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張陳王周傳 第十

(張良,陳平,王陵,周勃)

【原文】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至博狼沙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歐之。為其老,乃強忍,下取履,因跪進。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裡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因怪,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蚤會。」五日,雞鳴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蚤來。」五日,良夜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已。」遂去不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良因異之,常習讀誦。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嘗殺人,從良匿。

後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

沛公之薛,見項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遊兵穎川。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沛公入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王也,故聽之。」良田:「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沛公默然,曰:「今為奈何?」良因要項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結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項羽後解,語在《羽傳》。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賜良金百溢,珠二鬥,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良歸至韓,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並滅楚。」項羽以故北擊齊。良乃間行歸漢。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杞;武王誅紂,封其後宋。今秦無德,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後,此皆爭戴陛下德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計告良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財,同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國後,唯無復立者,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強,六國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上者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說是也。」於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良從入關。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後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後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後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慾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姆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今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於是呂後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後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上雖疾,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強為妻子計。』」於是呂澤夜見呂後。呂後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慎毋與楚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強臥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傅,良行少傅事。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陽許之,猶欲易之。及晏,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道,欲輕舉。高帝崩,呂後德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聽食。後六歲薨。謚曰文成侯。

良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後十三歲從高帝過濟北,果得穀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及良死,並葬黃石。每上塚伏臘祠黃石。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國除。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也。少時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遊學。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曰:「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及平長,可取熬,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久之,戶牖富人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平亦以故後去。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仲曰:「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奈何予之女?」負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予酒肉之資以內婦。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平既取張氏女,資用益饒,游道日廣。

裡中社,平為宰,分肉甚均。裡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平已前謝兄伯,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僕。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項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爵卿。項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賜金二十溢。居無何,漢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度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下當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是時,萬石君石奮為中涓,受平謁。平等十人俱進,賜食。王曰:「罷,就捨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典護軍。諸將盡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韓王信,軍廣武。

絳、灌等或讒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漢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於勝敗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令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鼻。」漢王乃謝,厚賜,拜以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其後,楚急擊,絕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漢。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即定矣。然大王資侮人,不能得廉節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目末>、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目末>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項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即陽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草具進楚使。使歸,具以報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乞骸鼻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收聚兵而復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於是封平以戶牖鄉。用其計策,卒滅楚。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坑豎子耳。」高帝默然。以問平,平固辭謝,曰:』諸將雲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弗知。」平曰:「陛下兵精孰與楚?」上曰:「不能過也。」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敵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將弗及,而舉兵擊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陛下第出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見信,即執縛之。語在《信傳》。

遂會諸侯於陳。還至雒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計謀,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於代。至平城,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使單于閼氏解,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雒陽與是耳。」顧問御史:「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餘戶。」於是詔御史,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擊臧荼、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封。奇計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我死也!」用平計,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後女弟呂須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後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官,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後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之得宿衛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日傅教帝。是後,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爵邑。

惠帝五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及高祖起沛,人咸陽,陵亦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籍,陵乃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亨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後封陵,為安國侯。

陵為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後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於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遷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十年而薨。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後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後。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及為相,不治,監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面質呂須於平前,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病。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相讓勃。」於是乃以太尉勃為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居頃之,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問:「天下錢谷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為誰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谷,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弩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上稱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居頃之,勃謝免相,而平顓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謚曰獻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市。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辟陽侯食其免後三歲而為淮南王所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平降之,國除。

始,平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戚貴,願得續封,然終不得也。

周勃,沛人。其先卷人也,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常以吹簫給喪事,材官引強。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方與反,與戰,卻敵。攻豐。擊秦軍碭東。還軍留及蕭。復攻碭,破之。下下邑,先登,賜爵五大夫。攻蒙、虞,取之。擊章邯車騎殿。略定魏地。攻轅戚、東昏,以往至栗,取之。攻齧桑,先登。擊秦軍阿下,破之。追至濮陽,下蘄城。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夜襲取臨濟,攻壽張,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後章邯破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成武,破之。攻長社,先登。攻穎陽、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南攻南陽守齮,破武關、嶢關。攻秦軍於藍田。至咸陽,滅秦。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拜為將軍。還定三秦,賜食邑懷德。攻槐裡、好畤,最。北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最。北救漆。擊章平、姚卬軍。西定汧。還下眉、頻陽。圍章邯廢丘,破之。西擊益已軍,破之。攻上邽。東守嶢關。擊項籍。攻曲遇,最。還守敖倉,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還守雒陽、櫟陽,賜與穎陰侯共食鍾離。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於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攻韓信軍銅鞮,破之。還,降太原六城。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後擊韓信軍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擊陳豨,屠馬邑。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降。轉出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得豨將宋最、雁門守圂。因轉攻得雲中守漱、丞相箕肄、將軍博。定雁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奪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破綰軍上蘭,後擊綰軍沮陽。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勃為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為可屬大事。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趣為我語。」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高後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相國,秉權,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後紀》。

