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百一十三 【元紀三十一】

起柔兆涒灘正月,盡強圉作噩六月,凡一年 有奇。

◎至正十六年

春,正月,壬午朔,改福建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為福建行中書省。

是日,張士誠弟士德陷常熟州。時江陰群盜,互相吞啖,江宗三、硃英,分黨 戕殺。宗三將入城殺英,時英就招安,為判官,州之僚佐無如之何,遂申白江浙行 省,雲硃英謀反。省差元帥觀孫壓境,觀孫利其貨賄,逗留不進。英乘間挈家逃去, 過江,求救於士誠,乃質妻子,借兵復仇。士誠初未決,英盛陳江南土地之廣,錢 糧之多,子女玉帛之富,士誠乃遣士德率高郵兵由通州渡江,入福山港,遂陷常熟。

丁酉,太保定珠以病辭職,不允。

庚戌,中書左丞相哈瑪爾罷。

先是哈瑪爾既相,以前進西僧為恥,告其父圖嚕曰:「我兄弟位宰輔,宜道人 主以正。今圖嚕特穆爾專以婬褻媚上,天下士大夫必譏笑,我有何面目見人!我將 除之。且上日昏暗,何以治天下!皇太子年長,聰明過人,不若立之為帝,而奉上 為太上皇。」其妹聞之,歸告其夫圖嚕特穆爾。圖嚕特穆爾恐太子為帝,則己必先 誅,即以聞於帝,然不敢斥言婬褻事,第曰:「哈瑪爾謂陛下年老故耳。」帝大驚 曰:「朕頭未白,齒未落,遽謂我老耶!」帝即與圖嚕特穆爾謀去其兄弟,遂罷哈 瑪爾。辛亥,御史大夫舒蘇亦罷。以綽斯戩為御史大夫,復以定珠為中書右丞相。

是月,薊州地震。

倪文俊建偽都於漢陽,迎徐壽輝居之。

三月,壬子朔,張士德陷平江路,據之。

江南自兵興以來,官軍死鋒鏑,鄉村農夫洊罹饑饉,投充壯丁,生不習兵,烏 合瓦解。江浙行省丞相達實特穆爾,以便宜升漕運萬戶托因為參政,統領官軍、義 民,捍御境上。平江達嚕噶齊六十病亡,升松江府達嚕噶齊哈薩沙為平江達嚕噶齊, 領兵出戰,除都水庸田使貢師泰為平江總管,巡守城池。吳江境上,止有元帥王與 敬一軍,戰敗,死者過半,殘兵千餘欲入城,城中閉門不納,退屯嘉興。與敬,淮 西人也。

張士德眾才三四千人,長驅而前,直造北門,弓不發矢,劍不接刃,明旦,緣 城而上,遂陷平江路。托因匿俞家園,自刎,不死,遊兵殺之。哈薩沙於境外聞城 破,自溺死。貢師泰率義兵出戰,力不敵,亦懷印綬遁,變姓名匿跡於海濱。既而 昆山、嘉定、崇明州相繼降。

維揚蘇昌齡避亂居吳門,士德用為參謀,稱曰蘇學士。毀承天寺佛像為王宮, 改平江路為隆平府,設省、院、六部、百司。凡寺觀、庵院、豪門、巨室,將士爭 占而居,無虛者。

時義軍府參謀楊椿守齊門,淮兵奄至,眾皆不知所為,椿獨謂寇不足畏。明日, 城縣陷,椿猶躍馬呼其子,若有所指授,追者及之,遂並遇害。椿妻求得其屍,亦 自經死。椿,蜀之眉山人,徙居吳中教授,強起就小職,卒舉家殉義雲。

嘉定州倅奉印降賊,州吏尤鼎臣沮之,為其將所縶,且誘以官,鼎臣抗不受, 杖百,錮於家。

癸丑,圖嚕特穆爾辭職,不允。

綽斯戩劾奏哈瑪爾及其弟舒蘇等罪惡,帝曰:「哈瑪爾兄弟雖有罪,然侍朕日 久,與朕弟伊勒哲伯皇帝實同乳。且緩其罰,令出征自效。」丙辰,右丞相定珠及 平章政事僧格實哩復言其罪惡不已,乃命其兄弟出城受詔,貶哈瑪爾惠州安置,舒 蘇肇州安置,比行,俱杖死。

初,額森特穆爾就貶,籍其家資,以賜哈瑪爾,及是籍哈瑪爾家,而所得之庫 藏尚封識未啟。時中外皆謂帝怒其譖托克托兄弟之故,而不知有易主之謀,實坐不 軌之罪也。哈瑪爾之死,距托克托遇鴆才數十日,人皆快之。

