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與Lady


“嘻嘻嘻,嘻嘻嘻,”愛林自顧自地笑著兼自言自語,“好開心,真是太開心,太開心了。”夜晚我在房裡等她上床,見她如此雀躍,一邊欣賞她那少女純情的喜悅,一邊好奇地問:“什麼事令你這麼開心?”“爸爸高興!媽媽高興!姊姊高興!妹妹高興!大家一起高興!我太幸福了!家裡生了十二隻狗已經夠幸運了,看到一家人歡喜,這是最讓我開心的事。”

前一天,五月六日剛吃完晚飯,大女兒嘉倩從車房往屋裡跑,一邊叫嚷著:“姨姨!姨姨!快出來!Lady要生了!”我一把抓起手邊的iPhone就往車房跑,只見家裡的馴狗師手心裡已經捧著滿身濕漉漉的小狗娃兒,當時還沒有什麼太大感覺。最讓我震驚的是,親眼目睹第二隻狗寶寶的誕生。天呀!它就好像包在個塑料袋裡面。兵荒馬亂中只見一雙手撕開那包裹著黑茸茸蠢蠢欲動的小物體,我即刻挪開兩步,以免礙著他們,馴狗師熟練地褪下那混雜著黑色、灰色、白色、紅色、綠色液體的透明袋子,吩咐助手們拿剪刀剪下連著袋子的臍帶,然後用白線紮起來。那馴狗師一雙大手剛好包著小狗兒,只露出個頭,他叉開雙腿握著狗娃兒用力地往大腿中間甩幾下,嘩啦啦、嘩啦啦地甩出了它嘴裡和身上的血水滴子,然後用吹風筒把小狗身子吹乾。不消五分鐘,狗狗已經乾乾淨淨地在鋪滿白毛巾的狗籠裡打滾。我驚魂甫定地蹲下來研究那包攤在地上的液體,這時一雙小腳進入我的視線,我抬頭望著神情比我更錯愕的小女兒言愛,用手指按了按那袋東西:“熱的,”我說,“一包一個—難道狗有十來個臍帶?”一大一小,兩張疑惑的臉。

三個,四個,五個……一個接一個。平常關在籠子裡的Lady,見我經過,總是張牙舞爪地吼叫,就好像要跳出籠子把我吃掉似的。此刻這只Lady Mama攤在地上不停地喘氣,似乎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理我這個驚慌失措的不速之客。

從來不喜歡狗,除了丫頭,跟我只有不到一個禮拜緣分的丫頭。因為怕髒,從來不用手(用腳)摸狗,除了丫頭。

丫頭是我的生日禮物,一隻cup poodle。五十三歲生日那天,Amy和幾位好友抱來一隻迷你狗。小狗生得比我巴掌還小,清清秀秀,我見猶憐。我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愛不釋手。三個女兒見我抱著狗的畫面很不適應。她們都說這太不像我了。

我把丫頭養在我房裡親自照顧,不讓任何人碰。洗手間裡放滿所有丫頭的用品,小籠子、小軟床、小玩具、餐具、狗糧、洗毛粉、洗眼液,和各式各樣的梳子。

 

丫頭到家裡的第一個晚上,不知道是不適應新環境還是太興奮而失眠,只要我一離開,它就不停地叫。我抱起它,它就溫順地依偎著我。它讓我第一次感覺到人狗連心。

 

不喜歡狗的最大原因就是怕它們隨地大小便。第一晚為了訓練丫頭,累得我人仰馬翻。只要它一大便,我就按著它的頭讓它看清楚自己做的好事,豎起食指左右搖晃,“No!No!No!”地教訓它,就這樣一晚上重複又重複,一直搞到天亮。最後我開始心疼了,心想丫頭會不會以為它不該大小便而以後不敢了。

 

我是夜貓子,總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寫作,丫頭也陪著我不睡。有一晚我把它放在我的書桌上,它一邊搖晃著小身子小尾巴,一邊啃著我稿紙的一角,好不可愛。過不了一會兒它撒了好一大泡尿在我稿紙上。說也奇怪,我竟然一點也不惱,反倒覺得溫馨。

 

丫頭來了之後我就沒有離開過它,去看牙醫也帶著,我用米白色棉制圍巾包著它,醫生幫我看牙的時候,我就把它放在胸前。醫生見我愛成這樣,他說:“小狗,不好。”“為什麼?”“不容易養得活。”果不其然。回家以後丫頭就不愛吃東西,沒精打采的。沒多久就住進了狗醫院,醫生說要打點滴。我去看它,只見它小手臂裹著小紗布吊著小點滴,叫它,它無力地睜睜眼又閉上了,狗醫生神情黯然地說:“你跟它相處一下,它得的是腸胃炎,就快不行了。”醫生把門關上,讓我跟它單獨相處,我有種奇異的感覺,心想,它只不過是一隻小狗,狗醫生似乎很尊重這個小生命。我把它抱在懷裡,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一個勁地輕喚:“丫頭,丫頭,丫頭……”丫頭沒多久就走了,狗醫生說會幫我把它火化。雖然和丫頭只有幾天的緣分,但它在我的記憶裡卻是永遠、永遠……

 

早上六點半車房裡的人又是一陣騷動,第十一隻狼狗出生了。生了一夜的Lady Mama,已經累得眼白泛紅。這時候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Lady終於可以休息了,大家也就該上學的上學,該洗車的洗車,該清潔的清潔,該睡覺的睡覺。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工人上來通報Lady Mama總共生了十二個狗寶寶,五隻母的七隻公的。

 

我把這份喜悅跟微博上的粉絲分享,粉絲們也很有創意,有的提議我取名一月、二月、三月,一直到十二月,有的說不如取它十二個生肖,又有人說乾脆十二個星座吧,七嘴八舌地好不熱鬧。我開玩笑說,就叫它們窗裡、窗外、窗上、窗下、窗前、窗後、窗子、窗戶、窗台、窗口、窗門、窗框吧。

 

二零一二年五月七日


《雲去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