於是陰謀以為「少帝及濟川、淮陽、恆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用強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遂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皆僕兵罷。有數人不肯去,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滕公曰:「就捨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皇帝代邸,報曰:「宮謹除。」皇帝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越衛端門,曰:「天子在地,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餘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則禍及身矣!」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上許之。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用勃為相。十餘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國,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乃免相就國。

歲余,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文帝既見勃獄辭,乃謝曰:「吏方臉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勃,復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勃復就國,孝文十一年薨,謚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死,國絕。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太守亞夫復為侯。

亞夫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貴重矣,於人臣無二。後九年而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當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居三歲,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中營,將軍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

文帝且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亞夫為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許之。

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黽厄陜之間。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雒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雒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代兵。乃請涉為護軍。

亞夫至,會兵滎陽。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不往。樑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月餘,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歸,復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上讓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上曰:「請得與丞相計之。」亞夫曰:「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上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管。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污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國絕。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為平曲侯,續降侯後。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後有罪,國除。

亞夫果餓死。死後,上乃封王信為蓋侯。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復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偉,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學者多疑於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離困厄,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於社下,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於漢,而為謀臣。及呂後時,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鄙樸庸人,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何其盛也!始呂後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餘,王陵少憨,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又問其次,云「過此以後,非乃所及」。終皆如言,聖矣夫!

【白話文】

張良字子房,祖先是韓人。祖父開地,做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相。父親張平,做厘王、悼惠王的相。悼惠王二十三年,張平死。死後二十年,秦減韓。張良年輕,沒在韓做官。韓亡,張良的家奴有三百人,弟弟死了不葬,以全部家財尋求刺客殺秦王,為韓報仇,因為父祖做過五代韓相。

張良曾在淮陽學禮,向東行見到倉海君,找到一個大力士,做鐵椎重一百二十斤。秦皇帝束游,到博狼沙中,張良和刺客伏擊秦皇帝,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規模搜索天下,非常急於找到賊人。張良於是改換名姓,逃避在下邳。張良曾得空悠閒地在下邳橋上漫步,有一老頭,穿著粗布衣,走到張良面前,故意把鞋掉在橋下,回頭對張良說:「小孩子下去拾鞋!」張良很驚奇,想打他。因為他老了,便強忍著,下去拾鞋,於是長跪獻上。老頭伸出腳穿上它,笑著走了。張良非常吃驚。老頭離開一里左右,又回來,說:「年輕人值得教誨。五天以後平明時,在遣裹等我。」張良覺得奇怪,長跪著說:「行。」五天後平明,張良去了。老頭已先到了,怒斥道:「和老人相約,後到,為什麼?走,五天後早點來見。」五天後,雞嗚時去。老頭又先到,又怒斥說:「晚到,怎麼回事?走,五天後再早來。」五天後,張良半夜前去。過了一會兒,老頭也來了,笑道:「應該逭樣。」拿出一編書,說:「讀了它便能當王者的老師。十年後興起。過十三年,年輕人來見我,濟北谷城山下的黃石就是我。」便離開不見了。天亮後看那書,是《太公兵法》。張良於是很驚奇,常誦習它。

住在下邳,愛打抱不平。項伯曾殺人,躲避在張良那裡。

十年後,陳涉等起事,張良也聚集少年一百多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張良想去追隨他,走在路上遇到沛公。沛公率幾千人攻佔下邳,退旦便跟隨了他。2蚣拜退皇做廄將。蛋皇多次向沛公講《太公兵法》,沛公很高興,常採用他的計策。張良向別人說,都不明白。張良說:「沛公大概是天授之才。」便跟隨他不再離開。

沛公到薛,會見項梁,一起擁立楚懷王。張良便勸說項梁道:「您已立了楚的後代,韓公子橫陽君成賢能,可以立為王,多樹黨羽。」項梁派張良找韓成,立為韓王。任張良作韓司徒,和韓王率一千多人向西攻佔韓地,攻佔了好幾個城,秦又都收復了,在穎川往來打游擊。

沛公從洛陽向南出輾轅,張良帶兵跟著沛公,攻下韓十多個城,攻打楊熊的軍隊。沛公便命韓王成留守陽翟,和張良一起向南,攻佔宛,向西進入武關。沛公想用兩萬人攻打秦蟯關下軍,彊良說:「秦兵還強,不可輕視。臣聽說其守將是屠戶之子,商賈小人容易用利來動搖。希望沛公暫且留在壁壘中,派人先行,為五萬人準備飯食,在各山上增加旗幟,設疑兵,派酈食其拿著重實誘惑秦將。」秦將果然要聯合共同西攻盛陽,沛公要聽從他們。張良說:「這衹是將領想反叛,士兵恐怕不服從。不服從一定危險,不如趁其鬆懈攻打他們。」沛公便率兵進攻秦軍,大勝。追趕他們到藍田,再次作戰,秦兵徹底失敗。於是到了咸陽,秦王子嬰投降沛公。

