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從來神仙處海南,歲上年年春不改。
一天水月帶昆明,燒得靈光飛五彩。
寰中滇水南之涯,忽地蠻兵逐兔來。
首帶利刀身負甲,燒尾騰空遍草萊。
西平沐侯侯最雄,揮戈迅掃海天穹。
憑神設險清南服,碧海銀星天掛弓。
乾坤一片徹清時,閣筆吟詩何所思。
只看滿生生意達,都是農蓑細雨時。
且說傅友德領了大兵,一路由江而上,來至湖廣地方。友德對眾將軍商議道:「皇上英明天縱,睿審性成。前日臨行所諭旨意,極是神算,我等亦須依旨行師。我同郭元帥、王先鋒率費聚、顧時、黃彬、梅思租,統兵十五萬入四川、永寧路去攻烏撒;沐元帥可統大隊人馬,由辰沅路攻貴州、普定、普安、曲靖,共約在白石江會齊。」各將分兵前進。
且說沐英皇辰沅前至貴州,那上酋安瓚領著上士兵出城迎敵。沐英當先出陣,那蠻兵終是未經汗馬,一鼓成擒,土兵都四散逃竄。安瓚上前叩頭說:「元帥若饒了螻蟻的命,願將貴州一路盡行投納。」沐英看他出事真情,因饒他性命,便入貴州城撫慰了百姓,仍留安瓚守城。次日起兵南行,三日內早至普安南五里安營。次日,沐英親至城下搦戰。守城的是梁王手下平章段世雄,甚是利害。聽了哨馬的報,便著了虎皮袍,掛上獷猊鎧,跨一匹黃彪馬,掄一把合扇刀,領著鐵騎五萬,橫刀直取沐英。沐英大怒,手提銅錘,飛也打去。戰有二十餘合,把世雄一錘打死於馬下,蠻兵大敗。沐英隨殺進普安城。這些人民俱各燒香燃燭,家家歸順。沐英留下部將張銓鎮守,即刻起兵南至普定城池。羅鬼苗蠻子犵狫聞知天兵來到,率眾投順。明早正欲南行,恰見西角上一路兵馬衝來,沐英疑是南兵來救,令眾急上迎敵。誰知傅元帥同郭副帥領兵攻破了永寧,將欲進取烏撒,因此統兵前到白石江相會。沐英大喜說:「合兵共取雲南。」不題。
且說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大明兵分兩路而來,心甚驚恐,遂遣大司徒達裡麻為元帥,率兵十萬,把住著曲靖白石江的南岸,以拒明軍。大明軍馬離著白石江約有五十里地面,忽然一日,大霧從天而下,蔽塞四野,對面不辨形影。傅友德待要霧霧進兵,沐英沉思一會說:「彼方謂我師疲於深入,未必十分憂慮,趁其無虞,必可敗之。況如此大霧,恰是皇天助我機會,正宜乘霧進兵,蠻人一鼓可破矣。」傅友德應道:「極是!極是!」便直抵江岸駐紮,與蠻兵對面安營,依山附水,十分停當。恰好霧氣開豁,蠻兵望見,報與達裡麻知道,驚得舌吐頭搖,腳忙手亂,說:「大明兵分明是從天而降,奈何!奈何!然事勢既已如此,也須迎敵廝殺。」便分兵列陣在南岸。友德隨令兵卒登舟,過江攻取。沐英說:「我看蠻兵俱用長槍、勁弩,排立江邊,若我師渡水,未必得利。元帥不如先令郭副帥英、王先鋒弼,各領精兵五千,從下流分岸潛渡,繞出蠻兵之後,比及彼處,各把銅角吹動於山谷林木之間,高立旗幟,以為疑兵。再分兵吶喊搖旗,從後殺來。岸邊蠻兵,決然奔亂。我們舟中更將鐵銃之士,並善於泅沒者,長矛相向,中間再以防牌竹遮護前邊,我師方可安然渡江。若得上岸,就把矢石、銃炮一齊發作,復用鐵騎搗彼中堅,不愁蠻兵不破。」友德大笑道:「足下神算,真出萬全!」因令郭、王二將,依計領兵先行,陳桓、顧時各帶兵三千接應,約定次日午時,彼此前進。再令沐英統率張龍、吳復、仇成、金朝興四將,各乘大船,領兵先渡。傅友德自領大隊隨後,相繼而行。吩咐已畢,各將整備前往。
