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幕外閒聽說便君,孤城海上倚斜暉。
千山見日天猶夜,一線空虹水自平。
眼底蒼茫魂欲絕,對啼江岸霜初歇。
神開銅氣作銅橋,是是非非誰與說。
破劍壁間鳴怪事,山谷迎風多黑氣。
烏烏長嘯似笙簧,憑誰顯出憑誰去。
乾坤一瞬笑談中,萬事陰晴雨後虹。
斜倚牆西鄰竹暗,蘭香梅雪白頭翁。
至今煙火靖沙場,南北峰前復與觴。
願教萬歲歡無極,惟獨長安別有光。
軍師劉基聽了紅羅山三字,不勝歎息,被李文忠定要問個根底。劉基道:「敝處青田也有紅羅山一座。不才當年未遇聖主之時,每愛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這道理。不期一日,見山巖中響亮一聲,開了一條石竇,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異見異聞。當日回家,夜來忽夢金甲神口吟詩句,教不才緊記在心,且云『是你一生事』。那詩道:
南北紅羅一樣名,只將神凌顯清聲。大明明大胡邊靖,妙玄玄妙匣中興。卯金刀兵角蛟精,未頭一角爾崢嶸。
須念機關無盡洩,角端見處一身清。
不才時常思量,只有首句與末句未有應驗。今日復遇有紅羅山,想此生結局只如此了。」文忠歎息了一會,因商議攻取之計。劉基說:「必須先觀山勢夷阻何如,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領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見林樹參天,陰翳滿地,密密營柵,甚是列得周匝。回來報知。文忠說:「既是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遠來,只宜急攻,不宜緩取。我意今夜若以火攻之,必然得勝。」劉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趙庸、黃彬、吳復、胡美四將,各領鐵甲五千,帶著斧鋸片並火器,四面分頭,夜至紅羅山下埋伏。待半夜時候,炮響為號,一齊上山攻開樹柵,便各處放火。朱亮祖、薛顯領兵二萬接應。傅友德領兵一萬,直搗中營。廖永忠領兵四萬,山下截殺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隨後。各將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只聽得半空中一聲炮響,四將登時上山,砍開樹柵,火銃、火炮、火箭於處處發作。倏忽之間,火勢焰天,驚得元兵在夢中醒覺,自相殘殺,四散奔潰而走。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顯一槍刺中當心。楊鐵刀恃著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殘兵敗卒,約有二千餘眾,向北而馳,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趕上。亮祖一箭射去,直中楊鐵刀腦後,墮於馬下。只有花主帖木兒緊隨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在紅羅山埋鍋造飯。恰有一個老兒,皓首蒼髯,童顏鶴骨,來見李文忠,說:「某乃此地居民,有一札啟上。」文忠看言貌非常,將手接他札子來看,只見有詩四句道:
兵過紅羅山,須知見角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傷殘。
文忠看得完時,抬眼來看,那老兒隨風冉冉的去了。即請劉基商議。劉基道:「我因前者夢中神人的詩,因查得角端乃是神獸,其類有五:一曰聳孤,色青三角,口噴青煙,光如藍靛,按東方甲乙木,見則國家有草木之妖。間生於極東日本琉球、呂宋之地;二曰炎駒,色紅雙 ,項有魚鱗光,如赤焰。按南方丙丁火,見則國家有毒火之災,間生於極南安南古城暹羅之地;三曰素冥,色白身長,毛甚尖削,光若瑩玉,按西方庚辛金,見則國家主有刀兵之慘,間生於極西羅思烈思乃竹果由之地;四曰角端,色黑聲清,龜甲龍足,光若鴉青,按北方壬癸水,見則國家有水潦之災,間生於沙漠烏撒汗之地;五曰麒麟,色雜而文中多黃色,碧腹紫肉,虎爪龍睛,按中央戊己土,見則國家豐熟,天下太平。既有此言,元帥不可不信。況茫茫沙漠之地,縱取得來,亦無益於朝廷。」李文忠應道:「軍師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將當與傅、朱二先鋒領兵過山,追襲元太子,試看此老之言果有靈驗否。」劉基說:「這也去得。但元帥此去果見角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過紅羅山。將及五十里地面,遙望元兵無食可餮,俱從曠野中拔草為糧,看見朱兵將到,驚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奮擊向前,斬獲二千餘級。止有三五百騎隨著元太子前至烏龍江,渺渺茫茫,無船得渡,朱兵又追趕漸漸近來。
