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百一十七 【元紀三十五】

起昭陽單閼正月,盡閼逢執徐三月,凡一年 有奇。

○順帝至正二十三年(癸卯,一三六三年)

春,正月,乙已,大寧陷。

庚戌,吳常遇春兵攻池州神山寨,擒羅友賢,斬之,餘黨悉平。

丙寅,吳國公遣中書省都事汪河送尹煥章歸汴,以書報庫庫特穆爾曰:「元失 其政,中原鼎沸,廟廓方岳之臣,互相疑沮,喪師者無刑,得志者方命,悠悠歲月, 卒致土崩。閣下先王,奮起中原,英勇智謀,過於群雄,聞而未識,是以前歲遣人 直抵大梁,實欲縱觀,未敢納交也。不意先王捐館,閣下意氣相期,遺送使者涉海 而來,深有推結之意,加以厚貺,何慰如之!薄以文綺若干,用酬雅意。自今以往, 信使繼踵,商賈不絕,無有彼此,是所願也!」

初,吳國公命諸將分軍於龍江等處屯田,惟康茂才積穀充刃,它皆不及。二 月,壬申朔,公下令申諭諸將曰:「屯田數年,未見功緒,惟康茂才所屯得谷一萬 五千餘石,以給軍餉,尚餘七千石。分地均而所得有多寡,由人力勤惰不齊耳。今 宜督軍及時開墾,以盡地利,庶幾兵食充足,國有所賴。」

是月,庫庫特穆爾自益都領兵還河南,留索珠以兵守益都,以山東州縣立屯田 萬戶府。

都昌盜江爵等陷饒州。時吳將於光與吳弘、吳毅等不協,爵乘釁誘陳友諒將張 定邊、蔣必勝入寇;光等倉卒無備,皆出走,綜理饒州軍務理問穆燮死於難,郎中 楊憲走還建康。

張士誠發兵攻安豐,以呂珍為前鋒,而其弟士信以大軍繼之。珍至安豐,圍其 城,久之,城中人相食,或以井泥為丸,用人油葉而食之。劉逼通勢窮,遣使告 急於建康,吳國公曰:「安豐破,則張士誠益張,不可不救。」劉基諫曰:「陳友 諒方伺隙,未可動也。」

三月,辛丑朔,彗見東方,經月乃滅。

詔中書平章政事愛布哈分省冀寧,庫庫特穆爾遣兵據之。

吳國公率右丞徐達、參政常遇春等救安豐。

呂珍已破安豐,殺劉福通,聞吳軍至,乃水陸連營,戰艦蔽沙,河際皆樹木柵, 繚以竹籬,外掘重塹,擊敗左右軍。公命遇春以兵橫擊其陣,三戰三勝,俘獲其士 馬無算。時廬州左君弼出兵來助珍,遇春又擊敗之。珍與君弼皆遁去,安豐圍解。 公乃令軍士各繼米積於東門外,以救城中饑者;以小明王歸,居之滁州。公還建康, 命徐達等移師討左君弼,圍廬州,竹昌、忻都遂乘間入安豐。

丙午,大赦天下。

丁未,廷試進士六十二人,賜寶寶、楊輗等及第、出身有差。

壬午,大同路有赤氣亙天,中侵北斗。

是月,立廣西行中書省,以廉訪使額爾德尼為平章政事。時南方郡縣多陷沒, 惟額爾德尼獨保廣西者十五年。

立膠東行中書省及行樞密院,總制東方事,以袁宏為參知政事。

閏月,丁丑,吳處州翼總制胡深言:「關市之征,舊例二十取一。今令鹽貨十 取其一,稅額太重,商人不復販鬻,則鹽貨壅滯,軍儲缺乏,且使江西、浙東之民 艱於食用。又如硫黃、白籐、蘇木、棕毛諸物,皆資於彼,今十五分取一,亦恐以 稅重不能流通。請仍從二十取一之例,則流轉不窮,軍用給足。」從之。

夏,四月,壬戌,陳友諒復大舉兵圍洪都。

初,友諒憤其疆埸日蹙,乃作大艦來攻。艦高數丈,外飾以丹漆,上下三級, 級置走馬棚,下設板房為蔽;置櫓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櫓箱皆裹以鐵,載 其家屬、百官,空國而至。友諒前攻洪都,以大艦乘水漲附城以登,至是城移去江 三十步,大艦不復得近,乃以兵圍城,其氣甚盛。吳都督硃文正與諸將謀,分城拒 守,參政鄧愈守撫州門,元帥趙德勝等守宮步、士步、橋步諸門,指揮薛顯守章江、 新城二門,元帥牛海龍守琉璃、澹台二門,文正居中節制諸將。

