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巫支祁退去之後,文命與眾天神地祗等商議,料他必來。哪知等了三日竟不見來。文命心疑,壽逸群笑道:「他正在那裡辦喪事呢。喪事辦好,一定來決戰。」地將等聽了,就想趁此去攻他的水府,文命道:「這個不可,禮不伐喪,且等他吧。」
又過了兩日,巫支祁果然帶了他的大太子、二太子、先鋒鴟脾、桓胡,及數千木魅、水靈、山妖、石怪之類盡銳而來。
文命這邊亦早已商量妥帖,整隊以待。先由雷師風神竭力設法消滅他的風雷,所以這次雷也不作,風也不飄。巫支祁部下已經心慌膽怯。再叫庚辰抵敵巫支祁,童律抵敵大太子,狂章抵敵鴟脾,繇余抵敵二太子,烏木田抵敵桓胡,黃魔、大翳,烏塗、陶臣二氏往來援助接應。鴻濛氏等五人,體力雖未復原,亦勉強出來掠陣,其餘山神儲君帶了靈官仙官之類,則盡量的斬除妖魅。這場大戰,可謂空前而絕後。
戰了多時,繇余大喊一聲,一劍起處,已將二太子斬訖。
飛身轉來幫助烏木田夾攻桓胡。桓胡心慌,被烏木田一鑭,亦斬倒在地一命嗚呼。那邊大太子敵不過童律,轉身想逃,童律一槍刺中背心,亦結果了性命。只有鴟脾煞是耐戰,黃魔從刺斜裡一槌飛去,鴟脾出於不意,急忙招架,不覺心亂手疏,亦被狂章砍死。巫支祁看見二子盡亡,先鋒都死,手下小卒又被靈官仙官等殺得屍橫遍野,東竄西逃,不禁憤極了,狂吼一聲,跳浪奮擲,左衝右突。庚辰那枝大戟幾乎有點攔架不住,卻好黃魔等六將一齊上前圍攻。
庚辰便趁此機會跳起空中,將西王母所賜的鐵索取出,自己拿了一端,將另一端向下拋去。只見那鐵索愈引愈長,環成一個圈子,已將巫支祁的頭頸套祝巫支祁出於不意,伸手來除,哪知愈除愈緊,幾乎將頭頸都要切斷,只好不除了,又用手扯那鐵索,亦哪裡扯得斷?猛見庚辰持索站在上面,才知道是庚辰做的把戲,奮身躍起,想和庚辰來拚命。庚辰早將西王母所賜的金鈴拿在手中,看他將近,將金鈴向他臉上一擲,早將他的鼻子穿住,搖動起來,鈴聲不絕。巫支祁憤極了,用手來除,無論如何又除不了。
庚辰是天將,能直上天空,巫支祁是水神,雖亦能騰雲駕霧,然而高度有限。庚辰知道巫支祁野性不易馴服,牽著鐵索故意將身不住的上聳。起初巫支祁還不在意,跟著上升,後來卻吃不住了,彷彿懸空掛著,困苦萬分,只得高叫饒命。庚辰便問:「從此以後,降服了嗎?再敢為患嗎?」巫支祁連聲道:「降服了,降服了,不敢為患了。」庚辰降下,向他一看,只見他的頭頸,已伸長至百尺左右,然而不死亦不斷,才知道他真是奇妖。
那時山上小妖已蕩盡了。庚辰就牽了巫支祁來見文命。文命問他說話,極其明白,應對亦極靈敏。問他江水、淮水之深淺以及原隰之遠近,都說得詳詳細細。文命吩咐庚辰且將鐵索牽住,看守著他。一面先向各神致謝,各神都告辭,紛紛而去。
然後再牽過巫支祁來問道:「我照你的方法平治淮水,淮水能夠平治嗎?」巫支祁道:「必能平治。」文命道:「如能平治,赦你一死。倘使不能,你休想活。」說罷,就帶了眾人,牽了巫支祁,由桐柏山順著淮水而下。一面叫狂章到東原去,通報伯益等叫他們坐了船在淮水下流會齊,狂章去了。
這裡文命等亦一路下去到得大別山。向東一望,極目全是洪水,文命向巫支祁說道:「這個全是你作的孽,你的巢穴在哪裡呢?」巫支祁道:「在海口相近處一座龜山腳下。此處山下,是我二小兒的住宅。過去塗山腳下,是我三小兒的住宅。
這條淮水,就是這三處最為扼要。假使將這三處治好,淮水已經平治了。」
文命道:「這三處怎樣的扼要呢?」巫支祁道:「此地以南,夾於大別山和霍山兩個山脈之中,地勢南高北下,水潦的時候,容易氾濫。而此地地下的土質,又非常之松疏,容易陷落。再向東去,則山脈橫亙,水流不暢,所以是個扼要之處。