適公入畫,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數以千計,想留下住在那裹。樊啥勸諫,沛公不聽。張皇說:「台不行大道,所以!蚣能到這裹。為天下除去凶殘暴虐之人,應該以樸素來顯示本色。現在剛入秦,便安於享樂,造就是人們所說的『助桀為虐』。並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希望沛公聽從樊啥的話。」沛公於是又回去駐紮霸上。

項羽到鴻門,要攻打沛公,項伯夜裹跑到沛公軍中,私下見張良,想和他一起離開。張良說:「臣為韓王送沛公,現在事情緊急,逃跑不義。」便都告訴了沛公。沛公很驚駭,說:「怎麼辦?」張良說:「沛公真的要背叛項王嗎?」沛公說:「有個小人勸我把持關口不放入諸侯,可在秦地稱王,便聽從了他。」張良說:「沛公自己覺得能打退項王嗎?」沛公沉默,說:「現在怎麼辦?」張良於是邀請項伯見沛公。沛公和項伯喝酒,為他祝壽,聯姻,讓項伯向項羽詳細說明沛公不敢背叛項王,把持關口的原因是防備別的盜賊。項羽後來罷休,事載《羽傳》。

漢元年,沛公做漢王,領有巴蜀之地,賞張良百鎰黃金,二斗珍珠,張良都獻給了項伯。漢王又接著叫張良用厚禮送給項伯,讓他請求漢中之地。項王同意了。漢王到封國去,張良送到裹中,派張良回韓。張良於是勸漢王燒燬棧道,向天下表示沒有歸還之心,來穩住項王的心。便讓張良回去了。一邊走,一邊燒燬棧道。

張良回到韓,聽說項羽因為張良跟隨漢王,不讓韓王成回國,和他一起東行,到彭城殺了他。當時漢王回去平定三秦,張良便寫信給項羽說:「漢王失職,想占關中,按約定停止,不敢再往東行。」又把齊的反書送給項羽,說:「齊和趟要共同滅亡楚。」項羽因此向北攻齊。

張良便從小道回漢。漢王任張良做成信侯,從束攻楚。到彭城,漢王失敗回來。到下邑,漢王下馬靠著鞍問道:「我想把關以束讓給別人,誰能和我一起建功?」張良說:「九江王布,楚猛將,和項王有矛盾,彭越和齊王田榮在梁地反叛,這兩個人可以在緊急時使用。漢王大將衹有韓信可交付大事,獨擋一面。如果要讓出關東之地,讓給這三個人,楚可以攻破。」漢王便派隨何勸說九江王布,又派人聯合彭越。到魏王豹反叛,派韓信專門率兵向北攻打,於是攻下燕、代、齊、趙。然而最終攻破楚的,是這三個人的力量。

張良多病,不曾專門率兵,常作為策劃之臣,時時隨從。

漢三年,項羽在榮陽急圍漢王,漢王憂慮恐慌,和酈食其謀劃削弱楚的權力。酈生說:「從前湯伐桀,封其後人於杞;武王殺紂,封其後代於宋。現在秦不行大道,消滅六國,沒有立錐之地。陛下果真能再立六國的後代,他們都感激陛下的德義,願做您的奴僕。德義已行,面向南稱霸,楚一定會恭敬地來朝見。」漢王說:「好。趕快刻印,先生去授與他們。」

酈生還沒走,張良從外面來謁見漢王。漢王正吃飯,說:「有門客為我謀劃削弱楚權。」把酈生的計謀都告訴了張良,說:「子房看怎麼樣?」張良說:「誰給陛下策劃的?陛下的大事要完了。」漢王說:「為什麼?」張良說:「臣請求用面前的箸子來比劃。從前湯武伐桀紂而分封其後代,是估計能制他們的死命。現在陛下能制項籍死命嗎?這是第一個不行的原因。武王攻入殷,表彰商容、箕子之家,封比干之墓,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二個不行的原因。打開鉅橋的糧倉,散發鹿台的財物,來賞賜貧困者,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三個不行的原因。滅殷事完,收起兵車製成軒車,倒放干戈,表示不再用,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四個不行的原因。讓馬在華山之陽休息,表示無可作為,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五個不行的原因。讓牛在桃林的原野上休息,天下不再徵稅,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六個不行的原因。並且現在天下的游士,告別親戚,拋棄墳墓,離開故友,來跟隨陛下,衹是日夜盼望有咫尺的地方。現在卻封立六國後代,天下無處可再封立,游士各自回去事奉自己的主人,跟隨親戚,重交舊友,誰跟陛下攻取天下呢?這是第七個不行的原因。而且如今衹有楚國強大如果六國又去屈從它,陛下怎能統治他們呢?這是第八個不行的原因。如果真用了這個計策,陛下的事業就完了。」漢王停止吃飯,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混賬儒生,幾乎壞了你老子的事!」命令趕快銷毀封印。

