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覽第一

有始

原文:

一曰:天地有始,天微以成,地塞以形,天地合和,生之大經也。以寒暑日月晝夜知之,以殊形殊能異宜說之。夫物合而成,離而生。知合知成,知離知生,則天地 平矣。平也者,皆當察其情,處其形。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澤有九藪,風有八等,水有六川。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其星角、亢、氐;東 方曰蒼天,其星房、心、尾;東北曰變天,其星箕、斗、牽牛;北方曰玄天,其星婺女、虛、危、營室;西北曰幽天,其星東壁、奎、婁;西方曰顥天,其星胃, 昴,畢;西南曰朱天,其星觜巂、參、東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輿鬼、柳、七星;東南曰陽天,其星張、翼、軫。何謂九州?河、漢之間為豫州,周也;兩河之間為 冀州,晉也;河、濟之閒為兗州,衛也;東方為青州,齊也;泗上為徐州,魯也;東南為揚州,越也;南方為荊州,楚也;西方為雍州,秦也;北方為幽州,燕也。 何謂九山?會稽、太山、王屋、首山、太華、岐山、太行、羊腸、孟門。何謂九塞?大汾、冥厄、荊阮、方城、殽、井陘、令疵、句注、居庸。何謂九藪?吳之具 區,楚之雲夢,秦之陽華,晉之大陸,梁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大昭。何謂八風?東北曰炎風,東方曰滔風,東南曰熏風,南方曰巨風,西 南曰淒風,西方曰飂風,西北曰厲風,北方曰寒風。何謂六川?河水、赤水、遼水、黑水、江水、淮水。凡四海之內,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水道八千 裡,受水者亦八千里。通谷六,名川六百,陸注三千,小水萬數。凡四極之內,東西五億有九萬七千里,南北亦五億有九萬七千里。極星與天俱游,而天樞不移。冬 至日行遠道,周行四極,命曰玄明。夏至日行近道,乃參於上。當樞之下無晝夜。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天地萬物,一人之身 也,此之謂大同。眾耳目鼻口也,眾五穀寒暑也,此之謂眾異。則萬物備也。天斟萬物,聖人覽焉,以觀其類。解在乎天地之所以形,雷電之所以生,陰陽材物之 精,人民禽獸之所安平。

譯文:

天地有開始的時候,天是由輕微之物上升而形成,地是由重濁之物下沉而成。天地交合,是萬物生成的根本。由寒暑的變化,日月的運轉,晝夜的交替可以知道這個 道理,由萬物不同的形體,不同的性能、不同的應用可以解釋這個道理。萬物都是由於天地交合而形成,通過分離而產生的。知道交合知遣形成,知道分離知道產 生,那麼就知道天地形成的道理了。要瞭解天地的形成,都應當詳察萬物的實情,審度萬物的形體。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境內有九座高山,山上有九處險隘,水澤有九大淵藪,風有八種,水流有六大河流。

什麼叫九野?天中央叫鈞天,那裡的星宿是角、亢,氐。方叫蒼天,那裡的星宿是房,心,尾。東北叫變天,那裡的星宿是箕、鬥,牽牛。北方叫玄天,那裡的星宿 是婺女、虛、危、營室。西北叫幽天,那裡的星宿是東壁、奎、婁。西方叫顥天,那裡的星宿是胃,昴、畢。西南叫朱天,那星的星宿是觜巂、參、東井。南方叫炎 天,那裡的墾宿是輿鬼、柳、七星。東南叫陽天,那裡的星宿是張、翼、軫。

什麼叫九州?黃河、漢水之間為豫州,是周王室的疆域。清河和西河之間為冀州,是晉國的疆城。黃河,濟水之間為兗州,是衛國的疆域。東方為青州,是齊國的疆 域。泗水以南為徐州,是魯國的疆域。東南為揚州,是越國的疆域。南方為荊州,是楚國的疆域。西方為雍州,是秦國的疆域。北方為幽州,是燕國的疆域。

