才沒出亂子,你真是個負心漢!」說罷攥粉拳便捶。
「夫人饒命!別打別打。」曹操抓住她的手,「你們姐弟都是一個樣,你弟弟那天就差點打我一頓。」
「該打!你去隔壁看看環兒,她見著阿秉那份難過勁,還在屋裡哭著呢。」
曹操歎了口氣:「讓她自己靜一靜吧,日子長久也就忘了。」
卞氏這會兒不再哭了:「你怎麼不去大姐房裡,她那個黃連人為你在家操持多年,拉扯昂兒長大,如今秦邵的三個兒女又托給她了,你就不能多體貼體貼她嗎?」
曹操也知道丁氏為他吃了許多苦,但就是受不了她嘮嘮叨叨的性格,總覺得與卞氏在一起的時候最為安然,只憨笑道:「明天我進營理事,後天正式出征,今晚我去她房裡,你捨得嗎?」
「誰稀罕你呀,要去就去。別說去姐姐那裡,去環兒那裡,就是回洛陽找你那個尹氏我都不管。」
提到尹氏,曹操有些臉紅,避重就輕道:「她是何進的兒媳,孀居寡婦一個,還懷著孩子,我不過是發了惻隱之心救她一命。不是已經送她回家了嘛。」
「送回家就不能偷著想啦?我可不信你的話。」卞氏小嘴一翹。
「你愛信不信吧。」曹操戳了她腦門一下,「等哪天我也死了,讓你也當回寡婦,你就信了。」
「別瞎說,」卞氏推了他一把,「說正經的吧,老爺子不高興了,要帶德兒兄弟一家遷往徐州避難去呢,可能明天就走。」
「叫他們去吧。」曹操黯然神傷,多少年來老曹嵩還是偏愛曹德,不喜歡他這個愛招惹是非的老大,「老爺子會想明白的……且叫他在徐州安安心,等我建功立業再把他接過來。」可是曹操怎麼都不會想到,此一去竟是他與父親、弟弟的生死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