翌日辰刻,這裡麻在岸邊,望見明兵都要從舟而渡,將殺過江,因令沿岸一帶精勇,俱各長槍、勁弩,與那火銃、火炮間花兒列著,拒著吾舟師。真個是密密攢攢,明兵插翅也飛不上岸。蠻兵恰要施放火器,忽聽背後山林中一聲炮響,銅角齊鳴,不知多多少少人馬,都排立在山上。正是寒心,又見兩彪精勇,俱備搖旗吶喊,往後面殺將過來。達裡麻欲待率兵轉身迎敵,又見舟師奮起而前,頃刻之間,舟師俱上彼岸,便把火炮、火銃一齊施放。那蠻兵背後受敵,前後相攻,明軍聲震山谷,水陸之師互為接應。蠻兵自相殘殺,屍堆似嶺,血濺成河。達裡麻即欲逃脫,被郭英一槍刺死。曲靖一帶地方,盡行降伏。友德下令,凡在投降者,各歸本業安生,前罪並不究治。夷人老老幼幼,個個頂禮拜謝,真如時雨之至,喜其來,悲其晚。友德因對沐英說:「我當率師三萬,去擊烏撒;足下當領前兵,竟走雲南。」沐英得令,即領神槍、火炮,精銳一萬,兼程而往,不題。
且說先年翰林院有個應奉官,喚做唐肅,太祖每喜他的才華。一日侍膳,自己食罷,把兩手拿著筋兒,甚是恭敬。太祖問說:「此是何禮?」便答說:「臣幼習的俗禮。」上怒,說:「俗禮可施之天子乎?」坐不敬,謫戍桂林。生子名叫之淳,文名亦重。今大兵徵取斌州,傅友德聞之淳文學,因延至軍中,草為露布上奏。太祖看露布做得好,隨著使臣訪於友德。友德把轉延之淳草筆的事情,一一實報。太祖便令飛騎召之淳到京師。使者不將旨意明諭,之淳恐以文得罪,不能自保,悚懼特甚。到得京師,囑托姑娘說:「聖威不測,姑娘可為我斂取屍首。」使者急催進朝,行至東華門,門已關閉。守門的傳旨說:「可將之淳把布包裹,從屋上遞入。」守門官依旨奉行,把之淳如法從空纍纍遞進。及至便殿,奏說:「之淳已到。」太祖命將布解開,之淳俯伏階下,望見殿上燈燭輝煌,龍睛閱書者久之,忽問說:「爾草露布耶?」之淳奏說:「臣昧死代草。」太祖命中官將幾一張,放在之淳面前,幾上列燭二台,因說:「朕在此草封王冊,爾可膝坐,少為朕加潤色。」之淳叩頭奏說:「龍章鳳篆,出自神明,臣萬死不敢!」太祖笑道:「爾即不敢,須為旁注之。」之淳如命。改定訖,上令中侍讀報。遙望燭影之下,龍顏微喜。因次第凡下十篇,每改奏,俱嘉悅。此時夜猶未央,上命仍如法遞出,且著之淳明早朝謁。之淳到得姑娘家中,深相慶幸。
次早朝見,命嗣父親官職,因與說:「朕聞金華浦江有個鄭家,他的扁額是『天下第一人家』。卿可星夜召渠家長來問。」唐之淳得旨,不一日領鄭家家長前到金陵朝見。太祖問道:「汝何等人家,名為第一?」那人對說:「本郡太守,以臣合族已居八世,內外無有閒言,因額臣家以勵風俗,實非臣所敢當。」上復問:「族人有幾?」對曰:「一千有餘。」太祖亦高其義。
忽太后從屏後奏說:「陛下以一人舉事有天下,彼既人眾,倘有異圖,不尤容易耶?」上深以為然,遂又問說:「汝輩處家,亦有道乎?」那人再叩頭曰:「行大小事,不聽婦人言。」上大笑而遣去。恰好河南進有香水梨,命賜二枚,此人叩謝,把梨頂之趨出。太祖密令校尉尾其行事。見他至家,召合族置水二缸於堂,將梨扞碎,投於水中,合族各飲梨水一杯,仍向北叩
頭拜謝。校尉通報,太祖因題為「鄭義門」,推作糧長。屢以事入覲,上必細詢近來風俗並年成豐歉。誰想有人告他家與權臣通相販易,太祖將族長治罪。恰聞鄭濂、鄭湜兄弟二人,爭先就吏(就鞠審也),太祖憐之曰:「朕之義門,必無是事,殘人誣之耳。」且官鄭湜為福建參議,誣告者依律懲治。
