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教徒中彈墜下,放彈的人,是皇次子綿寧。皇次子時在上書房,忽聞外面喊聲緊急,忙問何事?內侍也未識請由,出外探視,方知有匪徒攻入禁城,三腳兩步的回報。皇次子道:「這還了得!快取撒袋鳥銃腰刀來!」內侍忙取出呈上。皇次子佩了撒袋,掛了腰刀,手執鳥銃,帶了內侍到養心門。貝勒綿志,亦隨著後面,皇次子命內侍布好梯子,聯步上梯,把頭向外一瞧,正值匪徒爬牆上來,皇次子將彈藥裝入銃內,隨手一捺,彈藥爆出,把這執旗爬牆的人,打落地上,眼見得不能活了。一個墜下,又有兩個想爬上來,皇次子再發一銃,打死一個,貝勒綿志,也開了一銃,打死一個,餘眾方不敢爬牆,只在牆外亂噪,打死一兩個人,便見辟易,這等教徒,實是沒用。齊聲道:「快放火!快放火!」大家走到隆宗門前,放起火來。皇次子頗覺著急,忽見電光一閃,雷聲隆隆,大雨隨聲而下,把火一齊撲滅。有幾個匪徒,想轉身逃去,天色昏黑,不辨高低,失足跌入御河。當時內傳來報,說是天雷擊死,皇次子方才放心。
此時留守王大臣,已帶兵入衛,一陣搜剿,擒住六、七十名,當場訊問,供稱由內監劉金高廣福閻進喜等引入。隨命兵士將三人拿到,起初供詞狡展,經教徒對質,無可報賴,始供稱該死。皇次子一面飛報行在,一面入宮請安,宮中自后妃以下,都已嚇得發抖,及聞賊已淨盡,始改涕為歡。嘉慶帝接到皇次子稟報,立封皇次子為智親王,每年加給俸銀一萬二千兩,綿志加封郡王銜,每年加給俸銀一千兩,並下罪己詔道:
朕以涼德,仰承皇考付託,兢兢業業,十有八年,不敢暇豫。即位之初,白蓮教煽亂四省,黎民遭劫,慘不忍言,命將出師,八年始定。方期與我赤子,永樂昇平。忽於九月初六日,河南滑縣,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隸長垣,至山東曹縣,亟命總督溫承惠率兵剿辦,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猝於九月十五日,變生肘腋,禍起蕭牆,天理教匪七十餘眾,犯禁門,入大內,有執旗上牆三賊,欲入養心門,朕之皇次子親執鳥槍,連斃二賊,貝勒綿志,續擊一賊,始行退下,大內平定,實皇次子之力也。隆宗門外諸王大臣,督率鳥槍兵,竭二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拿淨盡矣。我大清國一百七十年以來,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澤,愛民如子,聖德仁心,奚能縷述?朕雖未能仰紹愛民之實政,亦無害民之虐事,突遭此變,實不可解。總緣德涼愆積,惟自責耳。然變起一時,禍積有日,當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實中外之所同,朕雖再三告誡,奈諸臣未能領會,悠忽為政,以致釀成漢唐宋明未有之事。較之明季梃擊一案,何啻倍蓰?言念及此,不忍再言。予惟返躬修省,改過正心,上答天慈,下釋民怨。諸臣若願為大清國之忠良,則當赤心為國,竭力盡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則當掛冠致仕,了此殘生,切勿尸祿保位,益增朕罪。筆隨淚灑,通諭知之。
這次禁城平亂,除皇次子及貝勒綿志外,要算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璇,最為出力。兩親王都是嘉慶帝的阿哥,嘉慶帝對待兄弟,頗稱和睦,不像那先祖的薄情,所以平日儀成兩邸,很有點勢力。此次留守禁城,督剿教匪,又蒙嘉獎,將所有未經開復的處分,一概豁免。革步軍統領吉綸,及左翼總兵玉麟職,命尚書托津英和回京,查辦余逆,飭陝西總督那彥成為欽差大臣,督兵飛剿河南,然後從白澗迴鑾。
