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魏書十九 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

(曹彰傳、曹植傳)

任城威王曹彰傳,任城威王曹彰,字子文,從小就善於射箭、駕車,臂力過人,徒手能與猛獸格鬥,不怕危險困難。幾次跟隨曹操征伐,志向慷慨昂揚。曹操曾經批評他說:「你不嚮往讀書學習聖賢之道,卻好騎馬擊劍,這都是只能對付一個人的,哪值得珍貴!」督促他學習《詩經》、《尚書》。曹彰對身邊的人說:「大丈夫一旦作了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大將軍,就能率領十萬人馬在沙漠上馳騁,驅逐戎狄,立功建號,哪能作博士呢?」曹操有一次問幾個兒子的愛好,讓他們各自說出自己的志向。曹彰說:「願作將軍。」曹操說:「作將軍幹什麼呢?」曹彰回答說:「披堅甲,握利器,面臨危難不顧自己,身先士卒,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曹操大笑。

建安二十一年(216),曹彰被封為鄢陵侯。建安二十三年(218),代郡的烏丸族謀反,曹操任命曹彰擔任北中郎將,行使驍騎將軍的職責。臨出發以前,曹操告誡曹彰說:「在家裡我們是父子,接受了命令就是君臣了,一舉一動都要按王法行事,你要引為儆戒呀!」曹彰北征進入涿郡的境內,叛變的烏丸族幾千騎兵攻到,當時曹彰的兵馬尚未集結,只有步兵一千人,戰馬幾萬匹。曹彰用田豫的計策,堅守陣地的要衝。敵人潰敗逃散,曹彰追擊,親自與敵人搏戰,箭射敵騎,應聲而倒的前後連成一串。打了半天,曹彰的鎧甲中了幾箭,氣勢更加雄壯,乘勝追擊,直到桑干河,距離代郡有二百多里。軍中長史和眾將都認為部隊遠道而來,人馬疲累,又有命令不許過代郡,不許深入敵境,違令輕敵。曹彰說:「率軍出征,只是為了取勝,為什麼要受限制呢?敵人還沒跑遠,追上去就能擊潰他們。服從命令放跑敵人,決不是良將。」便上馬,命令部隊:「落後者斬!」一天一夜追上了敵人,出擊大獲全勝,斬首俘虜了幾千人。曹彰超過常例幾倍地犒賞將士,全軍沒有不高興的。當時鮮卑族的首領軻比能率領幾萬人馬觀望雙方強弱,看到曹彰奮力衝殺,所向披靡,便請求臣服。這樣北方便平定了。那時候,曹操在長安,召曹彰到自己的行營。曹彰從代郡經過鄴縣,太子對曹彰說:「你剛立了功,現在去西邊面見主公,注意不要驕傲自誇,回答問題要表現得謙虛。」曹彰到了長安,按照太子所說的,把功勞都歸於眾將。曹操很高興,捋著曹彰的鬍子說:「黃須兒居然大不簡單!」曹操回京都,任命曹彰行使越騎將軍職權,留在長安。曹操到洛陽後,生了病,傳驛召曹彰,曹彰沒有趕到,曹操已經過世。曹丕即王位,曹彰與諸侯各去自己的封國,曹丕頒布詔書說:「古代帝王之道,用功勳來使親人和睦,並分封母弟,建立邦國以繼承家業,所以能保衛大宗,抵禦侵略,防止災難。曹彰以前奉命北伐,平定朔方的土地,功勳盛大,給他增加食邑五千戶,連同以前的共一萬戶。」

黃初二年(221),晉封公爵。黃初三年,封為任城王。四年,曹彰進京相見,生病死於官邸,謚號為威。下葬的日子,朝廷賜他鑾輅龍旗、虎賁勇士一百人,仿照漢朝東平王之舊例。他兒子曹楷承襲了爵位,轉封在中牟縣。

