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入滅

三月四日一大早,奉化城裡的胡三江、田大哥夫婦,不約而同地來到了岳林寺。就連已經名揚兩浙、遷居杭州的大畫家陸生,也奔波了幾百里,匆匆趕了過來。岳林寺住持很是驚訝,問他們如何得知了消息。

他們異口同聲說:“去年三月三,布袋和尚親口告訴我們,‘明年今月今日,我取彌勒果,供養大眾。明年三月初四,你們一定要到岳林寺去。’所以,我們今天一大早就趕來了。”

聽完此言,岳林寺住持雙手合十,對空說道:“南無彌勒菩薩。布袋僧,果然是彌勒顯化。”

眾人不解,住持說:“布袋和尚,已經於昨天夜裡安然順化了。”

“啊——”眾人大吃一驚,“可是,他說要以彌勒果供養大眾……”

住持道:“他現在正是以清淨涅槃道果來供養我們大家啊。你們想,一年之前,他就已經預知,要在這一天圓寂。這豈是一般修行人所能做到的?所謂的‘彌勒果’就是在暗示,他是彌勒菩薩的化身啊!”

“對、對!”胡三江一拍膝蓋說,“其實,布袋和尚早就透露過一些消息,比如,他經常從他的布袋裡掏出一些物件,一邊展示給人們看,一邊說,‘這是兜率陀天的’。這分明是在指示我們,他來自兜率天。”

“是的、是的,他還曾將自己拉的屎說成是彌勒內院的東西。唉——人們都以為他這是瘋癲粗俗,玷污神聖,從而忽略了他,甚至因此而鄙視他。豈不知,他就是彌勒下凡啊!”

陸生文縐縐地吟誦道:

 

袒腹含笑,隱德如癡;似同凡類,不知所由;隱顯難量,順逆莫測;實而不虛,混而不鑿;常持布袋,示佛宗猷。游化諸方,內秘般若沖玄之正智;韜光晦德,外示落魄不間之中流。談吐蓋天蓋地,舉止非凡非聖;包攝無量密因,運出無緣妙用。絕唱之詞,包容天地大道,卻不傳世;稀奇之舉,蘊藏人生哲理,無人能識。咦,這個布袋和尚,生亦荒唐,死亦荒唐!

 

岳林禪寺住持擊掌道:“好一篇讚辭,陸生真是出口成章啊。唉,說來慚愧,布袋和尚出家於岳林寺,圓寂於岳林寺,更曾協助先師閒曠老和尚重建岳林寺,而岳林寺許多僧人卻素來厭惡他的行為不規範,嫌棄他丟人現眼。殊不知,我們是以凡夫之心,度聖賢之腹。”

這時,忽然之間,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小兒的歌詠:

 

何者布袋僧,攜杖離天宮。

度化大因緣,偶現於四明。

儀形不恭飾,處世少從容。

布袋現妙用,平凡示神通。

往復三十年,予樂避禍凶。

可笑世間人,懵懂不知情。

……

 

聽到兒歌,人們突然想到,那十六個經常環繞布袋和尚嬉戲的童子,來無蹤去無影。他們與布袋和尚配合默契,互現神通,看來也絕非一般人家的孩童,一定是十六羅漢的顯化!

 

而今布袋成空,回眸一笑,百般滋味在心頭。

將來彌勒下生,龍華三會,億萬蒼生成佛道。

 

人們正在商量怎樣安葬布袋和尚,居住在城北封山腳下的一位姓沈的居士匆匆趕來,說是自己早已給布袋和尚準備好了墓地,而且是布袋和尚生前親自相中了的!

