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后妃傳

易稱「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古先哲王,莫不明后妃之制,順天地之德,故二妃嬪媯,虞道克隆,任、姒配姬,周室用熙,廢興存亡,恆此之由。春秋說雲天子十二女,諸侯九女,考之情理,不易之典也。而末世奢縱,肆其侈欲,至使男女怨曠,感動和氣,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風教陵遲而大綱毀泯,豈不惜哉!嗚呼,有國有家者,其可以永鑒矣!

漢制,帝祖母曰太皇太后,帝母曰皇太后,帝妃曰皇后,其餘內官十有四等。魏因漢法,母后之號,皆如舊制,自夫人以下,世有增損。太祖建國,始命王后,其下五等:有夫人,有昭儀,有婕妤,有容華,有美人。文帝增貴嬪、淑媛、修容、順成、良人。

明帝增淑妃、昭華、修儀;除順成官。太和中始覆命夫人,登其位於淑妃之上。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貴嬪、夫人,位次皇后,爵無所視;淑妃位視相國,爵比諸侯王;淑媛位視御史大夫,爵比縣公;昭儀比縣侯;昭華比鄉侯;修容比亭侯;修儀比關內侯;□□視中二千石;容華視真二千石;美人視比二千石;良人視千石。

武宣卞皇后,琅邪開陽人,文帝母也。本倡家,[一]年二十,太祖於譙納後為妾。

後隨太祖至洛。及董卓為亂,太祖微服東出避難。袁術傳太祖凶問,時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歸,後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復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

遂從後言。太祖聞而善之。建安初,丁夫人廢,遂以後為繼室。諸子無母者,太祖皆令後養之。[二]文帝為太子,左右長御賀後曰:「將軍拜太子,天下莫不歡喜,後當傾府藏賞賜。」

後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

長御還,具以語太祖。太祖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注[一]魏書曰:後以漢延熹三年十二月己巳生齊郡白亭,有黃氣滿室移日。父敬侯怪之,以問卜者王旦,旦曰:「此吉祥也。」

注[二]魏略曰:太祖始有丁夫人,又劉夫人生子修及清河長公主。劉早終,丁養子修。子修亡於穰,丁常言:「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遂哭泣無節。太祖忿之,遣歸家,欲其意折。

後太祖就見之,夫人方織,外人傳云「公至」,夫人踞機如故。太祖到,撫其背曰:「顧我共載歸乎!」夫人不顧,又不應。太祖卻行,立於戶外,復云:「得無尚可邪!」

遂不應,太祖曰:「真訣矣。」遂與絕,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初,丁夫人既為嫡,加有子修,丁視後母子不足。後為繼室,不念舊惡,因太祖出行,常四時使人饋遺,又私迎之,延以正坐而己下之,迎來送去,有如昔日。丁謝曰:「廢放之人,夫人何能常爾邪!」其後丁亡,後請太祖殯葬,許之,乃葬許城南。後太祖病困,自慮不起,歎曰:「我前後行意,於心未曾有所負也。假令死而有靈,子修若問『我母所在』,我將何辭以答!」魏書曰:後性約儉,不尚華麗,無文繡珠玉,器皆黑漆。太祖常得名璫數具,命後自選一具,後取其中者,太祖問其故,對曰:「取其上者為貪,取其下者為偽,故取其中者。」

二十四年,拜為王后,策曰:「夫人卞氏,撫養諸子,有母儀之德。今進位王后,太子諸侯陪位,腢卿上壽,減國內死罪一等。」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後曰王太后,及踐阼,尊後曰皇太后,稱永壽宮。[一]明帝即位,尊太后曰太皇太后。

注[一]魏書曰:後以國用不足,滅損御食,諸金銀器物皆去之。東阿王植,太后少子,最愛之。後植犯法,為有司所奏,文帝令太后弟子奉車都尉蘭持公卿議白太后,太后曰:「不意此兒所作如是,汝還語帝,不可以我故壞國法。」及自見帝,不以為言。

臣松之案:文帝夢磨錢,欲使文滅而更愈明,以問周宣。宣答曰:「此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

則太后用意,不得如此書所言也。魏書又曰:太后每隨軍征行,見高年白首,輒住車呼問,賜與絹帛,對之涕泣曰:「恨父母不及我時也。」太后每見外親,不假以顏色,常言「居處當務節儉,不當望賞賜,念自佚也。外捨當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