黃初五年(224),又改封到任城縣。太和六年(232),改封任城國,食邑五個縣二千五百戶。

明帝青龍三年(235),曹楷犯了私派官屬到中尚方衙門製作禁物的罪,削去食邑二千戶。正始七年(246),改封濟南,食邑三千戶。

正元(254~256)、景元初年(260~264),兩次給他增加食邑,共四千四百戶。

陳思王曹植傳,陳思王曹植字子建,十幾歲就誦讀《詩經》、《論語》以及辭賦幾十萬字,擅長作文。曹操有次看到他的文章,對他說:「你請人代作的?」曹植跪下說:「話說出口就是論,下筆就成文章,只要當面考試就知道了,何必請人代作呢?」當時銅雀台剛剛建成,曹操讓兒子們都登上去作賦。曹植拿起筆來立刻就寫成了,內容很可觀,曹操十分驚奇。曹植性情簡約平易,不喜歡擺出威嚴的氣派,車馬服飾,都不追求華麗。每次見曹操答問辯難,總是應聲回答,特別受曹操寵愛。

建安十六年(211)被封為平原侯。十九年(214),改封為臨甾侯。曹操征討孫權,讓曹植留守鄴縣,告誡他說:「我從前任頓丘令的時候,二十三歲。想起那時候所幹的事,到今天也沒有後悔的。現在你也二十三歲,能不努力嗎!」曹植既因為有才而受寵,丁儀、丁訥、楊修等人便都來輔佐他。曹操有些猶疑,好幾次幾乎要立曹植為太子,可是他任性行事,不掩飾自己,飲酒沒有節制。曹丕使用權術來對待曹操,矯情表現自己,曹操身邊的宮人也替曹丕說話,所以終於定下曹丕為太子。

建安二十三年(217),為曹植增加食邑五千戶,連同以前的共一萬戶。曹植有一次乘車在馳道上行駛,打開司馬門出來。曹操大怒,處死了公車令。從那以後加重了對諸侯的約束,而對曹植的寵愛也日漸衰退。曹操顧慮曹植的勢力太大會成為後患,因為楊修有才能有智謀,又是袁術的外甥,於是羅織罪名殺了楊修。曹植心裡更加不安。建安二十四年219),曹仁被關羽圍困,曹操派曹植任南中郎將,行使征虜將軍職銜,要讓他去救曹仁。召他來要告誡他一番話,曹植喝醉了酒不能起身,曹操後悔,罷免了他的職務。曹丕即王位,誅殺丁儀、丁訥和他們全家的男子。曹植和諸侯全部回到自己的封國。黃初二年(221),監國謁者灌均迎合曹丕的旨意上奏:「曹植醉酒傲慢,劫持要挾使者。」有關部門請求治他的罪,曹丕因為太后的緣故,只將他降為安鄉侯,同年又改封鄄城侯,黃初三年,立曹植為鄄城王,食邑二千五百戶。

黃初四年(223),轉封曹植為雍丘王。那一年曹植赴京朝見。黃初六年(225),文帝東征,回去的時候路過雍丘,到曹植的宮中與他見了一面,給他增加了五百戶食邑。明帝太和元年(227),又改封曹植到浚儀。太和二年(228),又回到雍丘。曹植常常自悲自怨,空有一身才能卻無處施展,上書請求試用。說:「臣聽說士人活在世上,在家侍奉父親,出去則侍奉君主。侍奉父親要使親族榮耀,侍奉君主要使國家振興。所以慈父不能愛沒本事的兒子,仁君不能容忍沒用的臣子。根據德行授予官職的是能成大事的君主;衡量能力接受爵位的是盡忠的臣子。所以君主沒有虛任官職的,臣子也沒有白白領受職位的。虛授被稱為謬舉,虛受被稱為尸祿。《詩經》中『素餐』這句話就是因此而作。從前虢仲、虢叔不推辭兩國的任命,因為他們德行很厚;周公旦、召公..不推辭燕、魯的封地,因為他們的功勞大。現在臣蒙受國家的大恩,已經三朝了。正趕上陛下政治昇平的時候,沐浴著陛下的恩澤,感受著仁德的教化,可以說是非常幸運了。但我被封在東部的藩國,爵位列於上等,身披著輕暖的衣服,口中吃厭了各種美味。眼睛看慣了華麗奢侈的裝飾,耳朵聽膩了絲竹管弦的聲音,原因就在於爵位太高,俸祿太厚。轉念想起古代授予爵位的制度,和我這種情況不同,都是授給勤勞為國,輔佐君主,利民惠民的人。現在我沒有德行可以稱述,沒有功勞可以記錄,如果像這樣長年對國家一點用處沒有,那就要應了詩人『彼其之子』的譏刺。所以抬頭有愧於冠冕,低頭有愧於朱衣。「當今天下一統,九州和睦,但是西邊還有違抗王命的蜀國,東邊還有不肯臣服的吳國。守衛邊境的將士還不能卸下甲冑,謀士們也還不能高枕無憂,他們實在是要統一海內以達到太和的境界啊!所以啟滅了有扈氏而夏朝的武功昭彰;成王戰勝商、奄兩國,周的威德才得以顯著。現在陛下聖明治世,將要完成文王、武王那樣的功業,繼承成王、康王的鼎盛,選賢任能,用方叔、召虎那樣的臣子領守四方邊境,作國家的爪牙,可以說是非常正確的。