原來,奉化縣城北面一里許,有一座林木蔥蘢、風景秀麗的封山。早在幾年前,布袋和尚時常在山上遊覽。有一天,在山中一個叫“中塔”的地域,他恰巧遇到了沈居士。沈居士見他在此山瀏覽了很久,便開玩笑說:“布袋師父若是喜歡這裡的幽靜雅致,就在這裡搭一間茅屋,長期靜修吧。”

布袋和尚說:“這塊風水寶地,沒有佛睡覺,就不能有僧打坐。”

沈居士調侃他說:“那你就先在這裡睡一覺吧。”

布袋和尚一本正經地說:“佔人家的地方,得經過主人的同意,否則就是盜竊,就是犯戒。”

沈居士說:“這中塔的山地,都是我家的。”

布袋和尚嘻嘻一笑:“那山僧就向你化緣啦。”

沈居士問他:“和尚要多大的地方?一畝,二畝,還是……”

布袋和尚搖搖頭,說道:“我只要袈裟大的一塊地就行了。”

沈居士學佛多年,知道許多典故,笑著說道:“二百多年前,禪宗六祖慧能當初就是僅僅向財主陳亞仙募化一蒲團的地方,結果,他的蒲團化作鋪天蓋地的雲帳,將整個曹溪山都覆蓋住了。布袋和尚你是不是也要整個山場?”

布袋和尚笑著說:“沈居士你多慮了。當年慧能是為了點化陳亞仙,也是為了新建一十三所寺院。而山僧我,僅僅要一塊睡覺的地方。喏,只要盛得下我的身子就行。”

說著,布袋和尚真的在山坡上躺了下來。

沈居士笑著說:“可是,睡覺得有房屋,你總不能就這樣睡在地上吧?”

布袋和尚莫名其妙地說:“我不要房屋,也不睡在地上,而是要睡到地下。”

於是,大家就在布袋和尚當年躺過的地方挖坑建墓,安葬了他的肉身。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布袋和尚過世之後,人們依然經常在明州、杭州、越州見到他的身影。他一如往常一樣,居無定所,行無軌跡,言語無狀。可是,岳林寺那些親自埋葬了布袋和尚的僧眾並不相信,總是一笑了之——死人豈能復活,簡直太荒唐了。

可是,不斷有這樣的信息從各地傳來。有人說看見布袋和尚在武夷山雲遊,還有人說他眼下正在天台山國清寺掛單……總而言之,這布袋和尚生前嘻嘻哈哈,瘋瘋癲癲,奇形怪狀,死後依然神出鬼沒,不讓人省心。

布袋和尚圓寂之後,他的俗家弟子蔣摩訶,在自己居住的應家山專門建造了一座塔,取名“奉師塔”。塔中,供奉著陸生畫的布袋和尚像。蔣摩訶題詩曰:

 

兜率天宮阿逸多,不離天界降娑婆。

相逢為我安心訣,萬劫千生一剎那。

 

彌勒菩薩的本名就叫“阿逸多”。蔣摩訶所建的奉師塔,直到清朝光緒年間,依然存在。

其後,蔣摩訶雲遊到了鄞縣東鄉小盤山,在山峰高峻處築庵靜修。他輕易不下山,專門訓練了一隻大黃狗,每當米盡糧絕的時候,他便在狗脖子繫上一百個銅錢,黃狗獨自到街市中糴米馱回。往來二十里,從未出過差錯。

布袋和尚遷化十年之後,有一位奉化人奉吳越國的派遣,到前蜀王國(今四川)公幹。他在回來的路上,行至棧道時,竟然邂逅了這個大肚子和尚!當時,那人被嚇了一大跳。布袋和尚依舊哈哈一笑說:“施主不用驚慌,你並不是白日撞見鬼了。貧僧之所以要與你相見,是想托你捎話給蔣摩訶。”

那人說:“蔣摩訶我知道,他就住在應家山。”

布袋和尚說:“不不,他眼下在鄞縣東鄉小盤山靜修呢。”

那人說自己交差回鄉,正好要先到明州會一個朋友,而明州的治所就在鄞縣,所以很方便。布袋和尚笑著說:“貧僧正是知道你要在明州停留,所以才托你的。你見到蔣摩訶,對他說,‘相見之日已近,願自愛!’”