以後韓信滅齊後想自立為齊王,漢王發怒。張良勸說漢王,漢王讓張良授與齊王信印。事在《信傳》。

五年冬天,漢王追趕楚軍到陽夏南部,戰鬥不利,堅守固陵軍壘,諸侯到約定H期不來。張良勸說漢王,漢王採用他的主意,諸侯都來了。事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張良不曾有戰功,高帝說:「運籌帷幄,決定千里之外的勝利,是子房的功勞。自己挑選齊三萬戶。」張良說:「開始臣從下邳起家,和皇上在留相見,這是天把臣交給陛下。陛下採用臣的計策,幸而有時料中,臣希望賜封留就夠了,不敢承當三萬戶。」便封張良做留侯,和蕭何等一起受封。

皇上封了大功臣二十多人,其餘的H夜爭功不能決定,沒有能分封。皇上住在雒陽南宮,從天橋上看見將領們常常幾個人相對私語。皇上說:「這是說什麼?」張良說:「陛下不知道嗎?這是謀反。」皇上說:「天下剛剛安定,為什麼謀反?」張良說:「陛下起身於平民,和這些人一起奪得天下,現在陛下成了天子,所封的都是蕭、曹等故交親善的人,所殺的都是平素仇恨的人。現在軍官計算功勞,天下不夠普遍分封。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封,又怕被懷疑有過失而殺害,所以聚集起來謀反。」皇上於是擔心地說:「那怎麼辦呢?」張良說:「皇上平素怨恨的人,群臣都知道的,誰最厲害?」皇上說:「雍齒和我有舊仇,多次侮辱使我受窘,我想殺他、因為功勞多,不忍心。」張良說:「現在趕快先封雍齒,以昭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受封,便人人堅定了。」於是皇上擺酒,封雍齒做什方侯,並趕緊催促丞相御史計功封賞。群臣喝過酒,都高興地說:「雍齒都被封侯,我們不擔心了。」

劉敬勸皇上建都關中,皇上遲疑不定。左右大臣都是山東人,多勸皇上建都雒陽,說:「雒陽束面有成皋,西面有骰醒,背朝河面對雒,它的堅固足以依靠。」張良說:「雒陽雖有這樣險固的地形,但面積小,不過幾百里,土地不肥,四面受敵,這不是用武的地方。關中左有骰函,右為隴蜀,沃野千里,南面有巴蜀的豐饒,北面有胡地畜牧之利,三面險阻以固守,單開一面向東控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運天下物資,向西供給京師;諸侯有難,順流而下,足可以轉運。這便是所說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說得對。」於是皇上當天起駕,向西建都關中。

張良跟著入關,身體多病,煉氣養生不食五穀,一年多閉門不出。

皇上想廢太子,立戚夫人的兒子趟王如意。很多大臣爭辯,沒能改變皇上的決心。呂後害怕,不知怎麼辦。有人對呂後說:「留侯善於謀劃,皇上信任他。」呂後便派建成侯呂澤劫住張良,說:「您多年做皇上的謀臣,現在皇上每天都打算換太子,您怎能高枕無憂?」張良說:「以前皇上多次在急困中,能有幸採用臣的計策;現在天下安定,因為偏愛而更換太子,骨肉之間,即使有我們一百人又有什麼用?」呂澤堅持要求說:「給我出個主意。」張良說:「這難用口舌去爭。想皇上不能招來的有四個人。四個人已經年老,都因為皇卜慢待士人,所以逃避山中,守義不做漢臣。但皇上尊敬這四個人。現在您果真能不惜金玉璧帛,讓太子寫信,謙辭安車,再讓善辯者堅請,應當會來。來了以後就把他們作為貴客,時常帶著入朝,讓皇上看見,對太子是一個幫助。」於是呂後讓呂澤派人帶著太子的信,謙辭厚禮,迎這四人。四人到了,住在建成侯那裹。

漢十一年,黥布謀反,皇上有病,想讓太子去攻打。四人商量說:「我們來是為了保住太子。太子率兵,事情危險了。」便勸建成侯說:「太子率兵,有功而地位不會提高,無功便從此遭禍。並且和太子一起出征的各將帥,都是和皇上平定天下的猛將,現在讓太子率領他們,這無異於讓羊率領狼,都不肯被使用,一定會沒有戰功。臣聽說『母親受寵,所生之子也會受到撫愛』,現在戚夫人一夜侍奉皇上,趟王常在面前,皇上說『到底不能讓不肖的兒子位於愛子之上,,表明他一定會代替太子的地位的。您為什麼不趕快請呂後找機會對皇上哭訴,說:『黥布,天下的猛將,善於用兵,現在各將領都是以前和陛下同輩的人,現在派太子率領,這些人不能被使用,並且黥布聽說後,便會擊鼓西進了。皇上雖然有病,勉強乘坐輜車,躺著監督他們,各將領不敢不盡力。皇上雖然勞苦,勉強為妻兒打算一下。」』於是呂澤夜裹會見呂後。呂後找機會向皇上哭訴,都按四人的意思。皇上說:「我想過了,混小子本來不能派遣,你老子自己去吧。」於是皇上自己率軍束征,群臣留守,都送到霸上。張良有病,勉強起身到曲郵,見到皇上說:「臣應隨從,病得厲害。楚人強悍,希望皇上小心不要和楚爭雄。」接著勸皇上讓太子做將軍監督關中之兵。皇上說「子房雖然生病,勉強躺著教導太子」。這時叔孫通已做了太傅,張良負責少傅工作。