再過去到塗山腳下,則高山巍巍,擋住淮水的正路,使它繞道向南,或向北,盤旋曲折,容易激起水的怒性,就是水患之原,所以亦是個扼要之處。至於龜山那方面,更厲害了,東臨大海,潮汐日夕震盪,地質尤疏鬆異常。北面從泰山山脈上滾下來的沂水、泗水等,迅急異常,西北一帶,更是平原莽莽。嵩山以南,熊耳外方以東的水,統統都傾注過來,如不修治,恐怕不久亦要陷成澤國,所以亦是個扼要之地。」
文命道:「那麼依你的意見怎樣治法呢?」巫支祁道:「我是水神,當然利用水勢的盛大。如為你們人類計,自然以『疏鑿』二字為最要,崇伯早已做慣的,何必再問呢?」文命聽了巫支祁的話,又往各處細細將地勢考察一會,覺得他所說一點不錯。適值伯益等大眾人夫亦來會集了。那時伯益指傷早已痊癒,與文命各訴說別後之事。
一日,到了龜山、文命看這地勢,上倚絕壁,下有重淵,遂問巫支祁道:「這下面是你的巢穴嗎?」巫支祁答應道:「是。」文命道:「你作惡多年,害人不少,本應該明正典刑,姑念你陳說水利,尚無欺騙,西王母又代你說情,我就饒恕你吧。仍舊放你在舊時的巢穴裡居住,你以後務須革面洗心,潛修靜養,匆再荼毒生靈,你知道嗎?」巫支祁道:「極感盛德,我以後決不敢再為惡了。但是我頸上繫著一根長大鐵索,鼻上又穿著一個金鈴,殊屬累墜難看,請你法外施仁給我除去了吧。」
文命道:「這個不能,你野心未死,解放之後,難保不再為禍患,反要送了性命,不如任它繫著,倒可以保全你。你如果真能改過住在水府,幾千年之後,自有放你的人,此刻卻萬萬做不到。」說罷,就叫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四個拿了鐵索,牽了巫支祁到他的水府裡將他監禁。鐵索的上端,在龜山腳下鑿一個大穴,用鐵鎖鎖住,又用符篆鎮壓了,使他不能逃逸。但是鐵索甚長,巫支祁在水底附近仍可以自由來往。
後來幾千年之後,到得唐朝時候,楚州有個漁人,在淮水中釣魚,忽然釣得一條鐵索,其長無窮,不覺詫異,就去告訴當地的刺史。那刺史姓李名陽,聽見此信,即忙召集人夫來挽這鐵索。得到鐵索挽盡,忽然跳出一隻青色獼猴,大家正在驚駭,那青獼猴帶著鐵索仍復跳入水中。後來到得明末清初的時候,那這獼猴和鐵索還在,往往有人看見。到得後來洪澤湖淪陷,大家亦看見這獼猴出來。鄉人不知道巫支祁的故事,紛紛傳說以為是齊天大聖,未免太好笑了。閒話不提。
且說文命即將巫支祁鎖佐了之後,隨即決定導淮大方針。
第一步,是疏濬淮水下流,深廣丈尺,定了標準,就叫眾人合力動工。治好之後,再作第二步,就是開鑿塗山與北面的荊山,二山本來相連,現在鑿它開來,將淮水從二山之間流過。這個工程,最為艱巨,龍門伊闕之外,要算第三大工程了。第三步,就是開鑿硤石山,使淮水亦從兩山之間流過,這段工程亦不校第四步,治理支流,支流中工程最大的,亦有三處:一處在霍山西北,那邊山勢嶙峋,水流奔湍,非加疏鑿不可。一處是泗水、沂水等,從泰山上注下來,雜以濟水的分支,和河澤孟諸等的浸灌,其工亦費事。一處是從陽城、太室、熊耳、方城等山來的水,雖少開鑿之工,但是地方廣大,疏浚亦殊費事。文命這番計劃,是因了巫支祁的話,再去考察過然後定的。但是結果、治法與巫支祁的話大致相同。可見巫支祁於淮水利害非常熟悉,真可算淮水之神了。閒話不提。