吳院判謝再興以諸全叛,殺知州欒鳳,鳳妻王氏以身蔽風,並殺之,執參軍李 夢庚。元帥陳元剛等奔紹興,降於張士誠。總管胡士明,棄妻子,單騎走建康。左 丞硃文忠聞亂,遣同僉胡德濟屯兵五指山下,自將精兵二千往來應援以御之。乙丑, 諸全州以事聞,吳國公因命德濟為浙江行省參政。德濟遣萬戶王克瑀還偵敵境,遇 士誠兵,被執,死之。

初,再興用部將左總管、糜萬戶為腹心,二人常使人販鬻於杭州,公知其陰洩 機務,擒二人誅之,召再興赴建康,而以夢庚總制諸全軍馬。公以再興長女妻兄子 文正,幼女適徐達,恩義甚厚,因命還守諸全。再興以夢庚處己上,憤憤不樂,由 是遂叛。

丙寅,陳友諒攻撫州門,其兵各戴竹盾如箕狀,以御矢石,極力來攻,城壞三 十餘丈。鄧愈以火銃擊退其兵,隨樹木柵。敵爭柵,硃文正督諸將死戰,且戰且築, 通夕復完。於是總管李繼先、元帥牛海龍、趙國旺、許珪、硃潛、萬戶程國勝等皆 戰死。

是月,庫庫特穆爾遣部將摩該等以兵擊張良弼。

五月,己巳朔,張士誠海運糧十三萬石至京師。

陳友諒知院蔣必勝、饒鼎臣等陷吉安府。

時吳將李明道與曾萬中兄弟不協,明道因潛通必勝,約其來攻。兵至城下,明 道舉火為應,開西門納之,殺參政劉齊、知府硃叔華。曾粹中亡走,仇家黃如淵執 粹中送鼎臣,殺之。必勝又攻破臨江府,執同知趙天麟,亦不屈死。

癸酉,吳置禮賢館。

先是吳國公聘諸名儒集建康,與論經史及咨以時事,甚見尊寵,至是覆命有司 即所居之西創禮賢館處之。陶安、夏煜、劉基、章溢、宋濂、蘇伯衡、王禕、許元、 王天錫等,皆在館中。

陳友諒兵陷無為州,知州董曾死之。曾之守無為也,招集流亡,使各復業,州 民安之。及城陷,寇逼其降,曾抗言不屈,遂縛之,沉於江。

丙子,陳友諒復攻新城門,吳指揮薛顯將其銳卒開門突戰,斬其平章劉進昭, 擒其副樞趙祥,敵兵乃退。

百戶徐明被執,死之。明有膽略,嘗出劫友諒營,獲其良馬以歸,故敵兵見明, 併力攻殺之。

廬州城三面阻水,徐達等攻之不克,已而左君弼於城上為釣橋,達曰:「君弼 竄伏穴內,久不見出,今遽為此,其將夜出劫我乎!」令軍中嚴為之備。比夜半, 聞釣橋有聲,其兵奄至。營中萬弩諸發,君弼退走,達縱兵擊之,君弼大敗,走入 城,斂兵拒守,達攻圍凡三月不下。

六月,戊戌朔,博囉特穆爾遣方托克托迎匡福於彰德,庫庫特穆爾遣兵追之, 敗還。匡福遂據保定路。

己亥,庫庫特穆爾部將岱嚕等駐兵藍田、七盤,李思齊攻圍興平,遂據盩厔。 博囉特穆爾奉詔進討襄漢,而岱嚕阻道於前,思齊踵襲於後,乃請朝廷催督庫庫東 出潼關,道路既通,即便南討。

戊申,博囉特穆爾遣珠展等入陝西,據其省治。

時陝西行省右丞達實特穆爾與行台有隙,且恐陝西為庫庫特穆爾所據,陰結於 博囉特穆爾,請珠展入城,劫御史大夫鄂勒哲特穆爾及監察御史張可遵等印。其後 屢有使召鄂勒哲特穆爾,珠展拘留不遣。庫庫遣摩該與李思齊合兵攻之,珠展出降, 遂從庫庫。