托津英和到了黃村,聞教首林清,已經擒住,趕即進京。自九月十五日起,至十九日,雷電不絕,風霾交作,鎮日裡塵霧蔽天,晝夜差不多的光景,因此京城裡面,人心恐慌,謠言四起,虧得托津英和等,已經到京,方曉得鑾輿無恙,到嘉慶帝回宮,遂漸漸鎮定。都是巡幸的滋味。二十三日,嘉慶帝親御瀛台,訊明教首林清,及通匪諸太監,證供屬實,均令凌遲處死,傳首畿內。
是時李文成脛疾未癒,不能遠出,眾教徒又為官兵所阻,只聚集道口鎮,欽差大臣那彥成,偕提督楊遇春,率兵至衛輝府。遇春向來英勇,即日帶親兵數十名,由運河西進,直至道口,遇著教徒一隊,約有數千人,當即大呼突擊,策馬先驅。教徒見他黑旗遠揚,知是楊家軍,先已驚慌得很,紛紛渡河遁回。遇春追過了河,擒斬教徒二百多名,方擬回營;檢點親兵,尚少二人,復衝入敵隊,奪還二屍,始暫歸北岸,待那彥成到來,一齊進兵。
不想等了兩日,那欽差竟不見到,原來那彥成到了衛輝,本想即日進兵,因接高撫台來文,內說教徒勢大,未免也有些膽怯,高杞自己膽怯,還要去嚇別人。擬俟調山西甘肅吉林索倫兵來助,然後進戰。遇春是個參贊,拗不過大帥,只得日日等著,虧得嘉慶帝聞知消息,嚴促那彥成進兵,方不敢違慢,馳至軍營。
楊遇春進攻道口鎮,教徒出營探望,瞧見楊家軍又至,齊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髯將軍又來了!」遇春年已將老,頦下多髯,因此教徒稱他作髯將軍。髯將軍一到,教徒棄營而遁,一邊逃,一邊追,那欽差又渡河策應,克復桃源進圍滑城。
忽探馬來報,尚書托津,已平定直隸教匪,所帶的索倫兵,已奉旨來助剿滑城了。接連又有人報道:「山東的教匪,也被鹽運使劉清,剿殺淨盡。」那彥成向楊遇春道:「直隸山東統歸平靖,只河南未平,滑縣又是古滑州舊治,城堅土厚,一時不能攻下,奈何?」遇春道:「劉清文吏,尚建奇功,參贊受國厚恩,誓破此城,擒這賊首。」那彥成道:「劉清向稱劉青天,不特能文,兼且能武,真不愧本朝名臣。老兄亦是本朝人傑,成功應在目前,不必著急。」這且頗得激將之法。
正談論間,索倫兵已到,由那彥成召入,命隨楊遇春攻城。遇春督兵開炮,彈丸迭發,打破城牆外面,中間恰是不動,反把彈丸顆顆裹住;經遇春仔細察看,方知牆土裹沙,炮遇土則入,遇沙則止,所以不能洞穿。遇春連攻數日,總不能破,又用了掘隧灌水的計策,亦被守兵察覺,統歸無效。是時楊芳仍任總兵,也在營中,便獻計道:「這城堅固難下,若要攻入,必須多費時日,愚意不如三面圍攻,留出北門,待他出走,掩殺過去,方可得手。」遇春依計,便將北門留出不攻。果然這日黃昏,桃源賊首劉國明,從北門潛入,護李文成出城,將西走太行山,為流寇計。楊芳連忙追擊,文成走入輝縣山,據住司寨,經楊芳奮勇殺入,正在亂剁亂斫的時候,猛見裡面火光衝起,直透雲霄,教徒統已四散。由楊芳馳入寨中,撲滅了火,撥出文成屍首,已是烏焦巴弓,當下收兵回到滑城。滑城尚未攻入,楊芳佯向北門築柵,似乎要四面兜圍,守兵專力攻御,他卻到西南角上,暗掘舊隧,裝滿火藥,等到夜半,令官兵退下三里,甲騎以待,自率親卒燃著藥線,引入地道,藥性暴發,宛似天崩地陷,把城牆轟坍二十多丈,磚石上騰,屍骸飛擲,官兵爭先奪城,蟻附而入。守城首領牛亮臣、徐安國等,巷戰許久,都就擒獲,檻獻京師磔死,滑縣平定,天理教徒,悉數殄滅,那彥成得晉封三等子,授太子太保,楊遇春三等男,楊芳劉清等,賞賚有差。強克捷首發逆謀,為賊所害,賜謚忠烈,世襲輕車都尉,飭於滑縣及原籍韓城,建立專祠。