平江既陷,嘉興地興衝要,有司告急,驛使不絕於道。江浙丞相達實特穆爾兵 少,策無所出,檄苗軍帥楊鄂勒哲來守嘉興,鄂勒哲取道自杭,以兵劫達實特穆爾, 使升己為本省參知政事,達實特穆爾遂填募民入粟空名告身予之。

乙丑,禁銷毀、販賣銅錢。

丙寅,命翰林國史院、太常禮儀院擬皇后奇氏三代謚號、王爵。

己卯,命集賢直學士楊俊民致祭曲阜孔子廟,仍葺其殿宇。

王與敬抵嘉興,楊鄂勒哲欲殺之,與敬遂往松江,謀結水寨於澱山諸湖,令上 戶供給其軍,名曰守禦,實戀其地倡女也。達嚕噶齊巴圖特穆爾、知府崔思誠,皆 與之不協,會浙省又命元帥特古呼斯等提兵鎮守,二帥抗衡不相下。己亥夜,與敬 率萬戶戴列孫等自西門縱火大噪,官僚潰散,與敬自以輜重出西門。乙巳,鄂勒哲 部將蕭亮、員成等率苗軍突至,與敬遂北走通波塘,降於張士誠。子女玉帛,悉為 苗軍所有,民亦持梃相逐,列孫等死者過半。苗軍在松江一月,焚劫婬掠,死者填 塞街巷。

常州豪民黃貴甫,間道歸款張士德,許為內應,寇至,不戰而城陷,改常州路 為毘陵郡。士德之圍常州也,萬戶府知事劉良,以援兵不至,命其子毅繼蠟書,浮 江間道抵浙江行省求救。毅未及還,城已陷,良獨不屈,闔門赴水死者十餘人。

常遇春攻官軍於採石,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搗之, 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曼濟哈雅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辛巳朔,硃元璋率諸軍取集慶。自太平水陸並進,至江陵鎮,攻破陳兆 先營,擒兆先,盡降其眾,得兵三萬六千人,擇其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多疑 懼不自安,元璋覺其意,是日,令入宿衛,環榻而寢,悉屏舊人於外,獨留馮國用 一人侍臥榻旁,元璋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

壬午,徐壽輝復寇襄陽。

癸未,台臣言:「系官牧馬草地,俱為權豪所佔,今後除規用總管府見種外, 餘盡取勘,令大司農召募耕墾,歲收租課以資國用。」從之。

丁亥,以今秋出師,詔和買馬六萬匹。

先是集慶嘗有警,湖廣平章勒呼穆將苗軍來援,事平,還鎮揚州。而勒呼穆御 軍無紀律,苗蠻素獷悍,日事殺擄,莫能治。俄而苗軍殺勒呼穆以叛,集慶之援遂 絕,人心震恐,倉無積蓄,計未知所出,民乃願為兵以自守。行台御史大夫福壽, 因下令,民多資者,皆助糧餉,激厲士卒,為完守計,朝廷知其勞,數賞賚之。

至是太平兵大集,馮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官軍於蔣山,直抵城下,諸軍 拔柵爭進,遂圍之;福壽督兵出戰,多敗,於是盡閉諸城門,獨開東門以通出入, 而兵力實不能支。庚寅,城破,福壽猶督兵巷戰,兵潰,乃獨據胡床,坐鳳凰台下, 指麾左右,更欲拒戰。或勸之去,叱之曰:「吾為國家重臣,國存則生,國破則死, 尚安往哉!」達嚕噶齊達尼達斯見其獨坐,若有所為者,從問所決,因留弗去。俄 而亂兵四集,福壽遂遇害,達尼達斯亦死之。又,同時死者,有治書侍御史賀方。 方,晉寧人,以文學名。事聞,贈福壽江浙行省左丞相,追封衛國公,謚忠肅。

硃元璋之取集慶也,克城之日,曼濟哈雅走投張士誠,水寨元帥康茂才等各率 眾降,凡得軍民五十餘萬。元璋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 紛擾,生民塗炭。吾率眾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 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於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 相慶慰。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改集慶路為應天府,置天興、建康翼統軍 大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命趙忠為興國翼元帥,以守太平。得儒士夏煜、 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

癸巳,張士誠自高郵徙居隆平宮,服御、器用,皆擬乘輿,改至正十六年為天 祐三年,國號大周,歷曰《明時》,自稱周王。設學士員,開弘文館,以陰陽術人 李行素為丞相,弟士德為平章,蔣輝為右丞,潘元明為左丞,史文炳同知樞密院事。 其郡、州、縣正官,郡稱太守,州稱通守,縣仍曰尹,同知稱府丞,知事曰從事, 餘則損益而已。士誠以吳民多艱,牧字者非才,悉選而更張之,自令、丞、簿、尉 以及錄事、錄判,同日命十有一人,各賜衣、馬、粟、寧有差。