什麼叫九座高山?就是會稽山、泰山、王屋山、首陽山、太華山、岐山、太行山,羊腸,孟門。

什麼叫九處險隘?就是大汾,冥阮、荊阮,方城、殽、井陘,令疵、句注、居庸。

什麼叫九大淵藪?就是吳國的具區、楚國的雲夢,秦國的陽華、晉國的大陸、粱國的圃田,宋國的孟諸,齊國的海隅、趙國的鉅鹿、燕國的大昭。

什麼叫八風?東北風叫炎風,東風叫稻風,東南風叫熏風,南風叫巨風,西南風叫淒風,西鳳叫飂風,西北風叫厲風,北風叫寒風。

什麼叫六大河流?就是河水、赤水,遼水、黑水、江水、准水。

整個四海之內,東西長兩萬八千里,南北長二萬六千里。通航的河道八千里,受水的河道也是八千里。最大的河流六條,大河六百條,季節河三千條,小河流數以萬計。

四極之內,東西長五億零九萬七千里,南北長也是五億零九萬七千里。

極星和天一起運行,而北天極不移動。冬至這天,太陽運行在離北天投最遠的圓形軌連上,環行於四個極限點,稱為玄明。夏至這天,太陽運行在離北天極最近的圓 形軌跡上,太陽正值人的上方。在天極的下面,沒有晝夜的區別。在白民國以南,建木的下面,中午沒有影子,呼叫時沒有聲音,因為這裡是天地的中心。

天地萬物,如同一個人的身體,這就叫做高度同一。人有耳目鼻口,天地萬物有五穀寒暑,這些叫做各種差異,這樣萬物就齊備了。天降下萬物,聖人考察萬物從而 瞭解它們的類別。對這個道理的解釋體現在天地之所以形成、雷電之所以發生,陰陽變化而生成萬物、人民禽獸各得其所等方面。

應同

原文:

二曰: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螾大螻。黃帝曰:“土氣勝。”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 殺。禹曰:“木氣勝。”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於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天先 見火赤烏銜丹書集於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水氣勝,故其色尚黑,其事則水。水氣至而不 知數備,將徙於土。天為者時,而不助農於下。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濕;均薪施火,火就燥;山雲草莽,水 雲魚鱗,旱雲煙火,雨雲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故以龍致雨,以形逐影。師之所處,必生棘楚。禍福之所自來,眾人以為命,安知其所。夫覆巢毀卵,則鳳 凰不至;刳獸食胎,則麒麟不來;干澤涸漁,則龜龍不往。物之從同,不可為記。子不遮乎親,臣不遮乎君。君同則來,異則去。故君雖尊,以白為黑,臣不能聽; 父雖親,以黑為白,子不能從。黃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與元同氣。”故曰同氣賢於同義,同義賢於同力,同力賢於同居,同居賢於同名。帝者同氣,王者 同義,霸者同力,勤者同居則薄矣,亡者同名則觕矣。其智彌觕者,其所同彌觕;其智彌精者,其所同彌精。故凡用意不可不精。夫精,五帝三王之所以成也。成齊 類同皆有合,故堯為善而眾善至,桀為非而眾非來。《商箴》云:“天降災布祥,並有其職。”以言禍福人或召之也。故國亂非獨亂也,又必召寇。獨亂未必亡也, 召寇則無以存矣。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義。攻亂則脆,脆則攻者利;攻亂則義,義則攻者榮。榮且利,中主猶且為之,況於賢主乎?故割地寶器,卑辭屈服, 不足以止攻,惟治為足。治則為利者不攻矣,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為利則因為名也。名實不得,國雖強大者,曷為攻矣?解在乎史墨來而輟不襲衛,趙 簡子可謂知動靜矣!

譯文:

凡是古代稱帝稱王的將要興起,上天必定先向人們顯示出徵兆來。黃帝的時候,上天先顯現出大蚯蚓大螻蛄。黃帝說:“這表現土氣旺盛。”土氣旺盛,所以黃帝時 的服色崇尚黃色,做事情取法土的顏色。到夏禹的時侯,上天先顯現出草木秋冬時節不凋零的景象。夏禹說;“這表明木氣旺盛。”木氣旺盛,所以夏朝的服色崇尚 青色,做事情取法木的顏色。到湯的時候,上天先顯現水中出現刀劍的事。商湯說:“這表明金氣旺盛。”金氣旺盛,所以商朝的服色崇尚白色,做事情取法壘的顏 色。到周文王的時候,上天先顯現由火幻化的紅色烏鴉銜著丹書停在周的社廟上。周文王說:“這表明火氣旺盛。”火氣旺盛,所以周朝的服色崇尚紅色,做事情取 法火的顫色。代替火的必將是水,上天將先顯現水氣旺盛的景象。水氣旺盛,所以新王朝的服色應該崇尚黑色,做事情應該取法水的顏色。如果水氣到來,卻不知氣 數已經具備,從而取法於水,那麼,氣數必將轉移到土上去。