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儉日久,不能自變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錢米恩貸也。「帝為太后弟秉起第,第成,太后幸第請諸家外親,設下廚,無異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飯,無魚肉。其儉如此。

黃初中,文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書陳群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制,當永為後式。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以作著詔下藏之台閣,永為後式。」至太和四年春,明帝乃追諡太后祖父廣曰開陽恭侯,父遠曰敬侯,祖母周封陽都君及*(恭)**[敬]*侯夫人,皆贈印綬。其年五月,後崩。七月,合葬高陵。

初,太后弟秉,以功封都鄉侯,黃初七年進封開陽侯,邑千二百戶,為昭烈將軍。

[一]秉薨,子蘭嗣。少有才學,[二]為奉車都尉、游擊將軍,加散騎常侍。蘭薨,子暉嗣。[三]又分秉爵,封蘭弟琳為列侯,官至步兵校尉。蘭子隆女為高貴鄉公皇后,隆以後父為光祿大夫,位特進,封睢陽鄉侯,妻王為顯陽鄉君。追封隆前妻劉為順陽鄉君,後親母故也。琳女又為陳留王皇后,時琳已沒,封琳妻劉為廣陽鄉君。

注[一]魏略曰:初,卞後弟秉,當建安時得為別部司馬,後常對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與我作婦弟,不為多邪?」後又欲太祖給其錢帛,太祖又曰:「但汝盜與,不為足邪?」

故訖太祖世,秉官不移,財亦不益。

注[二]魏略曰:蘭獻賦贊述太子德美,太子報曰:「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其實。蘭此賦,豈吾實哉?昔吾丘壽王一陳寶鼎,何武等徒以歌頌,猶受金帛之賜,蘭事雖不諒,義足嘉也。今賜牛一頭。」由是遂見親敬。

注[三]魏略曰:明帝時,蘭見外有二難,而帝留意於宮室,常因侍從,數切諫。帝雖不能從,猶納其誠款。後蘭苦酒消渴,時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賜蘭,蘭不肯飲。

詔問其意?蘭言治病自當以方藥,何信於此?帝為變色,而蘭終不服。後渴稍甚,以至於亡。故時人見蘭好直言,謂帝面折之而蘭自殺,其實不然。

文昭甄皇后,中山無極人,明帝母,漢太保甄邯後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

後三歲失父。[一]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後家大有儲谷,頗以買之。

後年十餘歲,白母曰:「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為罪。又左右皆饑乏,不如以谷振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稱善,即從後言。[二]注[一]魏書曰:逸娶常山張氏,生三男五女:長男豫,早終;次儼,舉孝廉,大將軍掾、曲梁長;次堯,舉孝廉;長女姜,次脫,次道,次榮,次即後。後以漢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

每寢寐,家中髣□見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逸薨,加號慕,內外益奇之。後相者劉良相後及諸子,良指後曰:「此女貴乃不可言。」後自少至長,不好戲弄。

年八歲,外有立騎馬戲者,家人諸姊皆上閣觀之,後獨不行。諸姊怪問之,後答言:「此豈女人之所觀邪?」年九歲,喜書,視字輒識,數用諸兄筆硯,兄謂後言:「汝當習女工。用書為學,當作女博士邪?」後答言:「聞古者賢女,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見之?」

注[二]魏略曰:後年十四,喪中兄儼,悲哀過制,事寡嫂謙敬,事處其勞,拊養儼子,慈愛甚篤。後母性嚴,待諸婦有常,後數諫母:「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感後言流涕,便令後與嫂共止,寢息坐起常相隨,恩愛益密。

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後留養姑。及冀州平,文帝納後於鄴,有寵,生明帝及東鄉公主。[一]延康元年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南征,後留鄴。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郭後、李、陰貴人並愛幸,後愈失意,有怨言。