那太子血淚包著雙珠,下馬跪在地上,望著青天禱告說:「自古以來,舜有三苗,周有 狁,秦漢有匈奴,唐有契丹,宋有金遼,直至我世祖有中國已經百年。今大明追逐我們至此,無路可逃,全望蒼天不殄滅我等,曲賜周全。」三五百人,個個嚎天哭地。忽然江中雪浪分開,狂波四裂,顯出一道長虹,橫截那千頃碧水上一條銅橋,待元兵一擁而渡。朱兵連忙追及,將欲上橋,誰想是空中一條白浪,何從得濟?文忠望了半晌,歎息數聲,說道:「可是皇天不欲絕彼!」
惆悵之間,只聽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個東西,身高六尺,色蒼烏雲,頭上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文忠對傅、朱二人並所領士卒說:「此必是角端神獸了。」因高叫說:「甪端,甪端,爾乃天之神奇,物之靈異,必能識天地未來氣數,倘元人此後更不復生,爾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復生,爾可叫一聲;若止南侵,不能進關,爾可叫兩聲;若復來犯邊,爾可叫三聲。」文忠吩咐才罷,那甪端連叫三聲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紅羅山。天明到得本營,將銅橋渡元兵及山上見甪端的事,一一對劉基說了一遍。劉基道:「真是奇異。」即日拔寨而起,回至應昌,與鄧愈、湯和等將相見了。文忠具言前事,諸將歎息不已,因留將鎮守應昌,撫慰軍民,其餘兵卒俱隨文忠、鄧愈、湯和等回京。
恰好大將軍徐達帥諸將西征土蕃,克了河州。那土蕃元帥何鎮南、普花兒等,皆納印請降。便將兵追元豫王至西黃河,直到黑松林殺了阿撒禿子。於是河州以西甘朵烏、思藏人等部,來歸者甚眾。甘肅西北一帶數千里,不見一兵卒,因也率兵回京。太祖聞得勝旋師,乃率群臣出勞於江上。
次日,徐達等進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對朝臣說:「爾等戮力王家,著有茂績,非有世賞,何以報功!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錄諸將功績,吏部
定勳爵,戶部備禮物,禮部定禮儀,工部造鐵券,翰林撰制誥。明日是仲冬丁酉之吉,諸臣各宜明聽朕言。」本日退朝。
次日五鼓,太祖夙興,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諸王、文武百官,朝見禮畢,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說:「今日定行封賞,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來之典。向以征討未遑,古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供給軍糧,更無缺乏;右丞相徐達,朕起兵時即從征討,摧堅撫順,勞勳最多,二人進列公爵,宜封大國,以示褒嘉,余悉照功加封。書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賞。』今日若爵不稱德,賞不酬功,卿等宜廷論之,毋得退後有言。」於是封徐達為開國輔運推誠宜力武臣,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進封魏國公。參軍國事,食祿五千石,賜誥命鐵券。因著中書官宣券文,曰:
朕聞自古帝王創業垂統,皆賴英傑之臣,削群雄,平暴亂;然非首將智勇,何能統帥而成大功。如漢、唐初興,諸大名將是也。當時雖得中原,四夷未及賓服,以其宣謀效力之將比之,豈有過我朝大將軍之功者乎?爾徐達起兵以來,為朕首將。十有六年,廓清江漢、淮楚,電拂兩浙,席捲中原,威聲所振,直連塞外,其間降王縛將,不可勝數。頃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論功行賞,無以報爾,是用加爾爵祿,使爾之子孫世世承襲。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禮。茲與誓: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免爾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嗚呼!斑而不危,所以常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爾當慎守朕言,諭及子孫,世世為國之良臣,豈不偉歟?
宣讀已畢。那鐵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誥文,背鐫免罪減死俸祿之數,字畫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內府,一片給與功臣,兩邊相合,因叫做鐵券。這規矩依照宋時賜錢鏐王的鐵券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錢王的子孫取樣鑄造的。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