天為四時的運行,但並不幫助違背農時的農事。物類相同的就互相召引,氣味相同的就互相投合,聲音相同的就互相響應。敲擊宮音,宮音就隨之振動,敲擊角音, 角音就隨之振動。在同樣平的地面上溜水,水先向潮濕的地方流,在鋪放均勻的柴草上點火,火先向乾燥的地方燃燒。山上的雲呈現草莽的形狀,水上的雲呈上魚鱗 的形狀,乾旱時的雲就像燃燒的煙火,陰雨時的雲就像蕩漾的水波。這些都無不依賴它們賴以生成的東西來顯示給人們。所以用龍就能招來雨,憑形體就能找到影 子,軍隊經過的地方,必定生長出荊棘來。禍福的到來,一般人認為是“命”,哪裡知道禍福到來的緣由。

搗翻鳥巢,毀壞鳥卵,那麼鳳凰就不會再來,剖開獸腹,吃掉獸胎,那麼麒麟就不會再來,弄乾池澤來捕魚,那麼龜龍就不會再去。事物同類相從的情況,難以盡 述。兒子不會一味受父親遏制,臣子不會一味受君主遏制。志同道合就在一起,否則就離開。所以君主雖然尊貴,如果把白當成黑,臣子就不能聽從,父親雖然親 近,如果把黑當成白,兒子也不能依順。

黃帝說:“廣大純厚,是因為遵循了上天的法則,與上天同氣的緣故。”所以說同氣勝過同義,同義勝過同力,同力勝過同居,同居勝過同名。稱帝的人同氣,稱王 的人同義,稱霸的人同力,辛勞的君主同存千世,而德行就不厚道了,亡國的君主同名,而德行就低劣了。智慧越是低劣的人,與之相應的就越是低劣,智慧越是精 微的人,與之相應的就越是精微。所以凡思慮不可以不精微。精微,是五帝三王之所以成就帝業的原因。事物只要同類,都能互相聚合。所以堯做好事因而所有好事 都歸到他身上,桀幹壞事囡而所有壞事都歸到他身上。

《商箴》上說:“上天降災禍施吉祥,都有一定的對象。”這是說,禍福是人招致的。所以國家混亂不但但是混亂,又必定會招來外患。國家僅僅混亂未必會滅亡, 招致外患就無法保存了。凡是用兵作戰,都是用於有利的地方,用於符合道義的地方,攻打混亂的國家就容易使之屈服,敵國屈服,那麼進攻的國家就得利,攻打混 亂的國家就符合道義,符合道義,那麼進攻的國家就榮耀,既榮耀又得利,具有中等才能的君主尚且這樣做,何況是賢明的君主呢?所以,割讓土地獻出寶器,盲辭 卑謙屈服於人,不足以制止別國的進攻,只有國家治理得好,才能制止別國的進攻。國家治理好了,那麼圖利的就不來進攻了,圖名的就不來討伐了。大凡人們進攻 討伐別的國家,不是圖利就是圖名。如果名利都不能得到,那麼國家即使強大,又怎麼會發動這種徒勞的攻伐呢?這道理的解釋體現在史墨去衛國瞭解情況回來而趙 簡子就停止進攻衛國這件事上,趙筒子可取說是懂得該動則動該止則止的道理了。

去尤

原文:

三曰:世之聽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則聽必悖矣。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與因人所惡。東面望者不見西牆,南鄉視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人有亡 鈇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抇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 者。其鄰之子非變也,己則變矣。變也者無他,有所尢也。邾之故法,為甲裳以帛。公息忌謂邾君曰:“不若以組。凡甲之所以為固者,以滿竅也。今竅滿矣,而任 力者半耳。且組則不然,竅滿則盡任力矣。”邾君以為然,曰: “將何所以得組也?”公息忌對曰:“上用之則民為之矣。”邾君曰:“善。”下令,令官為甲必以組。公息忌知說之行也,因令其家皆為組。人有傷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組者,其家多為組也。”邾君不說,於是復下令,令官為甲無以組。此邾君之有所尢也。為甲以組而便,公息忌雖多為組,何傷也?以組不便, 公息忌雖無為組,亦何益也?為組與不為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說,用組之心,不可不察也。魯有惡者,其父出而見商咄,反而告其鄰曰:“商咄不若吾子矣。”且 其子至惡也,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惡,尢乎愛也。故知美之惡,知惡之美,然後能知美惡矣。《莊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鉤殶者戰,以黃金殶者殆。其 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洩,蓋內掘。”魯人可謂外有重矣。解在乎齊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皆有所乎尤也。老聃則得之 矣,若植木而立乎獨,必不合於俗,則何可擴矣。