漢十二年,皇上打敗黥布回來,病得更加厲害,愈發想更換太子。張良勸諫不聽,因病不上朝。叔孫太傅引古事說講,以死為太子爭位。皇上假裝答應他,仍想換太子。設宴會時,擺酒,太子侍奉。四人跟著太子,年紀都八十多,頭髮眉毛雪白,衣冠不凡。皇上奇怪,問道:「這是幹什麼的?」四人上前答話,各說自己的姓名。皇上便吃驚地說:「我邀請您們,您們逃避我,現在您們為什麼自己跟我兒子交遊呢?」四人說:「陛下輕視士人愛罵人,我們為義不受辱,所以害怕而逃避。現在聽說太子仁孝,恭敬愛惜士人,天下沒有不伸著脖子願為太子死的,所以我們前來。」皇上說:「有幸煩勞各位終於能來調教護衛太子。」

四人祝壽完畢,趨步離開。皇上目送他們,叫來戚夫人指給她看說:「我想換太子,這四人為他輔佐,羽翼已成,難動搖了。呂氏真的是你的主子。」戚夫人哭泣,皇上說:「給我跳楚舞,我給你唱楚歌。」唱道:「鴻鵠高飛,一衝千里。羽翼已成,橫渡四海。橫渡四海,又能怎樣!便有弓箭,又有何用!」唱了幾曲,戚夫人嗚咽哭泣。皇上起身走開,撤酒。最終沒有更換太子,這是張良招來這四人的功勞。

張良跟隨皇卜攻代,出奇謀攻下馬邑,到立蕭相國,和皇上從容談論天下事很多,不是講天下所以興亡的,所以不記錄。張良於是聲言:「家中世代做韓相,到韓亡,不惜萬金財產,為韓向強秦報仇,天下震驚。現在憑三寸舌頭做帝王的老師,封邑萬戶,位在列侯,這是平民的極至,對張良足夠了。希望放棄人間之事,跟赤松子雲遊。」便學習道家之說,想修煉成仙。高帝去世,呂後認為張良有德,便強給他俸祿,說:「人生一世,像白駒過隙,為什麼像這樣使自己受苦!」張良不得已,勉強接受。六年後死。謐號文成侯。

起初張良在下邳橋上見到的給他書的老人,十三年後他隨高帝經過濟北,果然找到了谷城山下的黃石,拿回去珍重祭祀。等張良死後,一起葬了黃石。每次上墳和伏臘時都祭祀黃石。

兒子不疑繼承侯位。孝文三年因不敬罪。被除國。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小時候家裹窮,喜歡讀書,研究黃帝、老子的學問。有三十畝田。和哥哥陳伯住在一起。陳伯常種田,讓陳平去遊學。陳平為人高大漂亮,有人間陳平:「家裹窮吃什麼這麼胖呢?」他嫂子恨陳平不在家種田,說:「也是吃糠皮唄。有這樣的小叔,不如沒有!」陳伯聽到後,趕走了他的妻子。

等陳堊長大,可以娶妻了,富人沒人嫁給他,窮的速堊又嫌棄。很久以後,戶臚富人退負有孫女,嫁了五次丈夫都死了,沒人敢娶,速堊想娶她。邑中有大喪事,速平家裹窮去幫忙料理喪葬之事,早出晚歸以多得報酬。張負在治喪處見到他,衹覺得他不凡,陳平也因故晚走。張負跟速王到他家,家住在背城牆的陋巷,用席當門,但門外有很多顯貴者的車輛。張負回去,對兒子蛋仕說:「我想把孫女嫁給陳平。」張仲說:「陳平貧窮不做事,全縣的人都笑話他的行事,為什麼單把女兒嫁給他?」張負說:「像陳平這麼一表人才難道會長期貧窮嗎?」終於把孫女嫁給了他。因為陳干家窮,便借錢給他行聘,給他酒肉資助娶妻。張負告誡孫女說:「不要因為他窮,侍奉不小心。事奉哥哥陳伯要像事奉你父親,事奉嫂子要像事奉你母親。」陳平娶了張氏女,資用曰益豐富,交遊更加廣泛。

裡中舉行社祭,陳平做主持,分肉很平均。裡中的父老說:「陳孺子這主持的真好!」陳平說:「唉,如果讓陳平得以主持天下,也像這肉一樣!」

陳涉起事稱王,派周市攻佔地盤,立魏咎做魏王,和秦軍在臨濟開戰。此前陳平已辭別哥哥陳伯,跟著一些年輕人去事奉魏王咎,作太僕。勸說魏王,王不聽。有人誣陷他,陳平逃離。