辛亥,陳友諒增修攻具,欲破柵自水關入,吳硃文正使壯士以長槊從柵內刺之, 敵奪槊更進。文正乃命鍛鐵戟、鐵鉤,穿柵以刺敵,敵復來奪,手皆灼爛,不得進。 友諒盡飽擊之術,而城中備御,隨方應之。友諒又攻宮步、士步二門,元帥趙德勝 力御之,暮,坐宮步門樓,指揮士卒,流矢中腰膂而死。

甲寅,中書省奏:「江浙、福建舉人涉海道赴京,有六人者已後會試期,宜授 以教授之職;其下第三人,亦授教授,非徒慰其跋涉險阻之勞,亦以激勵遠方忠義 之士。」從之。

洪都被圍既久,內外阻絕,音問不通,硃文正遣千戶張子明告急於建康。子明 取東湖小漁舟,夜,從水關潛至石頭口,宵行晝止,凡半月始得達,見吳國公,具 言其故。公問:「友諒兵勢何如?」對曰:「兵雖勝,而戰鬥死者亦不少。今江水 日涸,賊之戰艦將不利用。又師久糧乏,若援兵至,必可破也。」公謂子明曰: 「汝歸告文正,但堅守一月,吾自當取之,不足慮也。」

子明還,至湖口,為友諒兵所獲。友諒謂曰:「若能誘之降,非但不死,且行 富貴。」子明偽許之,至城下,大呼曰:「大軍且至,但當固守以待。」友諒怒, 殺之。

秋,七月,戊辰朔,京師大雨雹,傷禾稼。

癸酉,吳國公自將救洪都。

時徐達、常遇春圍左君弼於廬州,公遣使命解圍,曰:「為廬州而失南昌,非 計也。」達、遇春乃還。

是日,公召諸將,諭以親行之意,遂禡纛於龍江,舟師凡二十萬俱發,徐達、 常遇春、馮國勝、廖永忠、俞通海等皆從。壬午,風覆國勝舟,公以其不利,遣還 建康。癸未,師次湖口,先遣指揮戴德以一軍屯於涇江口,復以一軍屯南湖嘴,以 遏友諒歸師。遣人調信州兵守武陽渡,防其奔逸。

陳友諒圍洪都凡八十有五日,丙戌,聞吳國公至,即解圍,東出鄱陽湖以迎敵。 公率諸軍由松門入鄱陽湖,丁亥,與友諒師遇於康郎山。友諒列巨舟當其前,吳國 公謂諸將曰:「彼巨舟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可破也。」乃命舟師為十一隊,火器 弓弩,以次而列,戒諸將:「近寇舟,先發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則短兵擊之。」

戊子,命徐達、常遇春、廖永忠等進兵薄戰。達身先諸將,擊敗其前軍,殺千 五百人,獲一巨艦而還。俞通海復乘風發砲火,焚寇舟二十餘艘,殺溺死者甚眾。 徐達等搏戰不已,火延及達舟,敵遂乘之,達撲火更戰,公急遣舟援達,達力戰, 敵乃退。友諒驍將張定邊,奮前欲犯公舟,舟膠淺,敵兵匝集,吳軍格鬥,定邊不 能近,遇春從旁射中定邊,定邊舟始卻。通海來援,舟驟進,水湧,公舟遂脫。指 揮韓成、元帥宋貴、陳兆先、萬國勝等皆戰死。

永忠隨以飛舸追定邊,定邊走,身被百餘矢,士率多死傷。既而遇春舟亦膠淺, 公麾兵救之,俄有敗舟順流而下。觸遇春舟,舟亦脫。會日暮,諸軍欲退,公御樓 船,鳴鉦集諸將,申明約束。是日,命徐達還守建康,慮張士誠乘虛入寇故也。

己丑旦,公命鳴角,師畢集,乃親佈陣,復與友諒戰。諸軍奮擊敵舟,敵不能 當,殺溺死者無算。院判張志雄所乘舟檣折,為敵所覺,以數舟攢兵鉤刺之,志雄 窘迫自刎,丁普郎、余昶、陳弼、徐公輔皆戰死。普郎身被十餘創,首脫,猶執兵 若戰狀,植立舟中不僕。