然而高飛的鳥沒有掛在箭繩上,深淵中的魚還沒有懸在釣餌上的原因,恐怕是釣、射的技術還沒有窮盡。從前耿..不等光武帝到達,就迅速出擊張步,說是為了不把賊寇留給君父。正是出於這種動機,所以齊王的車右因為左輪鳴響而伏劍自刎,雍門狄因為越兵來攻而自殺在齊境。像這兩名士人,難道厭惡活著而喜歡去死嗎?實在是對怠慢、凌駕於君主之上的行為痛恨的緣故。君主寵愛臣子,是要用他們興利除害;臣子侍奉君主,一定要全身赴難,立功報答君主。過去,賈誼剛剛成人,就要求去統轄附屬國,要捆住單于的脖子要他的命;終軍十八歲出使南越,要用長纓牽著南越王來朝拜漢帝。這兩位大臣,難道是要宣揚自己誇耀於世人嗎?志向有時鬱結在心裡,要施展才力,奉獻給英明的君主。從前漢武帝為霍去病營建住宅,霍去病推辭說:『匈奴未滅,沒有臣安家的地方!』憂國忘家,捨身救難,是忠臣的志向。現在臣居住外邊,並不是俸祿不厚,可是卻睡不安穩,吃不出味道,是掛念著吳、蜀還沒有平定啊!「看到先武皇帝的武臣舊將,年老去世的已經有了。雖然世上不缺賢者,但老將舊卒,還是對打仗有經驗。私下不自量力,還有為國效力的志向。也許能建立微小的功勞,報答所受的大恩。倘若陛下能破例下詔,讓臣奉獻出錐刀的用處,在西邊大將軍的麾下,充當一隊士兵的小校;如果隸屬於東邊的大司馬,統管一隻小船,一定赴湯蹈火,騁船催馬,衝鋒陷陣,身先士卒。雖然不一定能擒住孫權、割下諸葛亮的耳朵,也要俘虜敵人的將帥,殲滅敵軍。一定要用迅速的勝利,洗去終身的恥辱。使名垂史冊,事列朝策。即使在蜀地粉身碎骨,在吳國頭顱高懸,也如同獲得了新生。如果微小的才能不能被試用,默默無聞地死去,白白地享受榮譽,養肥身體,活著對國家沒有用,死了也無損於自然規律,徒然佔據很高的爵位享用優厚的待遇,養尊處優,直到白頭,這只不過是圈著豢養的動物,不是臣所抱的志向。傳聞征東部隊失於防備,吃了小虧,不禁廢寢忘食,摩拳擦掌,撫劍東望,心早已飛馳到吳會了。「臣從前跟隨先武皇帝南到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關,看到行軍用兵的策略變化,可以說是神妙了,所以說戰爭不能預言,臨敵要根據形勢採取相應的變化。很想效力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次閱讀史籍,看到古代的忠臣義士,為了朝廷的使命,殉國家的危難,身體雖被宰割分裂,但功績銘刻在鼎鍾之上,姓名永垂青史,每次都撫著心歎息。