譯文:

世上憑著聽聞下結論的人,往往有所局限。往往有所局限,那麼憑聽聞下的結論必定是謬誤的了。受局限的原因很多,其關鍵必定在於人的有所喜愛和有所憎惡。面向東望的人,看不見西面的牆,朝南看的人,望不見北方。這是因為心意專於一方啊。

有一個丟了斧子的人,猜疑是他鄰居的兒子偷的。看他走路的樣子,像偷斧子的。看他的眼色,像偷斧子的,聽他說話,像偷斧子的;看他的舉止神志,沒有一樣不 象偷斧子的。這個人挖坑的時候,找到了他的斧子。過了幾天,又看見他鄰居的兒子,舉止神態,沒有一樣象愉了斧子的。他鄰居的兒於沒有改變,他自己卻改變 了,他改變的原因沒有別的,是因為原來有所局限。

邾國的舊法,製作甲裳用帛來連綴。公息忌對邾君說:“不如用絲繩來連綴。大凡甲之所以牢固,是因為甲連綴的縫隙都塞滿了。現在甲連綴的縫隙雖然塞滿了,可 是只能承受應該承受的力的一半。然而用絲繩來連綴就不是這樣。只要連綴的縫隙塞滿了,就能承受全部應該承受的力了。”邾君以為他說得對,說:“將從哪裡得 到絲繩呢?”公息忌回答說:“君主使用它,那麼人民就會製造它了。”邾君說:“好!”於是下命令,命爭有關官吏製作甲一定要用絲繩連綴。公息忌知道自己的 主張得到實行了,於是就讓他家裡人都製造絲繩。有詆毀他的人說。“公息忌之所以想用絲繩,是因為他家製造了很多絲繩。”邾君聽了很不高興,於是又下述命 令,命爭有關官吏制甲不要用絲繩連綴。這是邾君有所局限!制甲用絲繩違綴如果有好處,公息忌即使大量製造絲繩,有什麼害處呢?如果用絲繩連綴沒有好處,公 息忌即使沒有製造絲繩,又有什麼益處呢?公息忌製造絲繩或不製造絲繩,都不足以損害公息忌的主張。使用絲繩的本意,不可以不考察清楚啊。

魯國有個醜陋的人,他的父親出門看見商咄,回來以後告訴他的鄰居說;“商咄不如我兒子。”然而他兒子是極醜陋的,商咄是極漂亮的,他卻認為極漂亮的不如極 醜陋的,這是被自己的偏愛所局限。所以,知道了漂亮可以被認為是醜陋,醜陋可以被認為是漂亮,然後就能知道什麼是漂亮,什麼是醜陋了。《莊子》說:“用紡 錘作睹注的內心坦然,用衣帶鈞作賭注的心裡發慌,用黃金作賭注的感到迷惑。他們的賭技是一樣的,然而所以感到迷惑,必然是因為對外物有看重的東西。對外物 有看重的東西,就會對它親近,因而內心就會不安詳。”那個魯國人可以說是對外物有看重的東西了。這道理體現在齊國人想得到金子,以及秦國的墨者互相嫉妒 上,這些都是因為有所局限啊。

老聃就懂得這個道理,他像直立的木頭一樣自行其事,這樣必然與世俗不合,那麼還能有什麼能使他內心不安暱?

聽言

原文:

四曰:聽言不可不察,不察則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亂莫大焉。三代分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彌衰,聖王之道廢絕。世主多盛其歡樂,大其鐘鼓,侈其台榭苑 囿,以奪人財;輕用民死,以行其忿。老弱凍餒,夭瘠壯狡,汔盡窮屈,加以死虜。攻無罪之國以索地,誅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廟之安也,社稷之不危也,不亦 難乎?今人曰:“某氏多貨,其室培濕,守狗死,其勢可穴也。”則必非之矣。曰:“某國饑,其城郭庳,其守具寡,可襲而篡之。”則不非之。乃不知類矣。《周 書》曰:“往者不可及,來者不可待,賢明其世,謂之天子。”故當今之世,有能分善不善者,其王不難矣。善不善本於義,不於愛。愛利之為道大矣。夫流於海者,行之旬月,見似人者而喜矣。及其期年也,見其所嘗見物於中 國者而喜矣。夫去人滋久,而思人滋深歟!亂世之民,其去聖王亦久矣。其願見之,日夜無間。故賢王秀士之欲憂黔首者,不可不務也。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 不知事,惡能聽言?不知情,惡能當言?其與人谷言也,其有辯乎,其無辯乎?造父始習於大豆,蜂門始習於甘蠅,御大豆,射甘蠅,而不徙人以為性者也。不徙 之,所以致遠追急也,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亦必有所習其心,然後能聽說。不習其心,習之於學問。不學而能聽說者,古今無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公孫 龍之說燕昭王以偃兵及應空洛之遇也,孔穿之議公孫龍,翟翦之難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議,皆多故矣,不可不獨論。