項羽攻地到河上,陳平去追隨他,跟著入關滅秦,賜爵為卿。項羽往東到彭城稱王,漢王回去向東平定三秦。殷王反叛楚,項羽便任陳平做信武君,率魏王在楚的門客去攻打,殷投降後回來。項王叫項悍拜陳平做都尉,賜二十鎰黃金。沒過多久,漢攻下殷。項王大怒,要殺平定殷的人。陳平害怕被殺,便封好黃金和印,派人還給項王,速平從小路帶劍逃跑。渡河,船夫看他是漂亮的男子,單獨行路,疑心他是逃亡的將領,腰下會有金玉實物,看著他,想殺陳平。陳平心裹害怕,便解下衣服裸身幫著划船。船夫知道他沒錢,才罷休。

速堊於是到愷武投降選,通過魏翅翅求見漢王,牡召見他。這時,萬石君亙童作中涓,接受速堊的謁見。速平等十人一起上前,賜給他們食品。王說:「散會,回客舍吧。」速堊說:「臣有事而來,要說的不能超過今天。」於是漢王和他談話並很讚賞,問道:「您在楚做什麼官?」陳平說:「作都尉。」當天拜陳平作都尉,讓他陪乘,掌管監護軍隊。將領們都嘩然,說:「大王一天得到楚的逃兵,不知高低,便立即與他一起乘車,讓他監護輩分高的人!」漢王聽說後,更加寵幸陳乎,便帶他去向東討伐項王。到彭城,被楚軍打敗,帶兵回來。收攏散兵到榮陽,任陳平作亞將,隸屬韓王信,駐軍廣武。

周勃、灌嬰等人誣陷陳平說:「陳平雖是美男子,好比冠上的玉,內裹未必有才。聽說陳平在家時私通他嫂子;事奉魏王不被容納,逃走追隨楚;隨楚不行,又逃來追隨漢。現在大王尊敬他,給他官做,讓他監護軍隊。臣聽說陳平使用將領,給他錢多的派在好地方,給他錢少的派在壞地方。陳平,是反覆無常的亂臣,希望王明察。」漢王懷疑他,責備無知,問道:「有這事嗎?」無知說:「有」。漢王說:「您為什麼說他是賢人?」答道:「臣所說的,是才能;陛下所問的,是德行。即使有尾生、孝已那樣的德行,卻對勝敗成數沒有益處,陛下哪裹顧得上用他呢?現在楚漢相爭,臣推薦有謀略的士人,衹是看他的計策確能利於國家。私通嫂子接受賄金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漢王召見陳平問道:「我聽說先生事奉魏不順,事奉楚又離去,現在又跟我交遊,誠信之人難道是如此三心二意嗎?」陳平說:「臣事奉魏王,魏王不能聽臣的話,所以臣離開他去事奉項王。項王不信任別人,他任用喜歡的人,不是姓項的就是他妻子的兄弟,即使有奇才之士也不能用。臣在楚聽說漢王能用人,所以歸依大王。裸著身體而來,不接受別人的錢便沒有本錢辦事。臣的謀劃確有可採用的,希望大王採用;如果沒有可採用的,大王賜的錢都在,請封查繳公,我可以請求辭官回家。」漢王便道歉,重賜財物,拜為護軍中尉,監護全部將領。將領們才不敢再說什麼。

其後,楚急攻,阻斷漢運輸糧草的通道,在榮陽城包圍漢王。漢王擔心,請求割讓榮陽以西求和。項王不許。漢王對陳平說:「天下紛亂,什麼時候能夠安定?」陳平說:「項王為人,對人恭敬愛護,廉節喜愛禮義的士人都歸依他。至於評論功賞爵邑,他卻很吝嗇,士人又因此不歸依他。現在大王輕慢少禮,廉節的人士不來;但大王能賞人爵邑,圓滑無骨氣好利無恥的士人也多歸依漢。如果各自除掉兩個缺點,集中兩個優點,天下揮手之間就可平定了。但大王天性愛侮辱人,不能得到廉節之士。考慮楚軍中存在可以分裂混亂的地方,那項王的骨幹臣子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等人,不過幾個人。大王如果能拿出幾萬斤金,進行反問,離間他們的君臣,使他們生疑,項王為人猜忌,聽信讒言,必然內部相殺。漢乘機率軍攻打,定能滅楚。」漢王贊成,便拿出四萬斤黃金給陳平,任他辦事,出入不問。

陳平用很多錢在楚軍中進行反問,揚言說將領鍾離昧等為項王帶兵,功勞很大,但最終不能割地稱王,想和漢聯手,掉項氏,分割他的地盤稱王。項王果然生疑,派使者到漢。漢為他準備了太牢一類的飲食,端著獻上,看見楚使者,便假裝吃驚說:「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原來是項王的使者!」又拿走了,用粗劣的飲食獻給楚使者。使者回去,都報告了項王,果然很懷疑亞父。亞父想趕快攻下榮陽城,項王不信任他,不肯聽亞父的。亞父聽說項王懷疑他,便大怒道:「天下事大致已定了,君王自己造成的!希望請求骸鼻回家!」回去還沒到彭城,背上生疽死了。