這人回到明州之後找到蔣摩訶,把布袋和尚托轉的口信告訴了他。蔣摩訶聽後說:“我已知之。”於是,蔣摩訶遍訪親友,一一話別,然後沐浴更衣,跏趺端坐在蒲團上,安然而逝,往生到兜率陀天。

摩訶居士死後,就安葬在了明州東鄉小盤山。他的後人,世世代代信佛崇佛,修行之風,一直延續了千年。蔣介石的祖父蔣玉表,生前信佛十分虔誠。蔣的母親王氏,更全身心皈依佛門,帶髮修行多年。“遷四明第二十八代孫”——蔣介石回鄉之時,常常專程到小盤山,祭拜蔣摩訶這個先祖。1949年,在他離開大陸前夕,也沒有忘記去向這位遠祖辭行——這是後話。

 

後晉高祖天福初年(公元936年),當時,有一位名叫王仁佶的候補官員,系福建莆田縣人。他在等待任用期間,到江南天興寺遊覽之時,遇到了一個大肚子和尚。那和尚禪杖頭上挑著一隻碩大的布袋,笑嘻嘻地走到王仁佶面前,說道:“見過父母官。”

王仁佶一愣,說道:“學生尚未被委任官職,如何是您的父母官?不知大師仙鄉何處?”

那大肚子和尚哈哈一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完,忽然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王仁佶被委派到奉化縣任縣令。他上任之後不久,在官衙又遇到了那個有幾分神秘的大肚子和尚。胖和尚笑道:“恭喜恭喜。”

王仁佶合十說道:“大師原來是這奉化人。大師系世外高人,如何預先曉得下官將任職仙鄉?您是未卜先知,還是……”

胖和尚也不回答,從懷中拿出一圓封書,對王仁佶說:“我七日不來,則可開以看之。”

說完,他又一閃而失,沒了蹤影。王仁佶是一位誠實的君子,七天過後,未等到那胖和尚,便打開了圓封,其中有一首偈子:

 

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

時時示世人,世人自不識。

 

後面書寫著九個字:“不得狀吾相,此即是真。”

王仁佶一打聽,才知道那個胖和尚原來就是奉化的布袋和尚!而布袋和尚,就是彌勒菩薩的示現。

王仁佶將這件事詳細記錄了下來,並且將那首偈子刻在了石碑上。

這首偈子,與布袋和尚的示寂偈一模一樣,人們更加確信布袋和尚就是彌勒菩薩。於是,人們奔走相告,競相描摹布袋和尚的形象,供奉在佛龕之中。在布袋和尚曾經游化過的廣大江浙、閩南地區,寺院之中也開始以布袋和尚的造像,替代了原來的天冠彌勒,供奉在天王殿裡。

漸漸地,布袋和尚就是彌勒化身,得到了全國僧俗的一致認可。於是,大肚子笑彌勒——根據布袋和尚生前的模樣塑造的佛像,堂而皇之進入了佛殿之中,供人頂禮膜拜。

 

日日空攜布袋,少米糧無銀錢,卻落得大肚寬腸,不知眾檀越信心時用何物供養?

年年冷坐山門,接張三待李四,總見他歡天喜地,請問這頭陀得意處是什麼由來?

 

封山上,埋葬布袋和尚的那座墳墓,雖然在查驗時沒有在棺材裡看到他的肉身,可是那個墳頭卻屢屢放射出奇異的光芒。每逢重大佛教節日,早晚都可以看到五彩繽紛的佛光,十分靈驗。

到北宋時期,奉化地方官員將這一神奇現象報告了朝廷,宋哲宗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皇帝頒詔,為布袋和尚賜號為“定應大師”。

有了皇家的認可,布袋和尚的聲名更加顯赫。他的形象漂洋過海,流傳到了東南亞、朝鮮半島、日本……凡是佛教流傳的地方,都有他的滿面笑容。

 

彌勒菩薩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何其歡也;

布袋和尚滿腮含笑,笑世間可笑之人,不亦樂乎。

《讀佛即是拜佛:彌勒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