初,孫摠奉使抵高郵,士誠不迎昭,既入城,拘摠於他室,欲降之,摠詬斥不 絕。及士誠徙平江,摠與士誠部將張茂先,謀遣人約鎮南王剋日進兵復高郵,語洩, 遂遇害。

丙申,倪文俊陷常德路,總兵官溫都喇遁。

丁酉,立行樞密院於杭州。命江浙行省左丞相達實特穆爾兼知行樞密院事,節 制諸軍,省、院等官並聽調遣,凡賞功、罰罪、招降、討逆,許以便宜行事。

是日,建康兵取鎮江路。

硃元璋既定集慶,欲發兵取鎮江,慮諸將不戢士卒為民患,遂召諸將,數常縱 軍士之過,欲置之法,李善長營救,乃免。於是命徐達為大將軍,率諸將浮江東下, 戒之曰:「吾自起兵,未嘗妄殺。今爾等當體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 殺戮。有犯令者,處以軍法,縱者,罰無赦。」達等頓首受命。進兵攻鎮江,翌日, 克之,苗軍元帥鄂勒哲出走,守將段武、平章定定戰死。達等自仁和門入,號令嚴 肅,城中晏然。遂分兵徇金壇、丹陽,下之。改鎮江路為江淮府,命徐達、湯和為 統軍元帥,鎮守其地。

戊申,方國珍復降,以為海道漕運萬戶,其兄國璋為衢州路總管,並兼防禦海 道事。

是月,有兩日相蕩。

夏,四月,辛亥,以中書平章政事綽斯戩為左丞相。

壬子,張士誠將趙打虎陷湖州。改湖州路為吳興郡。

是月,帝如上都。

張士誠將史文炳,率兵自泖湖入古浦塘,破澱湖柵。苗軍一矢不發,夜中遁去, 松江遂陷。士誠即令文炳鎮松江。

五月,丙申,倪文俊陷澧州路。

乙巳,賊寇辰州,守將和尚以鄉兵擊敗之。

六月,乙丑,建康兵取便德路,改為廣興府,以鄧愈守之。

壬申,建康降人陳保二,誘執詹、李二將,降於張士誠。保二,常州奔牛壩人, 聚眾,以黃帕首,號黃包頭軍。鎮江既下,遂降於建康,至是復叛。

乙亥,硃元璋遣儒士楊憲通好於張士誠,書略曰:「近聞足下兵由通州,遂有 吳郡。昔隗囂據天水以稱雄,今足下據姑蘇以自王,吾深為足下喜。吾與足下,東 西境也,睦鄰守國,保境息民,古人所貴,吾深慕焉。自今以後,通使往來,毋惑 於交構之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以此己於隗囂,不悅,留憲不遣。

是月,彰德李實如黃瓜。先是童謠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

雷州地大震。

楊鄂勒哲以數萬眾屯嘉興,先鋒呂才以七千眾屯王江涇,商旅不行,軍容甚盛。 張士德遂不敢取道嘉興,乃自平望、烏墩直搗杭州。江浙丞相達實特穆爾,恃鄂勒 哲兵強,漫不為備,寇至,城遂陷,達實特穆爾遁,平章政事遵達實哩戰死。居民 黃仲起妻硃氏及妾馮氏、仲起弟妻蔡氏,俱自縊死。

達實特穆爾遁入富陽。鄂勒哲乃以苗軍及官軍分為三路:蔣英從大麻塘棲,董 旺從硤石長安,身率劉震、硃誠從海鹽黃灣而進,呂才、呂升屯守嘉興。士德知鄂 勒哲分路而來,遂應接不暇,一敗於皋亭,再敗於謝村,三敗於央城巷,賊水從德 清、陸從海鹽遁去。遂復杭州,達實特穆爾乃還。

董摶霄剿平北沙、廟灣、沙浦等寨,尋進兵泗州,不利,賊乘勝東下,斷官軍 糧道。乃回軍屯北沙,糧且絕,與賊死戰,凡七晝夜,賊敗走,奪賊船七十餘,乃 得渡淮,保泗州。時方暑雨,湖水溢,諸營皆避去,而摶霄獨守孤城,賊環繞數十 裡攻之。摶霄坐城上,遣偏將以騎士由西門突出賊後,約白旗一麾即還,既而旗動, 騎士還,步卒自城中出,夾擊之,賊大敗。然賊寨猶阻西行之路,乃結陣而往,翼 以奇兵,轉戰數十合,軍始得至海寧。

