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帶我進入圍棋世界的是已經去世的爺爺,在之後的漫長 歲月中,一直給我物質和精神上支持的是我的父親。
每次想到父親,就會想到“多刺魚”1(1公的多刺魚會在魚卵孵化的期間獨自守候,等到小多刺魚們紛紛長大離開後, 它就會一頭撞到岩石上死掉。象徵著為了孩子犧牲自己一切的父愛。)這個單詞。父親如同 是從體力衰竭的祖父手中接過了某種宿命般的火炬。不知道從何 時起,父親成為了我身邊看不見的影子一般的存在。入段失敗的 時候,在重要比賽中失利的時候,感到無比受挫的時候,無論何 時父親總會給我溫暖的安慰和愛護。
在全州的家中和我們一起鋪開被子玩摔跤的父親,牽著我和 英鎬的手一起進出電子遊戲廳的朋友般的父親,如果沒有父親多 情細膩的安慰和鼓勵’我想我一定不敢在職業棋手這條艱難的路 上行走。
在我剛剛人段的時候,每逢有對局,父親便會像個影子一般 出現,所以貫鐵洞(韓國棋院搬到弘益洞之前的所在地)的圍棋 界人士曾經把父親稱作“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看起來是這樣的,父親是在全州小有名氣的殷實富翁“李氏 表店”的主人,沒有必要擔心家裡的經濟情況,對圍棋也有一定 的瞭解(當時是三級,但實際上比起三級棋藝較弱〉,觀戰兒子 的對弈從不感到厭煩。並且如果等得不耐煩的話,可以到附近洗 個桑拿然後再回來接孩子回家。不論怎麼看,父親的日常生活都 是那麼的悠閒自得,難怪大家羨慕。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父親的角色絕對不是像表面上那樣只有 幸福。父親的性格多情敏感,對性格內向的他來說,人員進出頻 繁的場所是非常令他困擾的。
並且經常有人會上前問候說“您是李昌鎬的父親啊”,但是 父親卻並不知道對方是誰。是職業棋手嗎?是記著嗎?茫然不知 的父親只得一邊笑著一邊打招呼,十分尷尬。這並不是簡簡單單 就可以適應的。
“非常開心地看兒子比賽”這句話也是不符合事實的。當時 並沒有網絡轉播,而電視圍棋頻道之類的東西也還不存在。有錦 標賽的時候,對局室裡玄玄乎乎爭戰不下。棋手們只能通過記錄 器記錄的棋譜在棋手室裡進行研究。而父親只是安靜地待在一個 小角落裡,通過觀察棋手們的表情來推測對局進行的情況,這種 觀賞怎麼會有趣?
所以與其說是有趣,不如說是焦心。帶著這種心情卻又不能 離幵,只能繼續關注到最後,這才是父親觀戰的真實寫照。小的 時候,我認為這些事情是理所應當的。因為他們是我的爺爺和父 親,所以他們那麼做是應該的。
我直到父親因為腦出血倒下了,才看到父親生活中這最真實 的一面。再怎麼後悔都已經晚了。每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我的心都一陣淒涼。雖然父親終於能夠活動了,算是不幸中的萬 幸,但是父親瘦削的臉龐總讓我一陣陣心酸。
韓國人非常吝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我也是這樣。如果能夠 對父親說出一句真心話,哪怕只有一句,那該多好啊。但我可能 會面臨這樣的結局:從不表達,心裡覺得他是知道的,但到最後 只剩下後悔。
所以為了不留下更大的遺憾,我想借此機會,哪怕只是在這 裡,表達出我的心聲。爸爸,謝謝你。爸爸,我愛你!希望你能 夠更加健康起來,希望你能永遠守護在我身邊。
我的母親是比誰都要堅強的母親。在父親暈倒的時候母親非 常勞累,但是她首先做的仍然是安慰我們三兄弟。對我們家來 說,父親的病是整個家庭的憂患,但也正因為父親的病,分散在 全州和首爾的家人終於又在首爾重新團聚生活在一起,這算得上 一件幸事。
本應該高興的結婚典禮上我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我想正是 因為看到父親消瘦的臉盤一時百感交集的緣故吧。因為這樣或者 那樣的原因沒能夠邀請同僚、前後輩棋手和親近的朋友們,我感 到很抱歉,但是得以避免讓大家看到那時我的樣子,我感到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