譯文:

聽到話不可不考察,不考察,那麼好和不好就不能分辨。好和不好不能分辨,禍亂沒有比達更大的了。夏、商、週三代能分辨好和不好,所以能稱王天下。如今世道 更加衰微,聖王之道披廢棄滅絕。當世的君主盡情尋歡作樂,把鐘鼓等樂器造得很大,把台榭園林修得很豪華,因而耗費了人民的錢財,隨隨便便讓人民去送命,來 發洩自己的憤怒。年老體弱的人受凍挨餓,強壯有力的人被弄得夭折瘦弱,幾乎都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又把死亡和被俘的命運加在他們身上。攻打沒有罪的國家以 便掠取土地,殺死沒有罪的人民以便奪取利益。這樣做卻想讓宗廟平安,讓國家不危險,不是很難嗎?

假如有人說:“某某人有很多財物,他家房屋的後牆很潮濕,看家的狗死了,這是可以挖牆洞的好機會。”那麼一定要責備這個人。如果說:“某某國遇到荒年,它的城牆低矮,它的防守器具很少,可以偷襲並且奪取它。”對這樣的人卻不責備。這就是不知道類比了。

《周書》中說:“逝去的不可追回,未來的不可等待,能使世道賢明的,就叫做天子。”所以在今天的社會上,有能分辨好和不好的,他稱王天下是不難的。好和不 好的關鍵在於愛,在千利,愛和利作為原則來說是太大了。在海上漂泊的人,漂行一個月,看到像人的東西就很高興。等到漂行一年,看到曾在中原之國看到過的東 西就很高興丁。這就是離開人越久,想念人就越厲害吧!混亂社會的人民,他們離開聖王也已經很久了,他們希望見到聖王的心情,白天黑夜都不間斷。所以那些想 為百姓憂慮的賢明君主和傑出人士,不可不在這方面努力啊。

功績先於名聲,事情先於功績,言論先於事情。不瞭解事情的實質,怎麼能聽信言論?不瞭解內情,怎麼能使言論與事實相符?如果不能這樣,那麼人言與鳥音,是有區別呢,還是沒有區別呢?

造父最初向大豆學習的時候,蜂門最初向甘蠅學習的時候,向大豆學習馭術,向甘蠅學習射術,專心不渝,以此作為自己的本質。專心不渝,這是他們所以能學到致 遠追急的馭術。除暴禁害的射術的原因。大凡人也一定要修養自己的心性,然後才能正確聽取別人的議論。不修養自己的心性,也要研習學問。不學習而能正確昕取 意見的,從古到令都沒有。這道理體現在白圭非難惠子、公孫龍以消除戰爭勸說燕昭王以及應付秦趙的空洛盟約,孔穿非議公孫龍、翟翦責難惠子制訂的法令等方 面。這四個人的議論,都包含著充足的理由,對比是不可不認真辮察清楚的。

謹聽

原文:

五曰:昔者禹一沐而三捉發,一食而三起,以禮有道之士,通乎己之不足也。通乎己之不足,則不與物爭矣。愉易平靜以待之,使夫自得之;因然而然之,使夫自言 之。亡國之主反此,乃自賢而少人。少人則說者持容而不極,聽者自多而不得。雖有天下,何益焉?是乃冥之昭,亂之定,毀之成,危之寧。故殷周以亡,比干以 死,悖而不足以舉。故人主之性,莫過乎所疑,而過於其所不疑;不過乎所不知,而過於其所以知。故雖不疑,雖已知,必察之以法,揆之以量,驗之以數。若此則 是非無所失,而舉措無所過矣。夫堯惡得賢天下而試舜?舜惡得賢天下而試禹?斷之於耳而已矣。耳之可以斷也,反性命之情也。今夫惑者,非知反性命之情,其次 非知觀於五帝三王之所以成也,則奚自知其世之不可也?奚自知其身之不逮也?太上知之,其次知其不知。不知則問,不能則學。《周箴》曰:“夫自念斯學,德未暮。”學賢問,三代之所以昌也。不知而自以為知,百禍之宗也。名不徒立,功不自成,國不虛存,必有賢者。賢者之道,牟而難知,妙而難 見。故見賢者而不聳,則不惕於心。不惕於心,則知之不深。不深知賢者之所言,不祥莫大焉。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而 天子已絕。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強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殘,不得休息。今之世當之矣。故當今之世,求有道之士,則於四海之上,山谷之中,僻遠幽 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得之,則何欲而不得?何為而不成?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 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解在乎勝書之說周公,可謂能聽矣;齊桓公之見小臣稷,魏 文侯之見田子方也,皆可謂能禮士矣。

譯文:

從前禹洗一次頭要多次握住頭髮停下來,吃一頓飯要多次站起身來,以便依禮節對待有道之士,弄懂自己所不懂的東西。弄懂了自己所不懂的東西,就能不爭外物 了。賢主用歡悅平和的態度對待有道之士,使他們各得其所,一切都順其自然,讓他們盡情講話。亡國之君卻與此相反,他們看重自己,輕視別人。輕視別人,那麼 遊說的人就矜持而盡情勸說了。聽取意見的人只看重自己,因而就會一無所得。這樣,即使享有天下,又有什麼益處呢?這實際上就是把昏暗當成光明,把混亂當成安定,把毀壞當成成功,把危險當成安寧。所以商周因此而被滅亡,比干因此而被處死,如此悖亂的事真是舉不勝舉。

所以,君主的常情是,不會因為有所懷疑犯過錯,反而會由於無所懷疑犯過錯。不會因為有所不知犯過錯,反而會由於有所知而犯過鈷。所以,即使是不懷疑的,即 使是已經知道的,也一定要用法令加以考察,用度量加以測定,用數術加以驗證。這樣去做了,那麼是非就不會判斷錯誤。舉止就沒有過錯了。堯怎樣在天下選取賢 人而任用了舜呢?舜怎樣在天下選取賢人而任用了禹呢?只是根據耳朵的聽聞做出決斷罷了。憑耳朵可以決斷,是由於復歸人的本性的緣故。現在那些昏惑的人,不 知道這是復歸人的本性,其次是不知道觀察五帝三王之所以成就帝業的原因,那又怎麼知道自己的世道不好呢?自己怎麼知道自身趕不上五帝三王呢?最上等的是無 所不知,次一等的是知道自己有所不知。不知就要問,不會就要學。《周箴》中說:“只要自己對這些問題經常思考,修養道德就不算晚。”勤學好問,這是夏商周 三代所以昌盛的原因。不知道卻自以為知道,這是各種禍患的根源。

名譽不會憑白無故地樹立,功勞不會自然而然地建成,國家不會憑空保存,一定要有賢德之人才行。賢德之人的思想博大而難以知曉,精妙而難以瞭解。所以看到賢 德之人而不恭教,就不能動心。不能動心,那麼瞭解得就不深刻。不能深刻地瞭解賢德之人所說的話,沒有比這更不吉利的了。

君主賢明,世道太平,那麼賢德之人就在上位,君主不賢明,世道混亂,那麼賢德之人就在下位。現在周王室已經滅亡,天子已經斷絕。混亂沒有什麼比沒有天子更 太的了。沒有天子,那麼勢力強的就會壓倒勢力弱的,人多的就會危害人少的,用軍隊相殘殺,不得止息。現在的社會正是這樣的情形。所以在如今的社會上,要尋 求有道之人,就要到四海邊,山谷中,偏遠幽靜的地方,這樣,或許還能得到這樣的人。得到了這樣的人,那麼想要什以不能得到?想做什麼不能成功?太公望在滋 泉釣魚,正遭逢紂當天子的時代,所以周文王得到了他因而能稱王天下。文王是諸侯,紂是天子。天子失去了太公望,而諸侯卻得到了他,這是瞭解與不瞭解造成 的。那些平平常常的人,不用等瞭解他們就能役使,不用依禮相待就能使喚。至於有道之人,一定要依禮相待,一定要丁解他們,然後他們的智慧才能才可以充分發 揮出來。這道理體現在勝書勸隨同登上,周公可以說是能聽從勸說了,體現在齊桓公去見小臣稷,魏文侯去見段干木上,他們都可以說是能禮賢下士了。