初,禮部尚書致仕婺源汪澤民,寓居宣州。時賊數來犯,江東廉訪使道通,雅 重澤民,日就之詢守禦計,城得無虞。至是長槍軍索諾木巴勒等叛,來寇城,或勸 澤民去,澤民曰:「我雖無官守,故受國厚恩,臨危愛死,非臣子節。」留不去, 凡戰鬥籌畫,多澤民參決之,累敗賊兵。既而賊益眾,城陷,澤民為所執,使之降, 大罵不屈,遂遇害。

事聞,贈江浙行省左丞,追封譙郡公,謚文節。澤民,宋瑞明殿學士藻之七世 孫也。

秋,七月,己卯朔,建康諸將奉硃元璋為吳國公,以御史台為府,置江南行中 書省,元璋兼總省事,置官屬。以韓林兒自稱宋後,遙奉之,文移除授,悉以龍鳳 紀年。

是月,秦從龍應聘而至。從龍,洛陽人,初仕為校官,累遷江南行台侍御史, 會兵亂,避居鎮江,吳國公命徐達訪之。達下鎮江,得從龍,還報,吳國公喜,即 命硃文正以白金、文綺往聘之。既至,親至龍江,迎之以入,居從龍於西華門外, 事無大小;皆與之謀,從龍盡言無隱,每以筆書漆簡問答甚密,左右無知之者,吳 國公呼為先生而不名。

渤海楊乘,嘗為江浙行省左右司員外郎,坐事免官,寓居松江,士誠遣其黨張 經往招之,乘日與客痛飲,無一言,客問:「盍行乎?」乘曰:「乘以小吏致身顯 官,有死而已,尚何行之有!」經促其行愈急,乘命其子具牲醴告祖禰,迨暮,起 行後圃,顧西日晴好,慨然曰:「人生晚節,如是足矣!」夜分,乃整衣冠自縊死。

張士誠以舟師攻鎮江,吳統軍元帥徐達等御之。吳國公使諭達曰:「張士誠起 負販,譎詐多端,今來寇鎮江,是其交已變,當速出兵攻毘陵,先機進取,沮其詐 謀。」達乃帥師攻常州,進薄其壘,且請益師,於是復遣兵三萬往助之。達軍城西 北,湯和軍城北,張彪軍城東南,士誠遣數萬眾來援,達乃去城十八里,設伏以待 之,仍命總管王均用,率鐵騎為奇兵,達親督師,與戰於龍潭。鋒既交,均用以鐵 騎橫衝其陣,陣亂,士誠兵退走,遇伏,遂大敗。

八月,己酉朔,張士誠將江通海降於吳。

丙辰,奉元路判官王淵等以義兵復商州。

庚午,吳國公以諸將虐取陳保二貲致叛,且攻常州久不下,命自元帥徐達以下 皆降一官,以書責之曰:「虐降致叛,老師無功,此吾所以責將軍。其勉思補過, 否則罰無赦!」

是日,倪文俊陷衡州路,元帥甄崇福戰死。

甲戌,彗見於張,色青白,指西南,長尺餘,至十二月戊午始滅。

是月,帝至自上都。

黃河決,山東大水。

張士誠將史文炳,以水師數萬攻嘉興,楊鄂勒哲以大軍四伏,使小舟數百十艘 餌之。賊檣櫓蔽天,排江而下,追至杉青東西岸,多積葦以待,適南風大作,岸上 舉火,賊舟焚燎,至四十里不止,死者甚眾。遂捨舟登陸,進逼城下,戰於冬瓜堰, 大破之,斬首萬七千級,俘者數千,張士信以伏水遁還。然鄂勒哲凶肆,掠人貨財 婦女,部曲驕橫,民間謠曰:「死不怨泰州張,生不謝寶慶楊。」

九月,戊寅朔,吳國公如江淮府,入城,先謁孔子廟,遣儒士告諭鄉邑,勸耕 桑,築城開塹,命總管徐忠置金山水寨以遏南北寇兵,遂還。尋改江淮府為鎮江府。

庚辰,汝穎賊李武、崔德等破潼關,參知政事舒穆嚕傑戰死。

壬午,豫王喇特納實哩,同知樞密院事定珠,引兵復潼關,河南平章伯嘉努以 兵守之。

丙申,潼關復陷,伯嘉努兵潰,豫王復以兵取之,李武、崔德敗走。

戊戌,賊陷陝州及虢州。

詔以太尉納琳復為江南行台御史大夫,遷行台治紹興。

賊既陷陝、虢、斷殽、函之路,勢欲趣秦、晉。知樞密院事達實巴圖爾方節制 河南軍,調兵部尚書察罕特穆爾與李思齊往攻之。察罕特穆爾即鼓行而西,夜,拔 殽陵,立柵交口。陝州城阻山帶河,險且固,而賊轉南山粟給食以堅守,攻之猝不 可拔。察罕特穆爾乃焚馬矢營中,如炊煙狀以疑賊,而夜提兵拔靈寶。城守既備, 賊始覺,不敢動,即渡河,陷平陸,掠安邑,蹂晉南鄙。察罕特穆爾追襲之,蹙之 以鐵騎,賊回扼下陽津,赴水死者甚眾。相持數月,賊勢窮,皆潰,以功升僉河北 行樞密院事。