且說文命決定了計劃之後,分派蒼舒、隤□等到各處工作,自己則到處往來監督巡視,足足有七個多月方才竣事。在他那巡視泗水、沂水的時候,乘便又考察瀕海一帶,但見沂水東面有一條沭水亦非常氾濫。於是等泗、沂二水治好之後,又來治沭水。鑿開一座山,將它的水直放到海裡去。又用赤碧二珪一照,只見它水底有一個大穴,玲瓏深阻,容易為妖物所盤據,深恐將來再有巫支祁之類來作巢穴,就在上面擇地築了一座台,以為鎮壓之用,後人就叫它作禹王台,在此刻山東郯城縣東北十里。到了明朝正德年間,這台忽然傾圯。有一縣令,趁此毀去它,而取它的石頭。毀到一半,有一塊大石板,下面有巨大荷葉一片,尚鮮好,有古劍,長尺餘,壓在荷葉上面。它的下面就是一泓池水,池中有兩條魚,鼓獵游泳,非常活潑。
這個縣令就叫人將這兩條魚放之於河,拿這劍置之於庫,將禹王台完全毀去。從此以後,沭水大為災患,郯城縣因此遷徙,這亦可見從前夏禹王鎮壓的功用了。閒話不提。
且說文命在沭水築台,正在羽山西北角,去羽山甚近。大章、豎亥屢勸文命到山上去祭拜鯀的墳墓。文命哭道:「我豈不思省墓?不過看了實在傷心!且待我將來治水成功之後再說吧。」哪知自此以後,卻永永不到羽山,這亦是很可怪的。
且說文命治畢沭水之後,就由蒙山而到陪尾山,看察汶水、泗水之間一帶東原地方,都已經平靖了。再由河澤孟諸向西行,一路用玉簡量去。直到滎澤地方,覺得這條河水終是非常湍急,雖則下流分為九條,而地勢北高南下,將來終不免於向南潰決。
於是又想出一法,將滎澤之水使它盡人於濟,不使它向西邊漫溢。在滎澤西面,將河水開一個口,引它一股向南走,直通到淮水、泗水裡。這條水開好之後,文命又循淮水而上,察看各地工程。
一日,行到塗山與荊山開鑿之處。那時塗山國已由江南遷回原地了。原來塗山國民自從逃避淮水之患,遷到江南以後,它的百姓因為水土和天氣的關係,非常不舒服,時常思念故土。
這次知道淮水已平,舉國上下就急急的搬回來,差不多已經一月。
文命的兩位夫人當然由塗山侯特造第宅,令其居祝忽然聞文命到來,全國歡迎。文命應酬了一番,仍舊到工次巡閱。
閱畢之後,即向淮水上流而去。大章、豎亥看了又不解,問道:「崇伯新婚僅僅四日就出來治水,差不多有七八個月了。現在已到家門,何妨進去看視二位夫人,稍住幾日呢?」文命道:「我豈不想?不過現在水患未平,大多數的人,多拋棄了家室在這裡吃苦,我一個人敢偷安逸嗎?」大章等聽了,不好再說。
文命再向西行,到得一處,有一條大水從西北來,注入淮水,原來就是穎水,水勢非常浩瀚。文命就沿了穎水細細考察。
知道此水發源於嵩山,另有一水從西面來,注入於穎,名叫汝水。文命覺得這條汝水的水勢有點不妥,於是相度形勢,在它發源的那座山上,開鑿一口,使汝水從東面流出,從此以後,汝水就無患了。
文命沿汝水而下,再到淮水,又溯流而上,直到桐柏山麓。
湊巧見有兩塊大石屹立如柱,文命就吩咐用鐵環將船繫住,然後登岸上山。四面一望,覺得淮水既平,徐豫二州大致已妥。
遂打算入朝白帝,向北行去。
離中岳嵩山路已不遠。忽見大司農從東北方率領多人而來。文命大喜,便問此來有無特別要事,大司農道:「天子覽汝章奏,知汝破獲妖邪,奠定淮水,厥功甚偉,所以命某來加封汝一塊土地。土地在何處,天子尚無成見,但命某一路蹤跡而來,如在何處遇見,就將那一塊土地加封。如今在此處遇到,就以此處方百里之地加封便了。」
文命聽了,慌忙固辭。大司農道:「天子之意已定,命某宣傳,汝何必固辭?」文命方才稽首受命。後來與大司農談談帝都情形,大司農道:「太尉舜以巡守大典因洪水之患久久不行,殊非臨民之道。現在南嶽衡山雖則尚未平治,而淮水一平,則潛山、霍山道路已無阻礙。打算暫以潛、霍二山代替南嶽,從明年起,五年舉行一次巡守。每次巡守,周遍五嶽。」
文命聽了,將從帝都到五嶽的路徑細細打算一番,遂和大司農道:「既然如此,某尚有一個工程即須興作。」大司農問:「是何工程?」文命道:「此地北面太室山與少室山之間,有一個隘道,名叫轘轅。從前雖有人走,而艱難險阻。洪水以後,更隔塞了。從帝都上嵩高,以此路為便,省得繞道,讓某來開鑿它吧!」大司農頗以為然,文命遂率眾前進。