務本

原文:

六曰:嘗試觀上古記,三王之佐,其名無不榮者,其實無不安者,功大也。《詩》云:“有唵淒淒,興雲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三王之佐,皆能以公及其私 矣。俗主之佐,其欲名實也,與三王之佐同,而其名無不辱者,其實無不危者,無公故也。皆患其身不貴於國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貴於天下也;皆患其家之不富也, 而不患其國之不大也。此所以欲榮而愈辱,欲安而益危。安危榮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廟,宗廟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亂在於有司。《易》曰:“復自道,何其咎,吉。”以言本無異,則動卒有喜。今處官則荒亂,臨財則貪得,列近則持諫,將眾則罷怯,以此厚望於主,豈不難哉!今有人於此,修身會計則 可恥,臨財物資盡則為己,若此而富者,非盜則無所取。故榮富非自至也,緣功伐也。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誣也;無功伐而求榮富,詐也。詐誣之道,君子不由。 人之議多曰:“上用我,則國必無患。”用己者未必是也,而莫若其身自賢。而己猶有患,用己於國,惡得無患乎?己,所制也;釋其所制而奪乎其所不制,悖。未 得治國治官可也。若夫內事親,外交友,必可得也。苟事親未孝,交友未篤,是所未得,惡能善之矣?故論人無以其所未得,而用其所已得,可以知其所未得矣。古 之事君者,必先服能,然後任;必反情,然後受。主雖過與,臣不徒取。《大雅》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以言忠臣之行也。解在鄭君之問被瞻之義也,薄疑 應衛嗣君以無重稅。此二士者,皆近知本矣。

譯文:

試看上世古書,禹、湯、文武的輔臣聲譽沒有不榮耀的,地位沒有不安穩的;這是由於他們功勞大的緣故。《詩經》上說:“陰雨綿綿天氣涼,濃雲滾滾布天上。好 雨落在公田里,一併下在私田上。”禹、湯、文武的輔臣都能憑借有功干公家,從而獲得自己的私利。平庸君主的輔臣,他們希望得到名譽地位的心情跟三王的輔臣 是相同的,可是他們的名聲沒有不蒙受恥辱的,他們的地位沒有不陷入險境的,這是由於他們沒有為公家立功的緣故。他們都憂慮自身不能在國內顯貴,卻不憂慮自 己的君主不能在天下最貴,他們都憂慮自己的家族不能富足,卻不憂慮自己的國家領土不能擴大。這就是他們希望得到榮耀反而更加恥辱,希望得到安定反而更加危 險的原因。安危榮辱的根本在於君主,君主的根本任於宗廟,宗廟的根本在於人民,人民治理得好壞在於百官。《周易》說:“按照正常的軌道返回,同而復始,有 什災禍!吉利。”這是說只要根本沒有變異,一舉一動終究會有喜慶。如今世人居官就放縱悖亂,面對錢財就貪得無厭,官位得以接近君主就阿諛奉承,統率軍隊 就軟弱怯懦,憑著這些想從君主那裡滿足奢望,豈不是很難嗎?

假如有這樣一個人,認為自己從事於會計理財是可恥的,面對錢財就要佔為己有,像這樣而富足的,除非偷盜,否則無法取得財富。因此,榮華富貴不是自己來的, 是靠功勞得來的。如今世人功勞很少而企望很大,這是欺騙。沒有功勞而謀求榮華富貴,這是詐取。欺騙、詐取的方法,君子是不採用的。

人們的議論大都說;“君主如果任用我,國家就必定沒有禍患。”其實如果真的任用他,未必是這樣。對於這些人來說,沒什麼比使自身賢明更重要的了。如果自己 尚且有禍患,任用這樣的人冶理國家,怎麼能沒有禍患呢?自身是自己所能制約的,放棄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卻去奮力於自己力所不及的事,這就叫悖謬。悖謬的 人,不讓他們治理國家、管理官吏是合宜的。至於在家侍奉父母,在外結交朋友,是一定可以做到的。如果侍奉父母不孝順,結交朋友不誠摯,這些都未能敞到,怎 麼能稱讚他呢?所以評論人不要根據他未能做到的評論,而要根據他已能做到的評論,這樣就可以知道他尚未能做到的事了。