冬,十月,丁未,大名路有星如火,從東南流,芒尾如曳篲,墮地有聲,火焰 蓬勃,久之乃息,化為石,青黑色,光瑩,形如狗頭,其斷處如新割者。有司以聞, 太史驗視云:「天狗也。」命藏於庫。

戊申,張士誠以兵敗於常州,遣其下孫君壽奉書至建康請和,言:「既納保二, 又拘楊憲,遣兵來逼,咎實自貽。願與講和,以解困厄,歲輸糧二十萬石,黃金五 百兩,白金二百斤,以為犒軍之費。」吳國公復書云:「爾既知過,歸使、饋糧, 即當班師,不墮前好。」且曰:「大丈夫舉事,當赤心相示。浮言誇辭,吾甚厭之。」 士誠得書,不報。

鎮南王退駐淮安,趙君用自泗州來寇;乙丑,城陷,淮東廉訪使褚布哈死之, 鎮南王被執,逾月不屈,與其妻皆赴水死。

初,布哈為副使,與判官劉甲捍御淮安,甲守韓信城,勢相犄角。布哈尋上章 劾總兵者逗撓之罪,朝廷錄其功,升廉訪使。甲有智勇,與賊戰輒勝,賊憚頭,號 曰劉鐵頭,布哈頗賴之。總兵者怒其劾己,乃易甲別將擊賊,欲以困布哈,甲去, 韓信城陷。賊因掘塹圍淮安,芻餉路絕,元帥吳德琇運米萬斛入河,為賊所掠。攻 圍日急,總兵者屯下邳,按兵不出,遣使十九輩告急,皆不應,城中餓死者僕道上, 即取啖之,草木、魚鳥、靴皮、弓筋皆盡,撤屋為薪,人多露處,坊陌生荊棘。力 既盡,城陷,布哈猶據西門力鬥,中傷見執,為賊所臠,次子伴格冒刃護之,亦見 殺。布哈,隰州石樓人,守淮安五年,殆數十百戰,精忠大節,人比之張巡。贈翰 林學士承旨,追封衛國公,謚忠肅。

先是同僉淮南行樞密院事董摶霄建議於朝曰:「淮安為南北襟喉,江、淮要衝, 其地一失,兩淮皆未易保,授救淮安,誠為急務。今日之計,莫若於黃河上下瀕淮 海之地,及南自沐陽,北抵沂、莒、贛榆諸州縣,布連珠營,每三十里設一總寨, 就二十里中又設一小寨,使烽堠相望而巡邏往來,遇賊則併力野戰,無事則屯種而 食,然後進有援,退有守,此善戰者所以常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也。」又言: 「海寧一境,不通舟楫,軍糧惟可陸運;而凡瀕淮海之地,人民屢經盜賊,宜加存 撫,權令軍人搬運。其陸運之方,每人行十步,三十六人可行一里,三百六十人可 行一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行一百里,每人負米四斗,以夾布囊盛之,用印封識,人 不息肩,米不著地,排列成行,日行五百回,計路二十八里,輕行一十四里,重行 一十四里,日可運米二百石。每運給米一升,可供二萬人,此百里一日運糧之術也。」 又言:「江、淮多流移之人,並安東、海寧、沭陽、贛榆等州縣俱廢,其壯者已盡 為兵,老幼無所依歸者,宜置軍民防禦司,擇軍官才堪牧守者,使居其職,而籍其 民以屯故地,練兵積穀,且耕且戰,內全山東完固之邦,外捍淮海出沒之寇,而後 恢復可圖也。」時不能用,淮安卒陷於賊。

十一月,張士誠將誘降吳兵七千人,因挾之以攻徐達、湯和壘。壬午,達勒兵 與戰,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內外夾擊,大破之,擒其將張德,餘軍奔入城。士 誠復遣其將呂珍馳入常州,督兵拒守,達復進師圍之。