時友諒悉巨舟連鎖為陣,旌旗樓櫓,望之如山,吳舟小,不能仰攻,連戰三日, 幾殆。右師卻,公命斬隊長十餘人,猶不止,郭興進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 敵也。此非火攻不可。」公然之。至晡,東北起風,公命以七舟載火藥其中,束草 為人,飾以甲冑,各持軍器,若鬥敵者,令敢死士操之,備走舸於後。將迫敵舟, 乘風縱火,風急火烈,須臾而至,其水寨數百艘悉被焚,煙焰漲天,湖水盡赤,死 者大半,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等皆焚死。師乘之,又斬首二千餘級。 友仁,即所謂五王也,眇一目,有智數,驍勇善戰。至是死,友諒為之喪氣。普略, 即新開陳也。

明日,公復諭諸將曰:「友諒戰敗氣沮,亡在旦夕,今當併力蹙之。」於是諸 將益自奮。時公所乘舟檣白,友諒覺,欲併力來攻,公知之,夜,令諸船盡白其檣, 旦視莫能辨,敵益駭。辛卯,復聯舟大戰,大敗敵兵。敵之巨艦,難於運轉,吳兵 環攻之,殺其卒殆盡,而操舟者猶不知,尚呼號搖櫓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

俞通海、廖永忠、張興祖、趙庸等,以六舟深入搏擊,敵聯巨艦,併力拒戰。 吳師望六舟無所見,謂已陷沒,有頃,六舟旋繞敵舟而出,吳師見之,勇氣愈倍, 合戰益力,呼聲動天地,波濤起立,日為之晦。自辰至午,友諒兵大敗,棄旗鼓、 器仗,浮蔽湖面。張定邊欲挾友諒退保鞋山,為吳師所扼,不得出,乃斂舟自守, 不敢更戰。

是日,公移舟泊柴棚,去敵五里許,數遣人往挑戰,敵不敢應。諸將欲退師, 少休士卒,公曰:「兩軍相持,先退非計也。」俞通海以湖水淺,請移舟扼江上流, 公從之。時水路狹隘,舟不得並進,恐為敵所乘,至夜,令船置一燈,相隨渡淺, 比明盡渡,乃泊於左蠡。友諒亦移舟出泊渚磯,相持者三日,友諒左右二金吾將軍 率所部來降。

先是友諒數戰不利,咨謀於下。其石金吾將軍曰:「今戰不勝,出湖實難,莫 若焚舟登陸,直趨湖南,謀為再舉。」左金吾將軍曰:「今雖不利,而我師猶多, 尚堪一戰。若能戮力,勝負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萬一捨舟登陸,彼以步騎躡 我後,進不及前,退失所據,一敗塗地,豈能再舉耶?」友諒猶豫不決。至是戰多 喪敗,乃曰:「右金吾言是也。」左金吾聞之,懼及禍,遂以其眾降,右金吾見其 降,亦率所部降。友諒復失二將,兵力益衰。

吳國公移書友諒曰:「曩者公犯池州,吾不以為嫌,生還俘虜,將欲與公為約 從之舉,各安一方以俟天命,此吾之本心也。公失此計,乃先為我仇,我是以破公 江州,遂蹂蘄、黃、漢、沔之地,龍興十一郡,奄為我有。今又不悔,復啟兵端, 自洪都迎戰,兩敗於康山,殺其弟、侄,殘其兵、將,捐數萬之命,無尺寸之功, 此逆天理、悖人心之所致也。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頓兵敝甲,與吾相持。以公平日 之狂暴,正當親決一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公早決之。」 友諒得書,怒,留使者不遣,猶建金字旗,周回巡寨,令獲吳將士皆殺之。呈國公 聞之,命悉出所俘友諒軍,視有傷者,賜藥療之,皆遣還,下令曰:「但獲彼軍, 皆勿殺。」又令祭其弟、侄及將士之戰死者。

師出湖口,命遇春、永忠等統舟師橫截湖面,邀其歸路,又令一軍立柵於岸, 控湖口者旬有五日。友諒不敢出,復移書責之曰:「昨吾船對泊渚磯,嘗遣使繼記 事往,不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丈夫謀天下,何有深仇!江、淮英雄,唯吾與 公耳,何乃自相吞併!鮑之土地,吾已得之,縱慾力驅殘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 也。即公僥倖逃還,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容,卻帝名而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 悔之晚矣。」友諒忿恚不答。

