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族人的觀念中,他們推翻商紂的統治而建立周朝君臨天下的事業,是從太王亶父開始的。《詩。魯頌。宓宮》云:「後稷之孫,實維大(太)王,居岐之陽,實始剪商。至於文、武,纘大王之緒……。「可見這位太王,在周族的發展史上是一個關鍵的人物。據說太王亶父又稱」古公「。《史記。周本紀》敘述他的事跡說:」古公亶父復修後稷、公劉之業「:」古公乃貶戎狄之俗「:」古公有長子曰太伯「:」古公欲立季歷而傳昌「:」古公卒,季歷立「:」公季修古公遺道「:」(文王)追尊古公為太王「。其後,《吳越春秋。吳太伯傳》、《後漢書。西羌傳》等史籍都因襲其說,稱太王亶父為古公。朱熹在《詩集傳》、《四書集注》等著作中一再指出:」古公,太王之本號。「直到目前的各種歷史著作,如範文瀾的《中國通史》、郭沫若主編的《中國史稿》、朱紹侯和劉澤華等主編的《中國古代史》等,在闡述周族的興起時,都大談」古公「的業績。范著還專門辟出一節,題目是」古公建立封建制度的周國「。可見這一稱謂的源遠流長,根深蒂固。
然而,這一稱呼是大成問題的。清人崔述在《豐鎬考信錄》中辨析說:「周自公季以前,未有號為某公者;微獨周,即夏、商他諸侯亦無之:何以大王乃獨有號?《書》曰:」古我先生『,古,猶昔也。』古公亶父『者,猶言「昔公亶父』也。『公亶父』相連成文而冠之以『古』,猶所謂公劉、公非、公叔婁者也。」現代學者孫作雲在所著《詩經與周代社會研究》一書中也指出:「『公亶父』不能稱為『古公亶父』或『古公』。《詩經》四字一句,故在『公亶父」前加一』古『字,以足其文。司馬遷不察,在《史記。周本紀》中一再曰』古公亶父『或』古公『,這是不對的。「上述議論,振振有詞,說得相當有道理。查《詩經》中有許多「古」字,都作往昔、古代解。如《小雅。甫田》云:「自古有年(豐年)」;《大雅。思齊》云:「古之人無(厭)」;《大雅。烝民》云:「古訓是式」;《周頌。載芟》云:「振(自)古如茲」;《周頌。良耜》云:「續古之人」;《商頌。那》云:「自古在昔,」可見
在《詩經》中,「古」字是用得相當普遍的。《大雅。綿》中的「古公亶父」之句,「古」字亦應作從前、往古講,而不能解為「公亶父」號為「古公」。《商頌。玄鳥》中,有一個同樣的句式:「古帝命武湯。」這就是說,從前上帝命令武王湯。如果解為商湯時的上帝號為「古帝」,豈不笑話!再檢閱《史記》之前,先秦時期和漢初的許多典籍,未有稱太王亶父為「古公」者。如《穆天子傳》卷二記:「大王亶父之始作西土,封其元子吳太伯於東吳,」《穆傳》是從戰國魏襄王墓中出土的先秦時期的作品。《孟子。梁惠王下》一再陳述周太王的事跡云:「昔者大王好色」,「昔者大王居亶」,『故大王事獯鬻「,從不稱其為古公,《呂氏春秋。開春論。審為》篇論說周太王遷居的故事,一則雲」太王亶公居邠,狄人攻之「;二則記」太王亶父曰「如何如何;最後還加贊語道:」太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這裡也毫不提及太王之號」古公「。西漢初年韓嬰撰的《韓詩外傳》,在卷十有一節敘述周太王傳位的經過,屢雲」大王亶甫(父)有子曰太伯、仲雍「,」大王賢昌而欲季為後「,」大王將死「,」大王薨「,亦不曾道及」古公「
之號。還有漢初成書的《尚書大傳》,在卷三《略說》中敘述周太王避狄人之事,一連用了六個「太王亶父」而不稱其為古公。可見周太王亶父之別號「古公」,始見於司馬遷的《史記》。值得注意的是,班固作《漢書。古今人表》,在「上中仁人」一欄中赫然列入「大王亶父」之名而不作「古公」。《今本竹書紀年》捲上殷武乙三年記:「命周公亶父賜以岐邑」:「二十一年,周公亶父薨。」《今本紀年》是《竹書紀年》散佚後,宋、明間人重新編纂的,編者所看到的《紀年》佚文較現在為多,很可能《紀年》原作「公亶父」,今本才會如此寫的。根據種種跡象,一些學者判定,太王亶父之號「古公「,是司馬遷誤解《詩。綿》之文所致。
不過,也有學者在努力為「古公」之號的來源尋找根據。錢穆在《周初地理考》(《燕京學報》第10期)一文中,引《水經。汾水注》:「汾水西過長修縣南,又西與古水合。水出臨汾縣故城西黃阜下,東注於汾。」又引董佑誠曰:「臨汾故城在今徐州東北,水在西北古山下。」於是他得出結論說:「臨汾有古山、古水,公亶父本居其地,故稱古公。」《楚辭。天問》有云:「吳獲迄古,南嶽是止。」聞一多《天問疏證》解釋道:「古即古公亶父之古,本地名,當在沮、漆二水之間。太王自古徙岐,太伯失位,復逃歸古。」由上述論證說明,「古公」之號得自地名「古」;其地一說在山西臨汾縣,一說在陝西沮水、漆水間。
周太王亶父究竟有沒有「古公」這一雅號?是司馬遷誤讀《詩經》之文,或者他還有別的什麼根據?「古」如果是地名,它又在哪裡?這些問題長期以來在學術界相當模糊和混亂,應當進一步切實考證,盡快予以澄清。
(楊善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