丁亥,流星大如酒杯,色青白,尾跡約長五尺餘,光明燭地,起自東北,東南 行,沒於近濁,有聲如雷。

劉福通遣將分略河南、山東、河北,京師大震。

是月,河南陷,廉訪副使諳普遁。徙河南廉訪司於沂州,又於沂州置分樞密院, 以兵馬指揮使司隸之。

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布延特穆爾卒於池州。

布延特穆爾持身廉介,人不敢干以私,其將兵,所過不受饋遺宴犒,民不知有 兵。性至孝,幼養於叔父阿珠,事之如親父。常乘花馬,時稱為「花馬平章」。

十二月,庚申,河南行省平章達實巴圖爾大破劉福通兵於太康。

先是朝廷遣托歡來督兵,達實巴圖爾父子親與劉福通敵,自巳至酉,大戰數合。 達實巴圖爾墜馬,博囉特穆爾扶令上馬先還,自持弓矢,連發以斃追者,夜三更, 步回營中。已而率大軍進逼陳留,攻取夾河劉福通寨。是日,次高柴店,距太康三 十里,夜二鼓,賊五百餘騎來劫,以有備,亟遁,火而追之。比曉,督陣力戰,自 寅至巳,四門皆陷。壯士緣城入其郛,斬首數萬,擒偽將軍張敏、孫韓等九人,殺 偽丞相王、羅二人,太康悉平。遣博囉特穆爾告捷京師,帝賜勞內殿,王其先臣二 世,拜河南行省左丞相,仍兼知樞密院事,守禦汴梁。弟識裡穆,雲南行省左丞, 子博囉特穆爾,四川行省左丞,將校僚屬,賞爵有差。

是月,倪文俊陷岳州路,殺威順王子岱特穆爾。

湖廣參政額森特穆爾與左江義兵萬戶鄧祖勝,合兵復衡州。

寧國路長槍元帥謝國璽寇吳廣興府,元帥鄧愈擊敗之,擒其總管武世榮,獲兵 千餘人。

是歲,詔:「沿海州縣為賊所殘掠者,免田租三年。」

河南行省左丞相台哈布哈駐軍南陽、嵩、汝等州,叛民皆降,軍勢大振。

陝西行台監察御史李尚冋上《關中形勢急論》,凡十有二事。

命大司農司屯種雄、霸二州以給京師,號「京糧」,以浙西被陷,海運不通故 也。

義兵元帥方家努,以所部軍屯杭城之北關,鉤結同黨,相煽為惡,劫掠財貨, 白晝殺人,民以為患。江浙行省平章慶圖言於丞相達實特穆爾曰:「我師無律,何 以克敵!必斬方家努,乃可出師。」達實特穆爾遂與慶圖入其軍,斬首以徇,民大 悅。

既而苗軍帥楊鄂勒哲進右丞,以功自驕,因求取慶圖女,慶圖初不許。時苗軍 勢盛,達實特穆爾方倚以為重,強為主婚,慶圖不得已以女之與。

廣西苗軍五萬,從元帥阿爾斯藍沿江下抵廬州,淮東都元帥余闕移文,謂苗蠻 不當使之窺中國,詔阿爾斯藍還軍。苗軍有暴於境者,即收殺之,凜凜莫敢犯。時 群盜環布四外,闕居其中,左提右挈,屹為江淮一保障。論功拜江淮行省參政,仍 守安慶,通道於江右,商旅四集。

池州趙普勝率眾攻城,連戰三日,敗去,未幾又至,相拒二旬始退;懷寧縣達 嚕噶齊伯嘉努戰死。普勝本巢湖水軍,降於徐壽輝,驍勇,善用雙刀,號為「雙刀 趙」雲。

◎至正十七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己丑,杭州降黑雨,河池水皆黑。

辛卯,命山東分省團結義兵,每州添設判官一員,每縣添設主簿一員,專率義 兵以事守禦,仍命各路達嚕噶齊提調,聽宣慰使司節制。

二月,丙午朔,吳國公遣將耿炳文、劉成自廣德趣長興,張士誠將趙打虎以兵 三千迎戰,敗之,追至城西門,打虎走湖州;戊申,克長興,獲戰船三百餘艘,擒 士誠守將李福安、達實曼等,義兵萬戶蔣毅率所部二百人降。