那彥成擬請入覲,朝旨命移剿陝西三才峽賊。三才峽賊,多是木商伕役,歲饑停工掠食,地方官下令捕緝,他即推了萬二為首領,糾眾抗命。巡撫朱勳,張皇入告,托詞教匪作亂,因此朝命那彥成迅速赴剿。及那彥成到陝,這個萬二的小丑,已由總兵祝廷彪、吳廷剛兩人破滅掉了。此後各地亂民,亦時思蠢動:江西百姓胡秉輝,買得殘書一本,內有陣圖及俚語,假稱天書,擁朱毛俚為首領,居然設立國號,叫作後明,適阮元調任贛撫,率兵密捕,把朱毛俚、胡秉輝等,一齊捉住,首犯凌遲,從犯斬決。安徽百姓方榮升,偽造匿名揭帖,上印九龍木戳,散佈大江南北,江督百齡,多方偵探,竟得首從主名,拿到百數十人,先後正法。雲南邊外夷民高羅衣,聚眾萬人,劫掠江外土司,自稱窩泥王,被滇督百齡擊破,羅衣走死;從子高老五,又襲稱王號。渡江攻臨安府,又由百齡派兵擒獲,立即正法。雖是癬疥之疾,總非承平之兆。
到嘉慶二十五年,嘉慶帝閒著無事,循例秋狩木蘭,親王貝勒,免不得出去扈駕。不意嘉慶帝到木蘭後,駐蹕避暑山莊,竟生了一種頭痛發熱的病症。起初總道偶冒暑氣,不足為患,仍然照常治事,嗣後日日加重,竟爾大漸。召御前大臣賽沖阿,索特那木多布齊,軍機大臣托津,戴均元,廬蔭溥,文孚,內務府大臣禧恩和世泰,恭擬遺詔。嘉慶帝迴光返照,心中尚是清楚,傳示諸大臣,說於嘉慶四年,已遵守家法,密立次子綿寧為皇太子,現在隨蹕至此,著即傳位於皇太子綿寧,即皇帝位。未幾駕崩,皇次子智親王,稽顙大慟,擗踴無算,當命御前侍衛吉倫,馳驛回哀,請母后安,尊母后鈕鈷祿氏為皇太后,封弟惇郡王綿愷為惇親王,綿愉為惠郡王,綿忻已封瑞親王,無從加封,仍從舊稱。皇太后懿旨,傳諭留京王大臣馳寄皇次子,即正大位,皇次子因梓宮未回,命即起程,奉梓宮回京,方行即位禮。八月中旬,梓宮至京師,奉安乾清宮,皇次子始即帝位於太和殿,頒詔天下,以明年為道光元年,是為宣宗,尊謚大行皇帝為仁宗睿皇帝,卜葬昌陵。
道光帝即位數日,想起自己的名字,上一字與兄弟相同,若要避諱,未免不便,遂改「綿」為「旻,」叫作旻寧。旻寧二字,飭臣民不得妄寫,綿字不諱。專從小節上著想,道光帝行誼可知。他又念著乾隆、嘉慶兩朝,東征西討,南巡北幸,把庫款用盡,只好格外儉省,把宮中需用的銀兩,省而又省,自己服食一切,也比從前的皇帝,減下若干;后妃以下,統教屏去繁華,概從樸實;宮娥綵女,又放了許多出宮。且命親王貝勒等,務從節儉,不得廣納姬妾,任意揮霍。用意頗善,可惜不知大體。朝上一班王大臣,揣摩迎合,上朝的時候,格外裝出節儉的樣子,朝冠朝服,多半敝舊,道光帝瞧著,頗也喜歡,誰知他退朝回府,仍舊是錦衣美食,居移氣,養移體呢?
還有一個豫親王裕興,酗酒漁色,竟鬧出一樁風化案來。豫邸中有一使女,名叫寅格,年方二八,楚楚動人,裕興看上了她,時常向她調戲,她卻懷著玉潔冰清的烈志,始終不肯順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惹得裕興懊惱,情急計生,趁著大行皇帝幾筵前行大祭禮,親王貝勒及福晉命婦,統去磕頭,他也不能不去按班排列;輪著了他,匆匆忙忙的行過了禮,趕即乘車先回。別人還道他染著急病,誰知他的病證,不是什麼受寒冒暑,乃是一種單思病。到了邸中,不叫別人,只叫那心上人兒寅格。寅格不知何故,忙即趨入,裕興哄她跟入內室,將門關住。寅格方慌張起來,裕興道:「你也不必慌張,今日不由你不從。」隨手去扯寅格,急得寅格臉色通紅,只說「王爺動不得」五字。裕興見她紅生兩頰,愈覺可愛,色膽如天,還管什麼主僕名義,竟將她推倒炕上,不由分說,亂褫下衣。寅格極力撐拒,怎奈窈窕女兒,不敵裕興的蠻力,霎時間,被裕興剝得一絲不掛,恣意輕薄,約過了一個時辰,方才歇手。既要磕老頭,又要磕小頭,裕興此日也忙極了。寅格負著氣,忍著痛,開門走出,回入自己房中,越想越羞,越羞越恨,哭了一會,聞得外面一片喧聲,料是福晉等歸來,急忙解帶懸樑,自縊而死。身雖被污,心實無愧。這時福晉等不見寅格,正飭婢媼使喚,一呼不應,兩呼三呼又不應,撬開房門,向內一瞧,嚇得亂跑,頓時滿屋鼎沸,通報裕興,別人都甚驚異,獨裕興視作平常。經眾人留心探視,才曉得強姦情由,一傳十,十傳百,被宗人府得知,據實參奏。道光帝大怒,欲將裕興賜死,還是惇瑞兩親王,替他挽回,從輕發落,革裕興王爵,交宗人府圈禁三年,期滿釋放。強姦逼死,照清朝律例,應置大辟,裕興從輕發落,總未免顧全面子,只難為了寅格。