吳國公分兵克蘄州、興國。友諒食盡,遣舟掠糧於都昌,硃文正使人燔其舟, 友諒勢益困。

是月,有星墜於慶元路西北,聲如雷,光芒數十丈,久之乃滅。

八月,丁酉朔,倭人寇蓬州,守將劉暹擊敗之。自十八年以來,倭人連寇瀕海 郡縣,至是海隅獲安。

辛丑,庫庫特穆爾遣兵侵博囉特穆爾所守之境。

丙辰,沂州有赤氣亙天,中有白色如蛇形,徐徐西行,至夜分乃滅。

戊午,博囉特穆爾言:「庫庫特穆爾踵襲父惡,有不臣之罪,請賜處置。」

陳友諒窮蹙,進退失據,欲奔還武昌,乃率樓般百餘艘趣南湖嘴,為吳軍所遏。 壬戌,友諒遂突出湖口,欲繞江下流遁去,吳國公麾諸軍邀擊,以火舟火筏沖之, 追奔數十里,自辰至酉,戰不解;至涇江口,涇江之師復擊之。未幾,有降卒來奔, 言友諒在別舸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諸軍聞之,大呼喜躍,益爭奮,擒其太子善 兒、平章姚天祥等。明日,平章陳榮等悉舟師來降,得士卒五萬餘人。惟張定邊夜 以小舟來,竊載友諒屍及其次子理徑走武昌,復立理為帝,改元德壽。

公之救安豐也,劉基諫,不聽,至是謂基曰:「我不當有安豐之行。使友諒乘 我之出,建康空虛,順流而下,我進無所成,退無所歸,大事去矣。今友諒不攻建 康而圍南昌,計之不者,不亡何待!」

九月,丁卯朔,吳國公發湖口,還建康。壬申,賜常遇春、廖永忠田,餘將士 金帛有差。

壬午,吳國公命李善長、鄧愈留建康,復率常遇春、康茂才、廖永忠、胡廷瑞 等親征陳理於武昌。

吳諸全叛將謝再興,以張士誠兵犯東陽,左丞硃文忠率兵御之,部將夏子實、 郎中胡深為前鋒,與其兵遇於義烏。戰方接,文忠自將精兵橫出其後擊之,再興大 敗,遁去。深因建策,以為諸全乃浙東籓屏,諸全不守則衢不能支,請去諸全五十 裡,於五指山下築城,分兵戍守,文忠從之。未幾,士誠將李伯升大舉來寇。兵號 六十萬,頓於城下,城堅不可拔,乃引去。

是月,太尉張士誠令其部屬頌己功德,必欲求王爵。江浙丞相達實特穆爾謂左 右曰:「我承製居此,徒藉口舌以馭此輩。今張氏復要王爵,朝廷雖微,必不為其 所脅。但我今若逆其意,則目前必受害,當忍恥含垢以從之耳。」乃為具文書聞於 朝,至再三,不報。士誠遂自稱吳王,尊其母曹氏為太妃,治宮闕,置官屬,改平 江路復為隆平府。朝廷遣戶部待郎博囉特穆爾等征海運糧於士誠,士誠不與。時天 下謂建康為西吳,平江為東吳,然士誠尚奉元正朔,江北諸郡,皆詭雲為元恢復, 而實自守之。

初,士誠拒海漕之命,淮省郎中俞思齊言於士誠曰:「向為賊,不貢猶可,今 為臣,其可乎?」士誠怒,抵案撲地而入。思齊,海陵人,本陰陽家者流,士誠開 籓,與有功焉。至是知不可為,即棄官而隱,權授淮省參政,遂杜門謝病以卒。

又有淳安魯淵者,由進士遷浙西提學,士誠稱王,命為博士,辭不拜,還山。 士誠地連十州,諸將鹹以為安,松江陳思獨上書危之,不報,思遁居海上。

郎中參軍事陳基,以諫止稱王,欲殺之,不果,已而超授內史,遷學士院學士, 凡飛書、走檄、碑銘、傳記,多出其手。基每以為憂,而未能去也。

冬,十月,丙申朔,青齊一方赤氣千里。

壬寅,吳國公至武昌,馬、步、舟師水陸並進。即抵其城,命常遇春等分兵於 四門,立柵圍之,又於江中聯舟為長寨,以絕其出入之路。分兵徇漢陽、德安,於 是湖北諸郡皆降於吳。