壬子,賊犯七盤、藍田,命察罕特穆爾以軍會達爾瑪齊爾守陝州、潼關。哈喇 布哈由潼關抵陝州,會豫王喇特納實哩及定珠等同進討。

癸丑,以征河南許、亳、太康、嵩、汝大捷,詔赦天下。

戊辰,知樞密院事托克托復邳州,調客省使薩爾達溫等攻黃河南岸賊,大破之。

壬申,劉福通遣其黨毛貴陷膠州,簽樞密院托歡死之。

甲戌,倪文俊陷峽州。

是月,李武、崔德等破商州,攻武關,遂直趣長安,分掠同、華諸州,三輔震 恐。時豫王喇特納實哩及省、院官皆恟懼,計無所出,行台治書侍御史王思誠曰: 「察罕特穆爾之名,賊素畏之,宜遣使求援,此上策也。」守將恐其軋己,論久不 決,思誠曰:「吾兵弱,旦夕失守,咎將安歸!」乃遺書察罕特穆爾曰:「河南、 陝西兩省,互為脣齒,陝西危則河南豈能獨安!」察罕特穆爾得書大喜,遂提輕兵 五千,與李思齊倍道來援。入潼關,與賊遇,戰輒勝,殺獲以億萬計,賊餘黨皆散 潰,走南山,入興元。

詔授察罕特穆爾陝西行省左丞,李思齊四川行省左丞。

詔以高寶為四川行省參知政事,將兵取中興路,不克,倪文俊遂破轆轤關。

三月,乙亥,義兵萬戶賽甫鼎、阿密勒鼎叛據泉州。

庚辰,毛貴陷萊州,守臣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死之。

壬午,吳將徐達等克常州。

初,常州兵雖少而糧頗多,故堅拒不下。及誘叛軍入城,軍眾糧少,不能自存, 達等攻之益急,呂珍宵遁,遂克之。改常州路為常州府。達又與常遇春、桑世傑率 兵徇馬馱沙,克之。

甲午,毛貴陷益都路,益王邁努遁;丁酉,陷濱州;自是山東都邑皆陷。以江 淮行樞密院副使董摶霄為山東宣慰使,從布藍奚擊之。

既而中書省臣言:「山東般陽、益都相次而沒,濟南日危,宜選將練卒,信賞 必罰,為保燕、趙計,以衛京師。」不報。

監察御史張禎上疏陳十鍋,以輕大臣、解權綱、事安逸、杜言路、離人心、濫 刑獄六者為根本之禍,以不慎調度、不資群策、不明賞罰、不擇將帥四者為征伐之 禍,所言多剴切。其事安逸、不明賞罰二條,尤中時弊。

大略謂:「陛下因循自安,不豫防慮。今海內不寧,天道變常,民情難保,正 當修實德以答天意,推至誠以回人心。凡土木之勞,聲色之樂,宴安鴆毒之惑,皆 宜痛絕勇改。而陛下乃泰然處之,若承平無事時,此事安逸所以為根本之禍者也。 又,自四方有警,調兵六年,初無紀律,又失激勸之宜。將帥飾敗為功,指虛為實, 大小相謾,內外相依,其性情不一而徼功求賞則同。是以有覆兵之將,殘兵之將, 貪婪之將,怯懦之將,曾無懲戒。所經之處,雞犬一空,貨財罄盡,而面諛遊說者 反以克復受賞。今克復之地,悉為荒墟,河南提封三千餘里,郡縣歲輸錢谷數百萬 計,而今所存者,封丘、延津、登封、偃師三四縣而已。兩淮之北,大河之南,所 在蕭條。如此而望軍旅不乏,饋餉不竭,使天雨粟,地湧金,朝夕存亡且不能保, 況以地力有限之費,而供將師無窮之欲哉!陛下事佛求福,飯僧消禍,以天壽節而 禁屠宰,皆虛名也。今天下兵起,殺人不知其數,陛下泰然不理,而曰吾將以是求 福,福何自而至乎?穎上之兵,視其所向,洸洸可畏,不至於亡吾社稷,燼吾國家 不已,此則不明賞罰所以為征伐之禍者也。」疏奏,不省。既而執政惡其訐直,出 為山南廉訪簽事。

前海南、海北宣慰使王英,益都人也;性剛果,有大節,膂力絕人,襲父職為 莒州翼千戶,父子皆善用雙刀,人號之曰「刀王」。初,漳州盜起,詔東西行省右 丞雅克特穆爾討之。時英已致仕,平章巴薩裡謂僚佐曰:「是雖鼠竊狗偷,非刀王 行不可。其人雖投老,可以義激。」乃使人迎致之。英曰:「國家有事,吾雖老, 其可坐視乎!」據鞍橫槊,精神飛動,馳赴其軍。賊平,英功居多。

