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注定是一個難忘的日子。
清晨,22歲的盧慧能像往常那樣,腰裡掖著斧頭,肩上扛著扁擔,進山打柴。稍稍不同的是,他今天出發早了一些。因為,再過兩天,山子與妹所生的女兒就要滿週歲了,妹托他到白雲觀去給孩子求一道長生符,所以他要比以往多走一些山路。
晨靄籠罩著的山野格外安靜,不過,今天的山野也過於寧靜了,寧靜得令人窒息,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住了,讓人喘不上氣來。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鳥呢?那些不甘寂寞的昆蟲呢?為何都不見了蹤影?
甚至,沒有風,連一絲微風都沒有。
慧能爬上山坡,對面山梁絕頂,仙人峰高高矗立;雲霧纏繞的山腰之中,參天古木掩映之下,偶然間露出了白雲觀青磚黑瓦的殿堂一角。
深山藏古觀,白雲滌道心。
白雲道長一定在薄霧朦朧的平台上與那兩隻仙鶴翩翩起舞吧?
沒有風,甚至連霞光都不曾照在仙人峰上,更無小鳥驚擾它。但是,就在這種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之間,仙人峰連同它下面寬大的懸崖絕壁,一齊崩塌了下來!
大音希聲。真的,慧能沒有聽見那驚天動地的轟鳴,他自己雖然張開了嘴,卻也沒有發出驚呼聲——他完全驚呆了,眼睜睜看著崖體坍塌所帶來的衝擊波,先行推開了山腰的薄霧,白雲觀顯露出了它最後的全貌,隨即千百萬噸的山巖、巨石、泥土滾滾而下……
古老的白雲觀如同巨人手中小小的泥丸,被輕輕一搓,便化為細細的塵埃,沒有了,不見了,被砸碎了,被掩埋了,看不到任何蹤跡!
“白雲道長——”
慧能一邊撕心裂肺地呼叫,一邊發瘋似的迎著依然在不斷滾落的岩石,冒著被砸死的危險,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良久,慧能沒了最初的瘋狂,他累得筋疲力盡,衣服被尖利的岩石掛扯得條條縷縷,十個指頭磨得鮮血淋淋。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沒有找到白雲道長的任何信息,哪怕是一根白髮、一塊衣服碎片,或者他的丹爐、他的拂塵。好像有關他的一切生活痕跡都湮滅了,似乎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是啊,與巍峨的大山、與高聳的峭壁、與挺拔的孤峰相比,人的肉體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雖然白雲道長修煉有成,輕而易舉活到了百歲高齡,是人中罕見的壽星,但是與山河大地相比,與億萬年時光才雕琢成的仙人峰相比,所謂人生百歲,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山河大地,亦是滄海桑田,變幻不已。不是麼,連附會了許多傳奇的仙人峰也坍塌了,從絕頂滾落,摔成了碎石!
無常,流注,易變,遷化……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成不變的東西。
想到此,慧能便不再感到揪心的痛惜,不再絕望,不再悲哀。
當他的注意力從一片山體垮塌的狼藉中轉移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不知不覺,他整整在廢墟裡尋找了一天。他沒有尋找到白雲道長,卻尋找到了大自然的真諦——無常,變異。
這一天,他沒有為那個將滿週歲的小女孩拿到長生符,也沒有為自己的家打到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