臣聽說英明的君主用人,不排斥有罪的,所以秦國、魯國起用打敗仗逃跑的將軍孟明視、曹沫,最終成就大功;楚國、趙國赦免了絕纓盜馬的臣子,結果關鍵時刻靠他們解救了危難。臣私自為先帝早逝而悲傷,任城威王去世,臣又憑什麼能活得長久!只怕死得過早,墳上的土還沒有干,而身和名已經全都泯滅了。臣聽說好馬長聲嘶鳴,伯樂就能辨出它的潛能;盧狗悲聲號叫,韓國就知道它是名犬。所以要讓好馬在齊、楚之間的道路上效力,以表現它行千里的能量;讓名犬追逐敏捷的狡兔,以檢驗它搏咬的本領。現在臣的志向是建立犬、馬那麼小的功勞。可是私下裡忖度,卻沒有伯樂、韓國那樣的人舉薦,所以為之長歎而私自感傷。「面臨搏戲而抬起腳跟看得出神的人和聽見音樂而私下打拍子的人,也許是知音或懂搏道的。從前的毛遂,不過是趙國的一名陪隸,尚且藉著錐和囊的比喻,警醒主人而立功,何況偉大的魏國人才濟濟的朝廷,竟沒有慷慨赴難的大臣嗎!自賣自誇,是士女的醜惡行徑;入世求官,是道家的忌諱。而臣所以敢向陛下陳述這些話,實在是因為和國家同氣連枝,憂患與共。希望能以塵土霧氣那樣小的力量補充山海,螢火蟲、蠟燭那麼弱的光為日月增輝,所以敢於暴露醜惡獻上一顆忠心。」

太和三年(229),曹植被改封為東阿王。太和五年(231),曹植再次上書請求問候親戚,因此而致意說:「臣聽說天稱為高,是因為它覆蓋萬物;地稱為廣,是因為它承載萬物;日月稱為明,是因為它們普照萬物,江海稱為大,是因為它們包容萬物。所以孔子說:『偉大呀堯作君主!只有天可以稱大,只有堯能傚法天。』天的恩德對於萬物來說,可算是弘大廣遠了。堯施行教化,是先親後疏,由近及遠。他的《帝典》說:『彰明大德,以親近九族。九族和睦,然後辨別百官。』周文王也推崇這種教化,《詩經·大雅·思齊》說:『對嫡妻也要施行這種教化,以至對於兄弟,以至於治理國家。』所以能融洽和睦,引來詩人的歌詠。從前周公憐憫管叔、蔡叔不和諧,便大肆分封至親來作王室的藩屏。史傳說:『周代王室宗族,異姓的排在後面。』的確是骨肉的親情不能分離,和睦親人的意義非常牢固,沒有講求大義卻把君主擺在後面,大談仁德卻遺漏了自己親人的道理。「陛下取資唐堯開明的德行,體用文王翼翼的仁愛之心,融洽宗室,施恩九族。群後百官,輪番休息。執政不廢除公開的朝議,下情能夠上達到內廷。親戚之間的聯繫很通暢,慶賀慰問的感情能夠抒發。真可說是用寬容自己的心去治理別人,廣泛地實施恩惠了。至於臣,人道的聯繫已經斷絕,被禁錮在這清明時代,私下常常自悲自怨。不敢過分希望能與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交,辦理一些俗事,敘一敘親戚間的人情。近來婚姻不通,兄弟隔離,吉凶的消息閉塞,慶賀慰問的禮節荒廢,親情的疏絕,比路人還嚴重;隔絕的程度,比胡、越還要遙遠。現在臣由於這一切制度永遠也沒有朝見的指望了。以至於一心專注於皇帝,滿腔熱情凝聚在宮廷,神明都知道了。但天意如此,臣能說什麼呢?退一步想諸王大概都有這種想要親近的心意,希望陛下盡快下詔,讓各封國互相慰問,慶賀四時之節,暢敘骨肉之間的歡愛,成全兄弟間和順怡人的深意。