及益都陷,英時年九十有六,謂其子弘曰:「我世受國恩,今老矣,縱不能事 戎馬以報天子,何忍食異姓之粟以求生乎!」水漿不入口者數日而卒。毛貴聞之, 使具棺衾葬之。

大司農呂思誠卒,謚忠肅。思誠氣宇凝定,不為勢利所屈,三為祭酒,一法許 衡之舊,受教者後多為名士。

夏,四月,丙午,監察御史五十九言:「今京師周圍,雖設二十四營,軍卒疲 弱,素不訓練,誠為虛設,倘有不測,良可寒心。宜速選擇驍勇精銳,衛護大駕, 鎮守京師,實當今奠安根本,固堅人心之急務。況武備莫重於兵,而養兵莫先於食。 今朝廷撥降鈔錠,措置農具,命總兵官於河南克復州郡,且耕且戰,甚合寓兵於農 之意。為今之計,宜權命總兵官,於軍官內選能撫字軍民者,授以路府州縣之職, 要使農事有成,軍民得所,則擾民之害益除,而匱乏之憂亦釋矣。」帝嘉納之。

乙卯,毛貴陷莒州。

辛酉,達實巴圖爾加太尉、四川行省左丞相。

漢中道廉訪司劾陝西行省左丞蕭嘉努遇賊逃竄,失陷所守郡邑,詔正其罪。

丁卯,吳國公兵取寧國路。

先是徐達、常遇春率兵略寧國,長槍元帥謝國璽棄城走,守臣拜布哈、楊仲英 等閉城拒守,城小而堅,攻之久不下。遇春中流矢,裹創而戰。吳國公乃親往督師, 命造飛車,前編竹為重蔽,數道並進,攻之,仲英等不能支,開門請降,百戶硃文 貴殺妻妾自刎死。擒其元帥硃亮祖,屬縣相繼下。

亮祖,六合人,初為義兵元帥,太平克,來降,尋叛去,數敗吳兵,諸將莫能 當,至是縛亮祖以獻。吳國公曰:「今何如?」亮祖曰:「是非得已,生則盡力, 死則死耳!」吳國公壯而釋之。

是月,帝如上都。

五月,乙亥朔,張士誠遣其左丞潘原明、元帥嚴再興犯長興,屯上新橋。吳守 將耿炳文出師擊敗之,原明等遁去。

命知樞密院事布蘭奚進兵討山東。

戊寅,平章政事齊拉袞特穆爾復武安州等三十餘城。

己卯,吳兵攻泰興,張士誠遣兵來援,元帥徐大興、張斌擊敗之,擒其將楊文 德等,遂克泰興。

丙申,中書左丞相綽斯戩進為右丞相。召遼陽行省左丞相泰費音為中書左丞相。

詔天下免民今歲稅糧之半。

銅陵縣尹羅德、萬戶程輝降於吳。常遇春率師駐銅陵。池州路總管陶起祖亦來 降,具言城中兵勢寡弱可取之狀,遇春遂謀取池州。是日,遣興國翼分院判官趙忠、 元帥王敬祖等攻其青陽縣,趙普勝出兵拒敵,敬祖以數十騎沖其陣,陣亂,乘勢疾 擊,遂破之,克其縣。

吳樞密院判俞通海,以舟師略太湖馬跡山,降張士誠將鈕津等,遂趣東洞庭山, 士誠將呂珍率兵御之。諸將倉卒欲退,通海曰:「彼眾我寡,退則情見,彼益集其 眾,邀諸險以擊我,何以當之!不如與之戰。」於是身先士卒,矢中右目下,通海 不為動,徐令勁者被己甲立船上督戰。呂珍不得利,乃引去。

六月,甲辰朔,以實勒們為中書分省右丞,守濟寧。

丙辰,監察御史托克托穆爾言:「去歲河南之賊窺伺河北,惟河南與山東互相 策應,為害尤大。宜令中書省就台哈布哈、達實特穆爾、阿嚕三處軍馬內,擇其精 銳,以守河北,進可以制河南之侵,退可以攻山東之寇,庶幾無虞。」從之。

己未,以徹爾特穆爾、婁都爾蘇並為御史大夫。

庚申,吳國公遣長春府分院判官趙繼祖、元帥郭天祿、鎮撫吳良略江陰州,張 士誠兵據秦望山以拒敵,繼祖引兵攻之。會大風雨,士誠兵奔潰,繼祖據其山。是 日,進攻州之西門,克其城,命良守之。

先是士誠北有淮海,南有浙西,長興、江陰二邑,皆其要害。長興據太湖口, 陸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通州濟渡之處。得長興,則士誠步騎不敢出 廣德,窺宣、歙;得江陰,則士誠舟師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至是悉歸於吳,士 誠侵軼路絕。

壬申,御史大夫特哩特穆爾劾陝西知行樞密院事額森特穆爾,罷之,令居於草 地。

癸酉,溫州路樂清江中龍起,颶風作,有火光如球。

是月,劉福通犯汴梁,其兵分三道,關先生、破頭潘、馮長舅、沙劉二、王士 誠入晉、冀,由朔方攻上都;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趣關中;毛貴自山東趣大都; 其勢復大振。

《續資治通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