甲辰,湖廣偽姚平章、張知院陰使人言於庫庫特穆爾,設計擒殺其主陳理及偽 夏主明玉珍,不果。

皇太子惡太傅泰費音不歸奉元而止於沙井,己酉,令御史大夫布哈劾泰費音故 違上命,當正其罪,詔悉拘所授宣命及所賜物,俾往陝西之西居焉。丞相綽斯戩因 益誣奏之,安置土蕃,尋遣使者逼令自裁,泰費音至東勝,賦詩一篇,乃自殺。

是月,庫庫特穆爾遣僉樞密院事任亮復安陸府。

博囉特穆爾遣兵攻冀寧,至石嶺關,庫庫特穆爾大破走之,擒其將烏訥爾、殷 興祖。博囉軍由是不振。

先是監察御史張沖等上章,雪故丞相托克托之冤,詔復托克托官爵,並給復其 家產,召其子哈喇章、三寶努還朝。時額森特穆爾亦已死,乃授哈喇章中書平章政 事,封申國公,分省大同;三寶努知樞密院事。

十一月,庚申,台臣又言:「托克托有大臣之體。向在中書,政務修舉,深懼 滿盈,自求引退,加封鄭王,固辭不受。再秉鈞軸,克濟艱危,統軍進征,平徐州, 收六合,大功垂成,浮言構難,奉詔謝兵,就貶以沒。已蒙錄用其子,還所籍田宅, 更乞憫其勳舊,還所授宣命。」從之。

十二月,丙申朔,吳國公發武昌,還建康,命常遇春總督諸將守營柵,諭之曰: 「彼猶孤屯處牢中,欲出無由,久當自服。若來衝突,慎勿與戰,且堅守營柵以 困之,不患其城不下也。」

宦者資政院使保布哈與宣政院使托歡,內恃皇太子,外結丞相綽斯戩,驕恣不 法,監察御史額森特穆爾、孟額森布哈、傅公讓等,劾奏保布哈、托歡奸邪,當屏 黜。御史大夫婁都爾蘇以其事聞,皇太子執不下,而奇後庇之尤固,御史乃皆坐左 遷。

治書待御史陳祖仁上書皇太子言:「御史糾劾托歡、保布哈奸邪等事,此非御 史之私言,乃天下之公論。今殿下未賜詳察,輒加沮抑,使奸臣蠹政之情,不得達 於君父,則亦過矣。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台臣者祖宗之所建立,以二豎之微,而 於天下之重,台諫之言,一切不恤,獨不念祖宗乎?且殿下職分,止於監國撫軍, 問安視膳而已,此外予奪賞罰之權,自在君父。方今毓德春宮,而使諫臣結舌,凶 人肆志,豈惟君父徒擁虛器,而天下蒼生亦將奚望!」

書奏,皇太子怒,令婁都爾蘇諭祖仁,以謂:「托歡等俱無是事。御史糾言不 實,已得美除。昔裕宗為皇太子兼中書令、樞密使,凡軍國重事合奏聞者,乃許上 聞,非獨我今日如是也。」

祖仁復上書言:「昔唐德宗云:『人言盧杞奸邪,朕殊不覺。』使德宗早覺, 杞安得相!是杞之奸邪,當時皆知之,獨德宗不知耳。今此二人亦皆奸邪,舉朝知 之,在野知之,獨殿下未知耳。且裕宗既領軍國重事,理宜先閱其綱,若台諫封章, 自是御前開拆。假使必皆經由東宮,君父或有差失,諫臣有言,太子將使之聞奏乎, 不使之聞奏乎?使之聞奏,則傷其父心;不使聞奏,則陷父於惡;殿下將安所處? 如知此義,則今日糾劾之章不宜阻矣,御史不宜斥矣。斥其人而美其除,不知御史 所言,為天上國家乎,為一身官爵乎?斥者去,來者言,言者無窮而美除有限,殿 下又何以處此?」

祖仁書既再上,即辭職,而台臣大小亦皆求退,於是皇太子以其事聞,保布哈、 托歡乃皆辭罷。

帝令婁都爾蘇諭祖仁等,祖仁上疏曰:「祖宗以天下傳之陛下,今乃壞亂不可 救藥,雖曰天運使然,亦陛下刑賞不明之所致也。且區區二豎,猶不能除,況於大 者?願陛下俯從台諫之言,擯斥此二人,不令以辭退為名,成其奸計,使海內皆知 陛下信賞必罰,自二人始,則將士孰不效力!天下可撫有以還祖宗。若猶優柔不斷, 則臣寧餓死於家,誓不與之同朝,牽連及禍也!」