讓妃妾的家庭,互贈脂膏一類的化妝品,一年兩次,讓貴族家家都齊於大義,讓百官平等地享受恩惠。這樣的話,古人所讚歎的,古詩所詠唱的面貌,就會在今天的聖世重新出現了。「臣自己反省,連錐刀那樣小的用處也沒有。及至看到陛下所提拔任命的官員,似乎把臣當作異姓了。私下裡忖度,臣並不比那些朝臣落後。倘若能夠摘下遠遊冠,戴上武弁帽,解下華麗的朱衣,佩上青絲帶,或駙馬都尉,或奉車都尉,快快地得到一個封號,安居宮室,持著馬鞭,插著毛筆,出門則緊跟著皇上的華蓋,入門則侍奉在皇上的身邊,承接應答皇上的提問,在皇上左右拾遺補缺,是我赤誠的願望,夢寐以求的理想。遠遠地嚮往著《鹿鳴》這首詩所描繪的君臣的宴樂;中間諷詠《常棣》詩中關於兄弟非外人的告誡;再下思《伐木》詩中『朋友』的意義,終於感懷《蓼莪》詩中表達的對死去父母的無盡哀思。每當四時節令的盟會,孤獨一身,旁邊只有僕人奴隸,面對的只有妻子兒子,高談闊論都沒有對象,發表見解卻沒有人要聽。聽到音樂只能撫胸傷感,面對酒杯只能長聲歎氣。臣認為狗和馬的誠意不能動人,就好比是人的誠意不能感動上天。杞梁妻哭倒長城、鄒衍使夏天降霜的故事,臣起初深信不疑,可用我的心和他們相比,他們的事也只不過是編造的。向日葵轉動葉子承受陽光,太陽雖然不為它回轉光線,但向日葵卻誠心朝向太陽。私下把自己比作向日葵,而像天地一樣佈施恩澤,像日、月、星辰一樣普降光明的,其實就在於陛下。「臣聽說文子講過:『不做首先享福的,也不做首先惹禍的。』現在的隔絕不通,兄弟們都同樣憂慮。可是只有臣一人提出來,是因為私心不願意讓聖世出現沒有蒙受到恩惠的東西,如果有沒受到恩惠的東西,那一定會引起強烈怨恨。所以《柏舟》詩中有『天吶』的怨聲,《谷風》詩中有『棄予』的嗟歎。所以伊尹對他的君主不傚法堯舜感到恥辱。

孟子說:『不像舜侍奉堯那樣侍奉自己君主的人,是不尊敬自己君主的。』臣很愚蠢蒙昧,固然不是虞舜、伊尹。至於要讓陛下推崇和善親族的美德,宣揚積累光明的德行,那是臣恭謹的誠意,私下所獨守的,實在是懷著孤立佇望的心情。所以敢一再陳述所聽到的,是希望陛下用天生的聰明來聽一聽上面的話。」明帝下詔回答說:「教化所經由的途徑,各有所崇也各有所弊,並不都是開始很好最終就變壞了,而是事勢使它成了那個樣子。所以忠厚施行到草木身上,就有人作出《行葦》的詩篇;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就有人作出《角弓》的詩篇譏刺。現在讓各國的兄弟,情義簡慢;妃妾的家庭疏略了脂膏的互贈,我即使不能同他們親厚和睦,王援引古事講明的道理也都知道了,為什麼說精誠不能感通呢?判明貴賤等級,崇尚親族和睦,優待賢良之士,理順老少關係,是國家的綱紀。本來就沒有禁止各封國之間互通消息的詔令。由於矯枉過正,下級官吏怕處罰,所以到今天的地步。已經命令有關部門,遵照王所陳述的辦理。」曹植又上書陳述審核選舉的意義,說:「臣聽說天地二氣交合化生萬物,君臣志同道合才能辦好政事。

