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圍棋在2010年第十一屆農心辛拉麵杯中再次遇到了和 2005年一樣的危機。除了我之外韓國選手全員被淘汰,而日本剩下高尾紳路九段,中國還有劉星七段、古力九段、常昊九段, 情況比2005年更加糟糕。
高尾紳路九段在和劉星七段的上海第一場對局中失利,所以 我的對手剩下了劉星七段、古力九段和常昊九段三位。我的比賽 狀態和三位中國選手的比賽狀態簡直無法相比,這場次的對決比 2005年更加艱苦。
但是我還是依次戰勝了劉星七段、古力九段和常昊九段。說 實話,這是連我都不曾期待過的勝利,是幸運中的幸運。
為什麼我在其他的比賽中成績極差,不斷栽跟頭,卻能夠在 農心辛拉麵杯中像換了個人一樣超常發揮呢?
其實,對此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如果深究的話,則只能從幾 個不確定的想法、當時的背景分析和我的性格方面說起了。
首先,農心辛拉麵杯這個棋戰本身就很合我的口味。限時一 個小時,我正好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體力和腦力,上午休息、下 午比賽的對局模式也和我的生活模式非常相符。
另外,團體戰形式的連勝式國家對抗賽的結構恰好激發了我 性格中某個好戰的成分。因為我對自身背負的責任有著非常強烈 的意識。
如果同僚們充滿期待,說“肯定會贏”的話,我心理上就會 非常不舒服。而人們覺得勝利無望,發出“即便是李昌鎬也沒 有辦法”的聲音時,我反而心境平和。以這兩種不同的心理去比 賽,其結果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第七屆和第九屆比賽中,我沒有能夠讓韓國隊取得農心辛拉 面杯勝利。第七屆比賽當時我只要再取得一場勝利就可以實現整個系列賽韓國優勝。第九屆則是韓國剩下兩名選手(李昌鎬、樸 永訓〕’中國也剩下兩名選手〈常昊、古力〕,雙方勢均力敵。所 有人都認為“李昌鎬當然會獲勝”並充滿期待,但是我卻沒有能 夠擺脫心理上的重壓感,以失敗回應了期待。
雖然有些嘲諷的意味,棋迷們用“奇跡”來比喻,用掌聲來 讚歎的第六屆、第十一屆比賽我孤軍奮戰,正是因為人們“即使 是李昌鎬也沒有辦法贏”的放棄,才讓我的成功變為了可能。
這個時候我反而能以最佳的心態,發揮出最高水平的棋藝, 從而取得最好的結果。
遇到重要的國家對抗賽,我都必須要面臨失敗帶來的危機 感。每當這個時候,耳邊總會響起那個支撐我走下去的懇切的聲 音,“一定不要放棄, ”
我面臨的對手都是代表自己國家出戰的高手中的高手,像古 力九段、孔傑九段,還有處於全盛期的依田紀基九段等,他們 在圍棋內外都對我緊逼不捨,簡直讓我窒息。所以從這種意義上 說,那時在第八屆農心杯打敗孔傑、古力並代表韓國取得第七次 勝利,其難度比後來在第十一屆農心杯上次戰勝二人並取得第 九次勝利難度更大。
那個時候,在與古力、常昊的對局中,我又聽到了那個懇切 的聲音。那是一種絕望的境地。當時研討室的氣氛十分沉重,選 手團和棋迷們早巳放棄了對獲勝的期待。他們這樣判斷是可以理 解的。因為我當時剛剛創造了職業史上最差的比賽成績,並且正 一度低迷。古力九段正處在巔峰狀態,而常昊九段的迅速成長讓 人幾乎難以辨認和過去是同一個人,這兩個對手幾乎是我不可正面匹敵的。這種絕境我在到達現場時早就巳經心中有數了,壓力 所致我渾身直冒冷汗,疲勞異常,狀態極差。下了幾手之後我開 始想要不要收拾棋子走人。這時耳邊又想起了那個幻聽般的聲音。
“一定不能放棄! ”
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我用濕巾擦了擦汗,使出最後吃奶的力 氣全身心投入到比賽中。我真的不能辜負那內心的呼喊。
對手雖然很強大,但是我曾經戰勝過他們,所以我完全可以 再次獲勝,必須要首先相信自己!之所以看不到希望,並不是由 於對敵人的畏懼,而是因為對自己的不信任。我絲毫不弱!可以 扭轉局面的方法一定存在,但需要我努力尋找。
不一會兒,難以置信的場面上演了。我如同換了個人一般連 出妙手,而對方似乎為了配合,失誤不斷……古力九段、常昊九 段就那樣敗下陣來。
確認了勝負,走出對局室的時候我巳經精神恍惚了。所有的 記憶都裂成了碎片不相連接。人們回憶那時候的我’都說是一副 完全失神之相。
或許是這樣的吧,平常的那個我已經倒下消失了,而踉蹌走 出對局室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由那個懇切的聲音支撐著站起來 的另一個李昌鎬。
有個詞語叫作習得效果。如果很多人都認為某項事情“無論 如何都做不到,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有人成功完成的話,那 個人就會成為人們心目當中的英雄。
取得首屆應氏杯冠軍的老師便是這種情況。當時韓國圍棋被 中國和日本壓制一直處在世界邊緣,在老師單槍匹馬打敗了一位又一位頂級棋手取得冠軍後,地位大大提升了。而在當時,這是 誰都不曾預料到的。
老師回國之後’歡迎的車隊從金浦機場一直排到了貫鐵洞的 韓國棋院。那是一場讓人激動沸騰到哽咽的歡迎儀式。
但是在那之後,雖然徐奉洙九段、劉昌赫九段、我、崔哲瀚 九段都依次在應氏杯中獲勝,但是無論如何也再也享受不到這種 待遇了。
這就是我所謂的習得效果。通過老師應氏杯奪冠的征程,棋 迷們產生了這樣的認識,“啊,現在韓國棋手的實力巳經達到稱 霸世界的水平了。”所以,現在即便有人再取得世界冠軍,棋迷 們也不會有多興奮了。而是非常冷淡。“嗯,做得不錯。但是曹 薰鉉九段不是巳經取得過冠軍了嗎?還有徐奉洙九段、劉昌赫九 段,沒什麼了不起。”大概就是這種想法。
我在世界級大賽中獲勝次數約20次後,“世界稱霸”的價值 就大幅滑落了。現在這個時代,韓國圍棋獲勝被認為是理所當然 的,而失敗則成為了不被容許的錯誤。李世石、崔哲瀚、樸正 祥、樸永訓、姜東潤等取得世界冠軍的後輩們,算得上是大眾習 得效果下的犧牲品。無論做得多優秀,似乎都難以得到認可。對 此,作為前輩的我是否該感到抱歉呢?真是為難啊。
所以相比之下,我是相當幸運的。雖然和老師無法比擬,但 是我從第六屆農心杯上海比賽中回國的時候受到了無比盛大的接 待。在之後第八屆、第十一屆中令人難以置信的連勝,我認為都 是那熱情聲援的結果。那絕不是靠我一己之力能夠取得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