過了陽城,就到轘轅,文命指揮工人如何開鑿的方法。哪知轘轅山的石質非常堅硬,工程困難。有一天,鑿到一處,工人都叫苦,說道:「萬不能鑿了!」文命大怒,說道:「龍門、砥柱、伊闕、碣石這幾處都鑿了,到此地反不能鑿嗎?你們都走下來,讓我親自來動手。」眾人無法,只得紛紛都退到山下。
文命揎衣攘臂,手拿斤斧,又吩咐取一面鼓來,眾人不知此作何用,只道他要擊鼓請神將了,就將鼓取來遞給他。文命一手提鼓,一手執斤斧,吩咐眾人不許上山來看。眾人不知何故,只得答應。
文命正要上山,忽報塗山二位夫人到了。原來塗山國侯因前此文命過門不入,料想是急公的原故,亦不敢說。這次聽見文命要入朝白帝,那入朝的時候在路上是空親的,四日的夫妻,趁此或者可以聚聚,所以將二女都送了來。那時女攸身孕,將屆十月,大腹便便,原不便於行走,後來得到老祖宗的降諭,說道:「可以動身。」因此一同送來。假使路上生男生女,亦可以使文命見個分曉。哪知文命正要親自動手鑿轘轅,看見二位夫人到來,連連搖手說道:「沒得空,沒得空,你們在此等待吧!我完了工就來。」二位夫人道:「何時可完工呢?」文命指著手中的鼓道:「聽我鼓聲一響,就完工了。」說罷,提鼓操斤,匆匆上山而去。
二位夫人在下面靜候,過了一會,只聽得山上鼓聲鼕鼕發響。二位夫人道:「工程完了,我們上去吧。」哪知走到山上,並不見文命,只見一隻黃色的熊,一爪操著斤,一爪執著斧,跳浪進退,專心一志的在那裡開山。後面放著一面鼓,他的尾巴不時觸著它,所以鼕鼕作聲。女嬌看了,還並沒有什麼介意。
女攸看了,覺得非常慚愧。拖了女嬌往下面就跑,一路說道:「久聞鼎鼎大名的崇伯,不想竟是個黃熊之精!我們嫁了他,豈不可恥!」
女嬌正要想拿話來和她解釋,那時文命已知道真形被她們窺破了。復了原形,連忙跑下山來要想向二位夫人叮囑,叫她們不要聲張。哪知女攸見了文命,將剛才的情形一想,愈覺慚愧,輾轉之間,便倒在路旁化了一塊大石。這時女嬌真嚇煞了,連連遭遇怪事,既詫其夫,復詫其妹,明明是人,曾得變熊;明明是人,曾得化石,一時驚魂不定,氣力全無,不要說哭,連話也不能說了。文命忙撫慰了她好一番,女嬌神定,方才哭了出來,說道:「好好一個人,何以化石?」文命道:「以人化石自古有的。帝嚳時的宮女就是一個例呢。」
這時山下的眾人一齊都來了,聚在一起都道怪事,詫異不止。女嬌哭道:「人變為石已屬可慘。況且她腹中有孕,就要生產,現在連嬰兒都化去,豈不尤其可惜!」文命聽了這話,便回頭向那化石說道:「你化為石頭,不願見我,我無可如何。
但是我的兒子要還我的。」說聲未畢,忽聽得必八一聲,那化石陡然破裂,從裂縫之中滾出一個胞胎來。早有宮女上去取了,去胞一看,原來是一個嬰兒,又是男孩,迎著風,呱呱的啼個不止。文命叫女嬌道:「抱了回去,好生覓乳撫養。化者不可復活,活的須要保全,這亦是你姊妹之情。我事甚忙,你去吧!」女嬌答應,抱了男嬰,逕歸塗山而去。後來常抱了這個男嬰到此化石之旁來展拜弔祭,以盡瞻戀之忱。這是後話,不提。
文命因為這個男孩是石啟而生的,所以給他取一個名字就叫作「啟」。閒話不提。
且說女嬌去了之後,文命領了眾人到了山上一看,只見那塊大家所鑿不開的石塊,居然已鑿開了。眾人不知道文命究用何術,但以為神助而已。轘轅之路既通,從河洛到嵩山路程省去不少,以後遂成南北大路。文命叫眾人暫在此地休息,自己則偕了大司農從轘轅而北,入朝白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