疏奏,帝大怒。會侍御史李國鳳亦上書皇太子,言:「保布哈驕恣無狀,招權 納賄,奔競之徒,皆出其門,洸洸有趙高、張讓、田令孜之風。漸不可長,望殿下 思履霜堅冰之戒,早賜奏聞,投之邊徼以快眾心,則紀綱可振,政治修而百廢舉矣。」

由是帝益怒,台臣自婁都爾蘇以下皆左遷。而祖仁出為甘肅行省參知政事,時 天極寒,衣單甚,以弱女托於其友硃毅,即日就道。

保布哈之被劾,婁都爾蘇執其事頗力,太子深惡之,而奇後又譖之於內,未幾, 保布哈復為集賢大學士、崇政院使。

知樞密院事圖沁特穆爾與丞相額森布哈俱屯田西方。一日,圖沁治具,躬詣額 森屯所餉之,額森自恃尊屬,不受,圖沁怒,坐額森營門外,呼軍士共啖之。額森 不平,因誣其有異志,差五府官往訊。圖沁忿曰:「我有何罪來問?」乃拘五府官, 將往訴博囉特穆爾,會婁都爾蘇亦懼誅,遂與圖沁特穆爾皆奔大同,匿博囉特穆爾 所。婁都爾蘇者,帝母舅也,以故帝數謂太子寢其事,而太子不從,帝無知之何, 乃傳旨,密令博囉特穆爾隱其跡;而綽斯戩、保布哈皆附太子,欲窮究其事,遍圖 形求之。

保布哈見台憲彈劾不行,與其黨謀曰:「十八功臣家子孫,朝夕在帝左右,我 與汝等向日之所為,渠必得知,台臣亦必知之,終必為我不利。」綽斯戩曰:「彼 皆婁都爾蘇黨也。婁都爾蘇既為博囉所庇,必稱兵犯闕,十八家為內應,社稷能無 危乎!」遂誣婁都爾蘇及額森呼圖克、托歡等謀為不軌,遂執額森呼圖克等送資政 院,鍛煉其獄,連逮不已。帝知其無辜,欲釋其事,特命大赦,而綽斯戩增入條畫 內,獨不赦前事。惟婁都爾蘇逃匿博囉軍中,餘皆遠竄,有道死者,亦有賄免者。

額森呼圖克,泰費音子也,赴貶所,行至中道,執政奏其違命,杖死之,年四 十四。泰費音為相,務廣延才彥,而額森呼圖克亦傾身下士,名稱藉甚,至是為奸 臣所害。賀氏三世忠貞,皆死於非命,天下悲之。

是歲,吳寶源局鑄錢三千七百九十一萬有奇。

○順帝至正二十四年(甲辰,一三六四年)

春,正月,丙寅朔,吳李善長、徐達等奉表吳國公勸進,公曰:「戎馬未息, 瘡痍未蘇,天命難必,人心未定,若遽稱尊號,誠所未遑。俟天下大定,行之未晚。」 群臣固請不已,乃即吳王位,建百司官屬,置中書省左右相國。以李善長為右相國, 徐達為左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郎中。

時小明王在滁州,中書設御座,以正旦行慶賀禮。劉基罵曰:「彼牧豎耳,奉 之何為!」遂不拜。然猶以龍鳳紀年,封拜、除授及有司文牒,並云:「皇帝聖旨, 吳王令旨」。

丁卯,吳命減取辟店錢。先是設官店以征商,吳王以稅重病民,故減之。

戊辰,吳王退朝,謂左相國徐達等曰:「卿等為生民計,共推戴予。然建國之 初,當先正紀綱。元氏昏亂,紀綱不立,主荒臣專,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 心渙散,遂至天下騷動。今將相大臣,當鑒其失,協心圖治,毋苟且因循,取充位 而已。」又曰:「禮法,國之紀綱,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建國之初,此為先 務。吾昔起兵濠梁,見當時主將皆無禮法,恣情任私,縱為暴亂,不知馭下之道, 是以卒至於亡。今吾所任將帥,皆當時同功一體之人,自其歸心於我,即與之定名 分,明號令,故諸將皆聽命,無敢有異者。爾等為吾輔相,當守此道,無謹於始而 忽於終也。」