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於鄴。[二]注[一]魏略曰:熙出在幽州,後留侍姑。及鄴城破,紹妻及後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紹捨,見紹妻及後,後怖,以頭伏姑膝上,紹妻兩手自搏。文帝謂曰:「劉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婦舉頭!」姑乃捧後令仰,文帝就視,見其顏色非凡,稱歎之。太祖聞其意,遂為迎取。世語曰:太祖下鄴,文帝先入袁尚府,有婦人被發垢面,垂涕立紹妻劉後,文帝問之,劉答「是熙妻」,顧闃髮髻,以巾拭面,姿貌絕倫。既過,劉謂後「不憂死矣」!遂見納,有寵。魏書曰:後寵愈隆而彌自挹損,後宮有寵者勸勉之,其無寵者慰誨之,每因閒宴,常勸帝,言「昔黃帝子孫蕃育,蓋由妾媵觿多,乃獲斯祚耳。所願廣求淑媛,以豐繼嗣。」

帝心嘉焉。其後帝欲遣任氏,後請於帝曰:「任既鄉黨名族,德、色,妾等不及也,如何遣之?」帝曰:「任性狷急不婉順,前後忿吾非一,是以遣之耳。」後流涕固請曰:「妾受敬遇之恩,觿人所知,必謂任之出,是妾之由。上懼有見私之譏,下受專寵之罪,願重留意!」帝不聽,遂出之。十六年七月,太祖征關中,武宣皇后從,留孟津,帝居守鄴。時武宣皇后體小不安,後不得定省,憂怖,晝夜泣涕;左右驟以差問告,後猶不信,曰:「夫人在家,故疾每動,輒歷時,今疾便差,何速也?

此欲慰我意耳!「憂愈甚。後得武宣皇后還書,說疾已平復,後乃歡悅。十七年正月,大軍還鄴,後朝武宣皇后,望幄座悲喜,感動左右。武宣皇后見後如此,亦泣,且謂之曰:」新婦謂吾前病如昔時困邪?吾時小小耳,十餘日即差,不當視我顏色乎!「

嗟歎曰:「此真孝婦也。」二十一年,太祖東征,武宣皇后、文帝及明帝、東鄉公主皆從,時後以病留鄴。二十二年九月,大軍還,武宣皇后左右侍御見後顏色豐盈,怪問之曰:「後與二子別久,下流之情,不可為念,而後顏色更盛,何也?」後笑答之曰:「*(諱)**[叡]*等自隨夫人,我當何憂!」後之賢明以禮自持如此。

注[二]魏書曰:有司奏建長秋宮,帝璽書迎後,詣行在所,後上表曰:「妾聞先代之興,所以饗國久長,垂祚後嗣,無不由后妃焉。故必審選其人,以興內教。令踐阼之初,誠宜登進賢淑,統理六宮。妾自省愚陋,不任粢盛之事,加以寢疾,敢守微志。」

璽書三至而後三讓,言甚懇切。時盛暑,帝欲須秋涼乃更迎後。會後疾遂篤,夏六月丁卯,崩於鄴。帝哀痛咨嗟,策贈皇后璽綬。臣松之以為春秋之義,內大惡諱,小惡不書。

文帝之不立甄氏,及加殺害,事有明審。魏史若以為大惡邪,則宜隱而不言,若謂為小惡邪,則不應假為之辭,而崇飾虛文乃至於是,異乎所聞於舊史。推此而言,其稱卞、甄諸後言行之善,皆難以實論。陳氏刪落,良有以也。

明帝即位,有司奏請追諡,使司空王朗持節奉策以太牢告祠於陵,又別立寢廟。[一]太和元年三月,以中山魏昌之安城鄉戶千,追封逸,謚曰敬侯;適孫像襲爵。四月,初營宗廟,掘地得玉璽,方一寸九分,其文曰「天子羨思慈親」,明帝為之改容,以太牢告廟。又嘗夢見後,於是差次舅氏親疏高下,□用各有差,賞賜累鉅萬;以像為虎賁中郎將。是月,後母薨,帝制緦服臨喪,百僚陪位。四年十一月,以後舊陵庳下,使像兼太尉,持節詣鄴,昭告后土,十二月,改葬朝陽陵。像還,遷散騎常侍。青龍二年春,追諡後兄儼曰安城鄉穆侯。

夏,吳賊寇揚州,以像為伏波將軍,持節監諸將東征,還,復為射聲校尉。三年薨,追贈韂將軍,改封魏昌縣,謚曰貞侯;子暢嗣。又封暢弟溫、□、艷皆為列侯。四年,改逸、儼本封皆曰魏昌侯,謚因故。封儼世婦劉為東鄉君,又追封逸世婦張為安喜君。