發放才罷,有一刑官奏說:「東長安街,張校尉妻被賣菜人王二殺死,鄰右捉拿究罪,蒙旨將賣菜王二抵命。及上法場,忽有一校尉出叫曰:『張妻系我手殺,不得冤枉王二,甘心就刑。』特請聖裁大。」太祖聽了說:「此又是奇事了,快召來再審。」不多時,法官將願死的跪在殿前。太祖一一細問。那校尉說:「臣向與張校尉妻合奸,前日五更,瞰渠親夫出去,臣因而入門同寢。不意親夫轉身回來,臣倉惶中伏於床下。其婦問他,何以復回,他說道:『天色甚寒,恐你熟睡,腳露被外,特回與你蓋被而去。』臣思其夫這般恩愛,此婦竟忍負情,一時忿怒,把佩刀殺死,即放步走出門外。不意賣菜王二,照常到彼賣菜,鄰人因而疑送到官。今日臨刑,人命關天,自作自受,臣豈敢妄累他人?故來就死!」太祖歎息了數聲,說:「殺一不義,生一無辜,爾亦義人也;張妻忍於背夫,罪當坐死。王二與爾,俱備赦罪。鄰右妄累平民,更無實跡,法官可各笞五十。」這也不必多說。
且說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達裡麻戰敗身亡,茫然無措。早有刀斯郎、郎斯理二將上前叩頭,啟道:「臣等向受厚恩,且敵人雖是凶勇,臣等當矢志圖報。臣看殿前,現有虎賁之士五萬,可用大象百隻,尾上灌了焰硝、硫黃,頭上身中俱各帶了利刃,驅到陣前,便把火來點著。那猛獸渾身火痛難當,必然奔潰,縱是強兵,豈能抵敵?再後便以虎士相繼而行,料來百戰百勝。」軍中設法得停停當當,只待大明兵到廝殺。本日恰好沐英統兵徑薄城邊。只見:
林翳間紅日西沉,林榔內震起清風。雉堞傍危巒,顯得嚴城高爽;風鈴應鐵馬,增添壯士淒涼。空朦河漢照天衢,滅滅明明,早催動城頭鼓角;隱曜雲霞澈清碧,層層密密,偏驚聞塞上笳聲。
沐英看那城邊悄然無聲,便吩咐前軍且莫驚動,只將部伍嚴整,待至天明,相機攻取。軍中得令,各各駐紮。沐英獨坐帳中,忽見一陣清風,轅門上報道:「鐵冠張道人要進帳中相見。」沐英倒屣相迎,分賓而坐。沐英開口敘了寒溫,便說:「今日攻取雲南,師傅必有指教。」道人說:「我適與張三豐、宗泐及曇雲長老四人,將一葦渡過西海,山中望見雲南梁王數將殄滅;但明日元帥出戰,恐軍士亦遭刀火之傷,將來相報。」沐英應聲說:「曇雲法師,不是先年護我聖主,後來在皇覺寺中坐化的麼?」道人說:「此老正是。」沐英聽有刀火之慘,便說:「既有此危,萬望神聖周旋。」道人口中不語,把手向袖中扯出一條如紙如網的一件東西來,約有三五寸闊,遞與沐英手中說:「元帥可傳令軍中,連夜掘成土坑,長三百六十丈,深三丈六尺,闊四十九丈,上用竹簟扒著浮土,以備蠻兵。若見畜類橫行,便將此物從空罩去,必然獲勝。」沐英說:「謹領教誨。」即令軍中連夜依法行事,不題。
那梁王在城中,哨子將大胡兵情火速報知。梁王便令驅象出城迎敵。將及天明,只見郎斯理領虎賁二萬,驅著猛象五十隻,從南門殺出來。明兵擂動戰鼓,正欲交鋒,且見蠻兵將象尾燒著,那象滿身火起,疼痛難當,飛也衝將過來。沐英看見勢頭凶狠,把那一條如紙的物件,從空撒去。早見鐵冠道人在雲中把劍一揮,蠻兵和象俱陷入土坑之內。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