二月,乙未朔,吳王以諸將圍武昌久不下,復親往視師。辛亥,至武昌,督兵 攻城。

先是陳理太尉張定邊見事急,潛遣卒縋城走岳州,告其丞相張必先使入援。至 是必先引兵至洪山,去城二十里,王命常遇春率精銳五千擊之,敵兵大敗,遂擒必 先。必先驍勇善戰,人號為「潑張」,城中倚以為重,及被擒,縛至城下示之曰: 「汝所恃者潑張,今已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必先亦呼定邊曰:「吾已至此, 兄宜速降。」定邊氣索不能言。武昌城東南有高寇山,下瞰城中,諸將相顧莫能登, 傅友德率數百人,一鼓奪之,矢中額,復洞脅,戰益力,城中益喪氣。

王復遣友諒舊臣羅復仁入城,諭理使降,復仁因清曰:「主上推好生之德,惠 此一方,使陳氏之孤得保首領,而臣不食言,臣雖死不恨矣。」王曰:「吾兵力非 不足,所以久駐此者,欲待其自歸,免傷生靈耳。汝行,必不誤汝。」復仁至城下 號哭,理驚,召之入,復相持痛哭」哭止問故,復仁諭以王意,辭旨懇切。時陳氏 諸將無出定邊右者,定邊亦知不可支。癸丑,陳理肉袒銜璧,率定邊等詣軍門降。 理俯伏戰慓,不敢仰視。王見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爾罪,勿懼也。」令 宦者入其宮,傳命慰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悉自取之,遣其文武官僚以次 出門,妻子資裝,皆俾自隨。

師圍武昌凡六閱月而降,士卒無敢入城,市井晏然不知有兵。城中民饑困,命 給米賑之,召其父老撫慰,民大悅。於是漢、沔、荊、岳郡縣相繼來降,立湖廣行 省中書,以樞密院判楊璟為參政守之。

初,陳友諒命其兄友才,與左丞王忠信等守潭州,吳王至武昌,友才遣忠信來 援,忠信戰敗而降,王授以參政,俾仍守潭州。友才率兵拒之於益陽,忠信巽辭開 諭之,友才亦降,與其子俱送建康。友才,所謂「二王」者是也。

李明道被獲,送武昌,伏誅。

明道,豐城人,故友諒將也,尋歸吳,後復叛附於友諒。友諒敗滅,明道俱, 走歸豐城,剪其髮髯,逃匿武寧山中。有荼客識之,縛送武昌,王數其反覆之罪, 戮之。

三月,乙丑,吳王至建康。丙寅,封陳理為歸德侯。

吳置起居注、給事中。

戊辰,吳以中書左丞湯和為平章政事。

時和守常州,率元帥吳福興以舟師徇黃楊山,遇張士誠水軍,擊敗之,擒其千 戶劉文興等,獲風般六艘,胡有是命。

己巳,吳王謂中書省臣曰:「郡縣官年五十以上者,雖練達政事,而精力既衰, 宜令有司選民間俊秀年二十五以上、資性明敏、有學識才幹者,辟赴中書,與年老 者參用之。後老者休致而少者已熟於事,如此則人才不乏而官使得人。其下有司, 宣佈此意,悉令知之。」

吳江西行省以陳友諒鏤金床進,王觀之,謂侍臣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 以一床工巧若此,其餘可知。陳氏父子窮奢極靡,焉得不亡!」即命毀之。

辛未,吳王御西樓,有軍士十餘人,自陳戰功以求升賞,王諭之曰:「爾從我 有年,才力勇怯,我縱不知,將爾者必知之。爾有功,予豈遺爾!爾無功,豈可妄 陳!且爾曹不見徐相國耶?今貴為元勳,其同時相從者猶在行伍。予亦豈忘之?以 其才智止此,不能過人故耳。爾曹苟能黽勉立功,異日爵賞,我豈爾惜!但患不力 耳。」於是無有復言者。

乙亥,監察御史王多勒圖、崔布延特穆爾諫皇太子勿親征。

先是博囉特穆爾陰使人殺其叔父左丞伊珠爾布哈,佯為不知,往吊不哭。朝廷 知其跋扈,又以匿婁都爾蘇事,太子深疾之。且時方倚重於庫庫特穆爾,而庫庫駐 兵太原,與博囉構兵,相持不解,於是綽斯戩、保布哈誣博囉與類都爾蘇謀為不軌。 辛卯,下詔數博囉特穆爾悖逆之罪,解其兵權,削其官爵,候道路開通,許還四川 田里。博囉殺使者,拒命不受。

《續資治通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