陳平便派出二千女子夜裹到榮陽東門,楚軍對她們發動攻擊。陳平便和漢王從城西門出去了。於是入關,收攏兵士又向東進發。

第二年,淮陰侯信滅齊,自立為假齊王,派使者告訴漢王。漢王生氣地大罵,陳平暗中踩漢王的腳。漢王明白了,便厚待齊使者,叫張良去立韓信做齊王。於是把產牖鄉封給陳平。用他的計策,終於滅了楚。

漢六年,有人上書告楚王韓信反叛,高帝詢問諸將,將領們說:「快出兵活埋那小於。」直壺沉默。問速堊,速堊再三推辭,說:「將領們怎麼說?」皇上都告訴了他。陳平說:「有人上書說壟信反叛,有別人聽說過這件事的嗎?」說:「沒有。」陳平又問:「韓信知道嗎?」說:「不知道。」陳平說:「陛下的軍隊和楚相比哪個精強?」皇上說:「不能超過它。」陳平說:「陛下的將領中用兵有能敵過韓信的嗎?」皇上說:「沒人比得上。」陳平說:「現在兵不如楚精強,比不上人家,卻出兵攻打他,這是促使他作戰啊,我私下替陛下擔心。」皇上說:「那怎麼辦?」陳平說:「古代天子巡狩,會合諸侯。南方有雲夢,陛下衹要出去,假裝巡遊雲夢,在陳會合諸侯。陳,是楚的西鄰,韓信聽說天子因為愛好而出遊,一定會到郊外迎接謁見。陛下趁機抓住他,衹是一個力士就能辦到的事。」高帝贊成,便派使者通知諸侯在陳會合,說「我要南遊雲夢」。皇上便隨即出行了。走到陳,楚王信果然在郊外道上迎接。直壺事先準備武士,看到韓信,便將他抓住綁了起來。事在《信傳》。

於是在陳會見諸侯。回來到雒陽,和功臣分符制定封賞,封陳平做戶牖侯,世代不絕。陳平推辭說:「這不是臣的功勞。」皇上說:「我用先生的計謀,克敵制勝,不是功勞是什麼?」陳平說:「不是魏無知臣怎能進用?」皇上說:「您先生可以說是不忘本了!」便又封賞了魏無知。

第二年,陳平跟隨皇上在代攻打韓王信。到平城,被匈奴包圍,七天吃不上東西。高帝採用速堊的巧計,叫單于板氏說解,才得解圍。高童逃出,其計謀隱密,世上沒人知道。高帝向南經過迪逆,登上城牆,望見房屋很大,說:「多麼氣派的縣!我巡行天下,獨見過雒陽和這襄!」回頭問御史:「曲逆戶口有多少?」答道:「起初台時三萬多戶,中間經歷多次戰爭,很多人逃亡隱藏,現在有五千多戶。」於是下詔御史,改封速堊做曲逆侯,享有全縣的賦稅收入,免去以前的食邑戶牖。

速堊從開始隨從,到天下平定後,常以護軍中尉身份跟著攻打臧荼、陳稀、黥布。共出過六次巧計,每次都立功而增加封邑。巧計有的很秘密,世上沒人聽說。

高帝平定黥布回來,受傷,慢走到長安。燕王盧綰反叛,皇上派樊啥作為相國帶兵攻打。走後,有人說樊啥的壞話。高帝大怒道:「樊啥見我病重,便盼望我死!」用陳平的計謀,召來絳侯周勃在床下接詔,說:「陳平乘馳傳載送周勃代替樊啥帶兵,陳平到軍中便砍下樊啥的頭!」二人接了詔,馳傳還沒到軍中,路上商量道:「樊啥是皇帝的老友,功勞很多,又是呂後妹妹呂須的丈夫,有親情又尊貴,皇上因忿怒所以想殺他,恐怕會後悔。不如囚禁了交給皇上,讓皇上自己殺他。」不到軍中,設壇,用符節召樊啥。樊啥接詔,便反綁了他,裝上檻車到長安,讓周勃代替率兵平定燕。

陳平路上聽說高帝去世,怕呂後和呂鬚髮怒,便乘馳傳先離開。碰上使者詔令陳平和灌嬰駐軍於榮陽。陳平接詔,立刻又跑到宮中,哭得很悲痛,接著在遺體前匯報工作。呂後哀憐他,說:「您出去休息吧!」陳平怕讒言得勢,便堅決請求,得以在宮中值宿守衛。太后便任他做郎中令,每天教導皇帝。此後呂須的讒言才沒有生效。樊啥到後,便免罪恢復爵邑。