五帝的時候世上並不都是聰明人,夏、商、周的末葉世上也並不都是蠢人。是用和不用,知與不知的緣故。已經有了舉薦賢人的名義,事實上卻沒有得到賢人,那一定是大家都是各自把自己的親朋好友推薦上來了。俗話說:『宰相門裡出宰相,將軍門裡出將軍。』宰相,必須文才品德昭著;大將,必須武功顯赫。文才品德昭著,才能輔佐朝廷,使國家達到太平和樂,稷、契、夔、龍就是這樣的宰相;武功顯赫,才能去征伐那些異端叛逆,威服四夷,南仲、方叔就是這樣的大將。從前伊尹作陪嫁的奴隸,那是最低賤的職務了,姜子牙處在屠夫漁民的行列,那是最卑下的人了。可是等到他們被推薦給湯武、周文王的時候,那真是志同道和,妙算神通,哪還用得著親近之人的舉薦,靠著身邊寵臣的介紹呢?《尚書》說:『有傑出的君,就一定能用傑出的臣;用了傑出的臣子,就一定能建立傑出的功績。』殷、周的湯武、文王就是這樣的。至於那些侷促保守、停步不前、循規蹈矩、毫無魄力的事又哪裡值得對陛下說呢?所以陰陽不能調和,日月星三光不能普照,官位空曠缺乏適當人選,政務得不到治理的責任,應由三司來承擔;戰場騷亂,領土被侵犯,敗軍喪師,不能平息戰爭的形勢,應由守衛邊疆的大將來擔憂。難道能白白享受朝廷的恩寵而不勝任自己的職務嗎?所以職務越崇高的負擔越重,官位越高的責任越深。《尚書》說『不要使眾官位空缺』。《詩經》有『官員思慮他分內的事』的句子,都講的是這個意思。「陛下具有天生的善良聖明,登上神位繼承大統,希望聽到《康哉》那樣的太平歌曲,看到偃武修文的昇平盛世。可是近幾年來,不時發生旱澇災害,百姓缺衣少食,軍隊調動一年比一年頻繁,再加上東邊有全軍覆沒的部隊,西邊有中箭死亡的大將。以致於蚌蛤在淮河、泗水一帶浮動,黃鼠鼬獸在樹枝上喧嘩。臣每次想起這些事,總是吃不下飯,對著酒杯摩拳擦掌。過去漢文帝自代郡入京繼位,顧慮朝中會發生變故,宋昌說:『朝內有朱虛侯劉章、東牟侯那樣的親人,外面有齊、楚、淮南、琅笽四個王,這都是磐石一樣堅固的宗親,希望您不必疑慮。』臣埋頭思維,希望陛下遠觀虢仲、虢叔對周文王的幫助,中間考慮召公、畢公對周成王的輔佐,再下保存宋昌所說的磐石一樣堅固的親族感情。從前騏驥在吳阪上徘徊,可說是走投無路了。等到伯樂相中了它,孫郵駕馭著它,身體一點不累,坐著到達了千里以外的地方。伯樂善相馬,明智的君主善於駕御臣子。伯樂奔馳千里,英明的君主達到太平盛世,實在都是任用賢能所取得的明顯功效。如果朝廷各部門都選用好官,使內部的所有事物都得到治理;武將統領部隊出征,平定叛亂,安定國家,陛下就能夠在都城無憂無慮,還有什麼事能勞駕陛下的車輛,讓它暴露在邊境呢?「臣聽說披著虎皮的羊,看見草就高興,可看見豺狼就要哆嗦,忘了它身上披的是虎皮了。

現在設置的將領不適當,和這件事很相似。所以俗話說:『怕做事的人不懂,懂的人又沒機會做。』從前樂毅逃到趙國,心卻不忘燕國;廉頗身在楚國,卻一心想當趙國的大將。臣生於亂世,長在軍中,又多次受到武皇帝的教誨,懂得行軍用兵的秘訣,不用看孫子、吳起的書就能領會他們的策略。私下在心裡猜度,總希望能得到一次朝見的機會,排列在金馬門旁邊腳踏著玉階,擔任有職務的臣子,賜給我不時問候的資格,讓臣施展一下抱負,舒發一下蘊積,死而無憾。「看到鴻臚下達的徵調士兵之子的通告,集合報到的日期非常緊迫。又聽說出征的旗幟已經樹立,兵車也已經在快速地奔馳,陛下將再次勞動玉體,費神費心。臣實在惶恐不安,不能平靜地度日。希望能夠揚鞭催馬,首先冒著塵土、露水,手握著風後的奇經,執掌孫子、吳起的戰策,追慕子夏啟發孔子的遺風,效力先驅,盡忠盡力,雖然不一定有大用,或者能有小補。但天高距離遠,情意不能通達,只能獨自望著蒼天而撫胸長歎。屈原說:『國家有好馬而不知道騎乘,何用急急忙忙地尋找好馬呢?』從前管叔、蔡叔被流放處死,周公、召公擔任輔相;叔魚觸犯了刑律,叔向卻扶助了國家。三監的爭端,臣一人承當;《二南》詩中所描寫的輔弼,去找尋一定不會太遠。宗室貴族、藩王當中,一定有響應這種召喚的。