注[一]魏書載三公奏曰:「蓋孝敬之道,篤乎其親,乃四海所以承化,天地所以明察,是謂生則致其養,歿則光其靈,誦述以盡其美,宣揚以顯其名者也。今陛下以聖懿之德,紹承洪業,至孝烝烝,通於神明,遭罹殷憂,每勞謙讓。先帝遷神山陵,大禮既備,至於先後,未有顯謚。伏惟先後恭讓著於幽微,至行顯於不言,化流邦國,德侔二南,故能膺神靈嘉祥,為大魏世妃。雖夙年登遐,萬載之後,永播融烈,后妃之功莫得而尚也。案謚法:」聖聞周達曰昭。德明有功曰昭。『昭者,光明之至,盛久而不昧者也。宜上尊謚曰文昭皇后。「是月,三公又奏曰:」自古周人始祖後稷,又特立廟以祀姜嫄。今文昭皇后之於萬嗣,聖德至化,豈有量哉!夫以皇家世*(祀)**[妃]*之尊,而克讓允恭,固推盛位,神靈遷化,而無寢廟以承享*(禮)**[祀]*,非所以報顯德,昭孝敬也。稽之古制,宜依周禮,先妣別立寢廟。「

並奏可之。

景初元年夏,有司議定七廟。冬,又奏曰:「蓋帝王之興,既有受命之君,又有聖妃協於神靈,然後克昌厥世,以成王業焉。昔高辛氏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而帝摯、陶唐、商、周代興。周人上推後稷,以配皇天,追述王初,本之姜嫄,特立宮廟,世世享嘗,周禮所謂『奏夷則,歌中呂,舞大濩,以享先妣』者也。詩人頌之曰:」厥初生民,時維姜嫄。『言王化之本,生民所由。又曰:「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詩、禮所稱姬宗之盛,其美如此。大魏期運,繼於有虞,然崇弘帝道,三世彌隆,廟祧之數,實與周同。今武宣皇后、文德皇后各配無窮之祚,至於文昭皇后膺天靈符,誕育明聖,功濟生民,德盈宇宙,開諸後嗣,乃道化之所興也。寢廟特祀,亦姜嫄之閟宮也,而未著不毀之制,懼論功報德之義,萬世或闕焉,非所以昭孝示後世也。

文昭廟宜世世享祀奏樂,與祖廟同,永著不毀之典,以播聖善之風。「於是與七廟議並勒金策,藏之金匱。

帝思念舅氏不已。暢尚幼,景初末,以暢為射聲校尉,加散騎常侍,又特為起大第,車駕親自臨之。又於其後園為像母起觀廟,名其裡曰渭陽裡,以追思母氏也。嘉平三年正月,暢薨,追贈車騎將軍,謚曰恭侯;子紹嗣。太和六年,明帝愛女淑薨,追封謚淑為平原懿公主,為之立廟。取後亡從孫黃與合葬,追封黃列侯,以夫人郭氏從弟筍為之後,承甄氏姓,封筍為平原侯,襲公主爵。[一]青龍中,又封後從兄子毅及像弟三人,皆為列侯。毅數上疏陳時政,官至越騎校尉。嘉平中,復封暢子二人為列侯。後兄儼孫女為齊王皇后,後父已沒,封後母為廣樂鄉君。

注[一]孫盛曰:於禮,婦人既無封爵之典,況於孩末,而可建以大邑乎?筍自異族,援繼非類,匪功匪親,而襲母爵,違情背典,於此為甚。陳腢雖抗言,楊阜引事比並,然皆不能極陳先王之禮,明封建繼嗣之義,忠至之辭,猶有闕乎!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宰輔之職,其可略哉!晉諸公贊曰:筍字彥孫。司馬景王輔政,以女妻筍。

妻早亡,文王復以女繼室,即京兆長公主。景、文二王欲自結於郭後,是以頻繁為婚。

筍雖無才學,而恭謹謙順。甄溫字仲舒,與郭建及筍等皆後族,以事宜見寵。鹹熙初,封郭建為臨渭縣公,筍廣安縣公,邑皆千八百戶。溫本國侯,進為輔國大將軍,加侍中,領射聲校尉,筍鎮軍大將軍。