道光帝餘怒未消,回疆又來警報。據說回酋張格爾,糾眾滋事,屢寇邊界,道光帝即召集王大臣問道:「回疆已安靜多年,為什麼又會作亂?莫非參贊大臣斌靜,昏庸失德,不能安治回民麼?」王大臣道:「聖上明見,洞燭萬里,大約總是斌靜不好,惹出這個張格爾來。現在且令伊犁將軍就近查勘,再定剿撫事宜。」道光帝准奏,即令伊犁將軍慶祥,往勘回疆。
慶祥奉旨,即日出發,一到回疆,回民爭來控訴,不是貪虐,就是奸婬,又是一個闖禍的祖宗。當即據實奏聞。原來回疆自大小和卓木死後,各城統設辦事領隊大臣,獨喀什噶爾,設一參贊大臣,統轄各城官吏。參贊大臣的上司,就是伊犁將軍,每年徵收貢賦,十分中取他一分,以前時准部的苛求,兩和卓的騷擾,寬得許多。清廷又嘗慎選邊吏,或是由滿員保舉,或是由大吏左遷,撫馭得法,回民賴以休息,視朝使如天人。到嘉慶晚年,保舉不行,派往回疆各官,多用內廷侍衛,及口外駐防,這班人員,偏把回疆作了利藪,與所屬司員章京,任情剝削,一切服食日用,統向回城伯克征索。伯克系回城土官的名目,他與清吏狼狽為奸,藉著供官的話柄,派回戶,需索百端,回疆通用赤銅普爾錢,錢形橢圓,中無孔,每一枚當內地制錢五文,大約如近今通用的銅圓。喀什噶爾每年徵收普爾錢八九千緡,葉爾羌徵收萬餘緡,和闐徵收四五千緡,還有各種土產,如氈裘金玉緞布等類,統要隨時奉獻,只嫌少,不嫌多。伯克得四成,章京得四成,辦事大臣得二成,大家作福作威,肆行無忌;甚且選有姿色的回女,入置署中,要陪酒,就陪酒,要侍寢,就侍寢。這位參贊大臣斌靜,樂得同他混做一淘,司員章京及各城伯克,又向參贊大臣處竭力討好,採了上等的子女玉帛,供奉進去。回女本沒甚廉恥,見了參贊大臣,彷彿如天上神仙,斌靜又是個色中餓鬼,多多益善,竟至白晝宣婬,裸體相逐。好做參贊大臣肉屏風。只是回女的父兄丈夫,既受了層層克剝,還要把家中女眷,由他糟蹋,正是痛上加痛,氣上加氣。適值大和卓木孫子張格爾,隨父薩木克,遁居浩罕國邊境,通經祈福,傳食部落,聞知參贊斌靜荒婬失眾,遂思報復祖仇,聲言替回民雪憤,糾眾寇邊。頭目蘇蘭奇忙來通報,章京綏善,反說他無風生浪,叱逐出去。蘇蘭奇大憤,出寨從賊,反做了張格爾的嚮導。當時領隊大臣色普征額,領兵防禦,打了一回勝仗,將張格爾驅逐出境,擒了百餘人,回入喀城,與斌靜同賞中秋節。斌靜先將擒住鎊人,一概斬首,然後肆筵設席,坐花賞月。司員把盞,回婦侑歌,正高興得了不得。詎料慶將軍暗查密訪,把他平日所做的事情,和盤托出,奉旨將斌靜革職逮問,派永芹代任,正是:
昨日酣歌方得意,今朝鐵鏈竟加頭。
嗣後永芹接任,能安撫回民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木蘭秋狩,本清代祖制,所以示農隙講武之意。但觀兵第為末務,耀德乃是本原,仁宗連番北狩,一變而亂興宮禁,再變而駕返鼎湖,可見講武之舉,不足為訓。及宣宗嗣位,力自撙節,清帝中之以儉德聞者,莫宣宗若。然亦徒齊其末,未揣其本,省衣減膳之為,治家有餘,治國不足。內如裕興,外如斌靜,荒婬失德,寧知體黼座深衷,隨時返省乎?讀此回,可以知人君務末之非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