所以史書上說:『不是周公的至親,就不能辦周公的事。』希望陛下稍稍留意。「近代漢皇大肆分封藩王,富的食邑幾十座城相連,窮的只能享用祭祀祖宗的供品,不如周代分封各國用五等爵位的制度。像公子扶蘇對秦始皇的諫誡,淳於越對周青臣的問難,可以說是懂得應對變化的道理。能讓天下人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看的是當權者。所以計謀能夠使君主改變主意,威嚴能夠震懾下屬。豪門大族執政,權力不在親戚手裡;權力所在的地方,即使關係疏遠也一定要重用;形勢需要罷免,即使是親戚也一定要看得很輕。奪取齊國的是姓田的族人,而不是呂尚的宗族。瓜分晉國的是趙、魏,而不是姓姬的,希望陛下明察。那些在吉祥的時候獨佔官位,遇到災難就倉惶逃避的人,都是異姓的臣子。想讓國家安定,祈禱家族貴盛,活著共同享受榮譽,死也是為了同樣的災禍的人,都是自家宗族的臣子。現在自己家族的臣子疏遠,異姓的臣子反而親近,臣私下很困惑。「臣聽說孟子講過:『君子困厄的時候,就修養自己的品德;顯貴的時候就要改善天下人的處境。』現在臣與陛下踩著冰河,走在火上,登山涉澗,寒暖燥濕,上上下下都在一起,難道能離開陛下嗎?不能承受滿腔鬱悶的壓力,遞上這篇表陳述隱情。如有不對的地方,請暫時放在書府,不要毀掉,臣死之後,所說的話也許還有供思考的價值。如有絲毫觸犯聖意的地方,請求在朝堂上發表,讓學問淵博的大臣們,指摘臣這篇表中的不合大義處。如果那樣,臣的願望就滿足了。」明帝很客氣地寫了答報的詔書。那年冬天,頒布詔書,讓諸王在太和六年(232)正月朝見。

二月,把陳郡的四個縣分給曹植,封他為陳王,食邑三千五百戶。曹植總想與明帝單獨見面交談,討論時政,希望能夠被試用,終於沒得到機會。回去以後,惆悵地絕望了,當時的法律對待藩國很嚴苛,部屬都是商賈俗人,士兵給的也都是老弱病殘,總數不過二百人。而曹植因為以前的過失,樣樣又減去一半。十一年中竟然三次遷移,總是鬱鬱寡歡,就生病去世了。死時四十一歲。遺囑要求簡單地舉行葬禮。覺得小兒子曹志乃守家之主,欲立曹志為嗣。起初,曹植登上魚山,下臨東阿,喟然歎息,便有了在那兒終老的願望,於是興建了墳墓。他的兒子曹志承襲了爵位,又改封濟北王。景初年間(237~239),明帝下詔說:「陳思王過去雖有過失,已經克制自己,謹慎行事,彌補了以前的缺失,而且從小到老,書籍不離手,實在難能可貴,命令收集黃初年間那些奏報曹植罪狀的,公卿以下討論過的,保存在尚書、秘書、中書三府和大鴻臚的有關文件,一律銷毀。記錄曹植前後撰寫的賦、頌、詩、銘、雜論一共一百多篇,製成副本,收藏在府內外。」曹志幾次增加食邑,連同從前的共九百九十戶。

《三國誌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