泰始元年,晉受禪,加建、筍、溫三人位特進。筍為人貞素,加以世祖姊夫,是以遂貴當世。

筍暮年官更轉為宗正,遷侍中。太康中,大司馬齊王攸當之藩,筍與左韂將軍王濟共諫請,時人嘉之。世祖以此望筍,由此出筍為大鴻臚,加侍中、光祿大夫,尋疾薨,贈中軍大將軍,開府侍中如故,謚恭公,子喜嗣。喜精粹有器美,歷中書郎、右韂將軍、侍中,位至輔國大將軍,加散騎常侍。喜與國姻親,而經趙王倫、齊王冏事故,能不豫際會,良由其才短,然亦以退靜免之。

文德郭皇后,安平廣宗人也。祖世長吏。[一]後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為字。早失二親,喪亂流離,沒在銅鞮侯家。太祖為魏公時,得入東宮。

後有智數,時時有所獻納。文帝定為嗣,後有謀焉。太子即王位,後為夫人,及踐阼,為貴嬪。甄後之死,由後之寵也。黃初三年,將登後位,文帝欲立為後,中郎棧潛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輔,亦有內助,治亂所由,盛衰從之。故西陵配黃,英娥降媯,並以賢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禍階末喜;紂以炮烙,怡悅妲己。是以聖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擇其令淑以統六宮,虔奉宗廟,陰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內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書宗人釁夏雲,無以妾為夫人之禮。齊桓誓命於葵丘,亦曰『無以妾為妻』。今後宮嬖寵,常亞乘輿。若因愛登後,使賤人暴貴,臣恐後世下陵上替,開張非度,亂自上起也。」文帝不從,遂立為皇后。[二]注[一]魏書曰:父永,官至南郡太守,謚敬侯。母姓董氏,即堂陽君,生三男二女:長男浮,高唐令,次女昱,次即後,後弟都,弟成。後以漢中平元年三月乙卯生,生而有異常。

注[二]魏書曰:後上表謝曰:「妾無皇、英厘降之節,又非姜、任思齊之倫,誠不足以假充女君之盛位,處中饋之重任。」後自在東宮,及即尊位,雖有異寵,心愈恭肅,供養永壽宮,以孝聞。是時柴貴人亦有寵,後教訓銟導之。後宮諸貴人時有過失,常彌覆之,有譴讓,輒為帝言其本末,帝或大有所怒,至為之頓首請罪,是以六宮無怨。性儉約,不好音樂,常慕漢明德馬後之為人。

後早喪兄弟,以從兄表繼永後,拜奉車都尉。後外親劉斐與他國為婚,後聞之,敕曰:「諸親戚嫁娶,自當與鄉里門戶匹敵者,不得因勢,強與他方人婚也。」後姊子孟武還鄉里,求小妻,後止之。遂敕諸家曰:「今世婦女少,當配將士,不得因緣取以為妾也。宜各自慎,無為罰首。」[一]注[一]魏書曰:後常敕戒表、武等曰:「漢氏椒房之家,少能自全者,皆由驕奢,可不慎乎!」

五年,帝東征,後留許昌永始台。時霖雨百餘日,城樓多壞,有司奏請移止。後曰:「昔楚昭王出遊,貞姜留漸台,江水至,使者迎而無符,不去,卒沒。今帝在遠,吾幸未有是患,而便移止,奈何?」腢臣莫敢復言。六年,帝東征吳,至廣陵,後留譙宮。

時表留宿韂,欲遏水取魚。後曰:「水當通運漕,又少材木,奴客不在目前,當復私取官竹木作梁遏。今奉車所不足者,豈魚乎?」

明帝即位,尊後為皇太后,稱永安宮。太和四年,詔封表安陽亭侯,又進爵鄉侯,增邑並前五百戶,遷中壘將軍。以表子詳為騎都尉。其年,帝追諡太后父永為安陽鄉敬侯,母董為都鄉君。遷表昭德將軍,加金紫,位特進,表第二子訓為騎都尉。及孟武母卒,欲厚葬,起祠堂,太后止之曰:「自喪亂以來,墳墓無不發掘,皆由厚葬也;首陽陵可以為法。」青龍三年春,後崩於許昌,以終制營陵,三月庚寅,葬首陽陵西。[一]帝進表爵為觀津侯,增邑五百,並前千戶。遷詳為駙馬都尉。四年,追改封永為觀津敬侯,世婦董為堂陽君。追封謚後兄浮為梁裡亭戴侯,都為武城亭孝侯,成為新樂亭定侯,皆使使者奉策,祠以太牢。表薨,子詳嗣,又分表爵封詳弟述為列侯。詳薨,子釗嗣。