古代侍奉君主的人,一定先貢獻才能,然後才擔任官職,一定先省察自己,然後才接受俸祿。君主即使多給俸祿,臣子也不無故接受。《大雅》中說;“上帝監視著 你們,你們不要有貳心。”這說的是忠臣的品行。這個道理體現在鄭君問被瞻的主張,薄疑以不要加重賦稅回答衛嗣君兩件事上。被瞻,薄疑這兩位士人,都接近於 知道根本。

諭大

原文:

七曰:昔舜欲旗古今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正殊俗矣;湯欲繼禹而不成,既足以服四荒矣;武王欲及湯而不成,既足以王道矣;五伯欲繼三 王而不成,既足以為諸侯長矣;孔丘、墨翟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以成顯名矣。夫大義之不成,既有成矣已。《夏書》曰:“天子之德廣運,乃神,乃武乃 文。”故務在事,事在大。地大則有常祥、不庭、歧毋、群抵、天翟、不周,山大則有虎、豹、熊、螇蛆,水大則有蛟、龍、黿、鼉、鱣、鮪。《商書》曰:“五世 之廟,可以觀怪。萬夫之長,可以生謀。”空中之無澤陂也,井中之無大魚也,新林之無長木也。凡謀物之成也,必由廣大眾多長久,信也。季子曰:“燕雀爭善處於一室之下,子母相哺也,姁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決,則火上焚棟,燕雀顏色不變,是何也?乃不知禍之將及己也。”為人臣免於燕雀之智 者寡矣。夫為人臣者,進其爵祿富貴,父子兄弟相與比周於一國,姁焉相樂也,以危其社稷。其為灶突近也,而終不知也,其與燕雀之智不異矣。故曰:“天下大亂,無有安國;一國盡亂,無有安家;一家皆亂,無有安身。”此之謂也。故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貴賤,交相為恃,然後皆得其樂。定 賤小在於貴大,解在乎薄疑說衛嗣君以王術,杜赫說周昭文君以安天下,及匡章之難惠子以王齊王也。

譯文:

從前舜想要包羅古今,雖不能成功,卻已經足以成就帝業了,禹想要成就帝業,雖不能成功,卻已經足以使異方之俗得到匡正了。湯想要繼承禹的事業。雖不能成 功,卻已經足以使四方荒遠之地歸服了。周武王想趕上湯的事業,雖不能成功,卻已經足以在舟車所通、人跡所至之處稱王了,五霸想要繼承三王的事業,雖不能成 功,卻已經足以成為諸侯的盟主了,孔丘、墨翟想要在世上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雖不能成功,卻已經足以成就顯赫的名聲了。他們所追求的遠大理想雖不能成功, 卻已經足以有所成就了。

《夏書》上說;“天子的功德,廣大深遠,玄妙神奇,既勇武又文雅。”所以,事業的成功在於做,做的關鍵在於目標遠大。地大了,就有常祥、不庭、歧母、群 抵,天翟、不周等高山,山大了,就有虎、豹、熊、猿猴等野獸。水大了,就有蛟龍,黿、鼉、鱣,鮪等水族。《商書》上說。“五代的祖廟,可以看到鬼怪。萬人 的首領,可以產生奇謀。”孔穴中沒有池沼,水井中沒有大魚,新林中沒有大樹。凡是謀劃事情取得成功的,必定是著眼於廣大、眾多、長久,這是確定無疑 的。

季子說;“燕雀在一間房屋之下爭奪好地方,母鳥哺育著幼鳥,都歡樂自得,自以為很安全了。灶的煙囪裂了,火冒了出來,向上燒著了屋粱,可是燕雀卻安然自 若,這是為什麼呢?是不知道災禍將要降到自己身上啊。”作臣子的能夠避免燕雀那樣見識的人太少了。作臣子的,只顧增加他們的爵祿富貴,父子兄弟在一國之中 結黨營私,歡樂自得,以危害他們的國家。他們離灶上的煙囪很近,可是卻始終不知道,他們和燕雀的見識沒有什麼不同了。所以說,“天下大亂了,就沒有安定的 國家,整個國家都亂了,就沒有安定的采邑,整個采邑都亂了,就沒有平安的個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所以,小的獲得安定必定要依賴大的,大的獲得安定必定 要依賴小的。小和大,貴和賤,彼此互相依賴,然後才能都得到安樂。使賤、小獲得安定在於貴、大。這個道理體現在薄疑用成就王業的方法勸說衛嗣君、杜赫用安 定天下的方祛勸說周昭文君,以及匡章責難惠子尊齊王為王這些事上。

《呂氏春秋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