注[一]魏略曰:明帝既嗣立,追痛甄後之薨,故太后以憂暴崩。甄後臨沒,以帝屬李夫人。

及太后崩,夫人乃說甄後見譖之禍,不獲大斂,被發覆面,帝哀恨流涕,命殯葬太后,皆如甄後故事。漢晉春秋曰:初,甄後之誅,由郭後之寵,及殯,令被發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後,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常懷忿,數泣問甄後死狀。郭後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讎死父,為前母枉殺後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殯者使如甄後故事。魏書載哀策曰:「維青龍三年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宮啟殯,將葬於首陽之西陵。哀子皇帝叡親奉冊祖載,遂親遣奠,叩心擗踴,號咷仰訴,痛靈魂之遷幸,悲容車之向路,背三光以潛翳,就黃壚而安厝。嗚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嬪周,聖善彌光,既多受祉,享國延長。哀哀慈妣,興化閏房,龍飛紫極,作合聖皇,不虞中年,暴罹災殃。愍予小子,煢煢摧傷,魂雖永逝,定省曷望?嗚呼哀哉!」

明悼毛皇后,河內人也。黃初中,以選入東宮,明帝時為平原王,進御有寵,出入與同輿輦。

及即帝立,以為貴嬪。太和元年,立為皇后。後父嘉,拜騎都尉,後弟曾,郎中。

初,明帝為王,始納河內虞氏為妃,帝即位,虞氏不得立為後,太皇后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後職內事,君聽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進嘉為奉車都尉,曾騎都尉,寵賜隆渥。頃之,封嘉博平鄉侯,遷光祿大夫,曾駙馬都尉。

嘉本典虞車工,卒暴富貴,明帝令朝臣會其家飲宴,其容止舉動甚蚩騃,語輒自謂「侯身」,時人以為笑。[一]後又加嘉位特進,曾遷散騎侍郎。青龍三年,嘉薨,追贈光祿大夫,改封安國侯,增邑五百,並前千戶,謚曰節侯。四年,追封後母夏為野王君。

注[一]孫盛曰:古之王者,必求令淑以對揚至德,恢王化於關雎,致淳風於麟趾。

及臻三季,並亂茲緒,義以情溺,位由寵昏,貴賤無章,下陵上替,興衰隆廢,皆是物也。魏自武王,暨於烈祖,三後之升,起自幽賤,本既卑矣,何以長世?詩云:「絺兮綌兮,淒其以風。」

其此之謂乎!

帝之幸郭元後也,後愛寵日弛。景初元年,帝游後園,召才人以上曲宴極樂。元後曰「宜延皇后」,帝弗許。乃禁左右,使不得宣。後知之,明日,帝見後,後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洩之,所殺十餘人。賜後死,然猶加謚,葬愍陵。遷曾散騎常侍,後徙為羽林虎賁中郎將、原武典農。

明元郭皇后,西平人也,世河右大族。黃初中,本郡反叛,遂沒入宮。明帝即位,甚見愛幸,拜為夫人。叔父立為騎都尉,從父芝為虎賁中郎將。帝疾困,遂立為皇后。

齊王即位,尊後為皇太后,稱永寧宮,追封謚太后父滿為西都定侯,以立子建紹其爵。

封太后母杜為合陽君。

芝遷散騎常侍、長水校尉,[一]立,宣德將軍,皆封列侯。建兄筍,出養甄氏。筍及建俱為鎮護將軍,皆封列侯,並掌宿韂.值三主幼弱,宰輔統政,與奪大事,皆先咨啟於太后而後施行。□丘儉、鍾會等作亂,鹹假其命而以為辭焉。景元四年十二日崩,五年二月,葬高平陵西。

注[一]魏略曰:諸郭之中,芝最壯直。先時自以他功封侯。

注[二]晉諸公贊曰:建安叔始,有器局而強問,泰始中疾薨。子嘏嗣,為給事中。

評曰:魏后妃之家,雖雲富貴,未有若衰漢乘非其據,宰割朝政者也。鑒往易軌,於斯為美。

追觀陳腢之議,棧潛之論,適足以為百王之規典,垂憲范乎後葉矣。

《三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