惠帝六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做右丞相,陳乎做左丞相。

王陵,沛人。起初是縣裹的豪俊,高祖微賤時像對兄長一樣事奉王陵。到高祖在沛起事,攻入咸陽,王陵也聚集黨羽幾千人,在南陽,不肯服從沛公。到漢王回師攻打項籍,王陵才帶兵歸漠。項羽把王陵的母親放在軍中,王陵的使者來了,便讓她向東而坐,想來招降王陵。王陵母親暗中送使者,哭道:「希望替老婦告訴王陵,好好事奉漢王,漢王是仁厚長者,不要因為老婦而有二心。我用死來為使者送行。」便伏劍而死。項王人怒,烹殺了王陵的母親。王陵最終跟隨漢王平定了天下。因為和雍齒友好,而雍齒是高祖的仇人,王陵又本來沒有服從漠的意思,所以後封王陵,做安國侯。

王陵為人縱任意氣沒有文才,喜歡直言。做右丞相兩年,惠帝去世。高後想立呂姓之人為王,問王陵。王陵說:「高皇帝殺白馬盟哲說:『不是劉氏而稱王的,天下一起攻打他。』現在立呂氏做王,不合規定。」太后不高興。問左丞相陳平和絳侯周勃等,都說:「高帝平定天下,立子弟為王;現在太后行使皇帝權力,要封呂姓兄弟,沒什麼不行的。」太后高興。退朝,王陵責備陳平、周勃道:「起初和高帝飲血盟誓,各位不在嗎?現在高帝去世,太后作女主,要立呂氏作王,各位逢迎討好違背盟約,有什麼臉在地下見高帝!」陳平說:「當面在朝廷爭辯,我不如您;保全社稷,安定劉氏後代,您也不如我。」王陵無言以對。於是呂太后想罷免王陵,就表面上提升王陵作皇帝太傅,實際是奪了他的相權。王陵生氣,稱病辭職,閉門不去朝見,十年後去世。

王陵免職後,呂太后升陳平做右丞相,任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也是沛人。漢王在彭城西戰敗時,楚軍把太上皇、呂後作為人質,食其作為舍人侍奉呂後。以後跟著打敗項籍被封為侯,受到呂太后的寵幸。等做了丞相,不承擔職事,監管宮中事務,好像郎中令,公卿百官都通過他決斷事情。

呂須常因為陳平從前替高帝謀劃逮捕樊啥,多次誣陷陳平道:「做丞相不管事,每天喝美酒,調戲女人。」陳平聽到後,一天比一天更加放縱。呂太后聽說後,暗中高興。當著呂須的面對陳平說:「俗話說『婦人小孩的話聽不得』,想您和我是怎樣的關係,不要怕呂須誣陷。」

呂太后立了很多呂姓之人為王,陳平假裝順從。等呂太后去世,陳平和太尉周勃合謀,終於殺掉呂姓之人,立了文帝,這本是陳平的謀劃。審食其免去相位,文帝立,舉任陳平為相。

太尉周勃親自率兵殺呂氏,功高;陳干想讓位給周勃,便稱病辭位。文帝剛立,感到陳平病得奇怪,問他,陳平說:「高帝時,周勃功勞不如臣;等到殺呂姓,臣功又不如周勃。希望把相位讓給周勃。」於是便任太尉周勃作右丞相,位第一;陳平降為左丞相,位第二。賜陳平一千斤金,加封三干戶。

過不多久,皇上更熟悉國家大事了,上朝問右丞相周勃說:「天下一年處理多少案件?」周勃道歉說不知道。問「天下一年糧錢收入支出多少?」周勃又道歉說不知道。汗流浹背,愧不能答。皇上又問左丞相陳平。陳平說:「有主管的人。」皇上說:「主管的人是誰呢?」陳干說:「陛下如果間斷案,就責問廷尉;問糧錢,就責問治粟內史。」皇上說:「如果各有負責的人,那麼您負責的是什麼事呢?」陳平謝罪說:「主管大臣!陛下不知道我愚笨,讓我擔任宰相之職。相,上輔佐天子調理陰陽,順應四季,下按萬物的規律辦事,外鎮撫四夷諸侯,內使百姓親附,讓卿大夫各自能承當他的職責。」皇上讚許。周勃很慚愧,出去責備陳平說:「您平時幹嗎不教教我!」陳平笑道:「您在官位,難道不知道職責嗎?而且陛下如果問長安小偷的人數,也耍勉強回答嗎?」於是絳侯自己知道才能比陳平要差得很遠。過了不久,周勃辭去相位,陳平一個人做丞相。

孝文二年,陳平去世,謐號獻侯。傳子到曾孫陳何,因強搶別人妻子罪被棄市。王陵也傳到玄孫,因為祭祀獻金不夠份量被廢除封國。辟陽侯食其免職後三年被淮南王所殺,文帝讓他兒子審平繼承侯位。淄王反叛,辟陽離淄近,審平投降了他,封國被廢除。

起初陳平說:「我多在暗中謀算,這是道家所禁止的。我這一代衰落了,也就算了,到底不能再興起,因為我有很多暗禍。」以後曾孫陳掌因是衛氏的親戚而顯貴,希望得到續封,但終於沒有獲得。

歷墊,適人。祖先是鯗人,遷徙到適。且動以編織養蠶器具為生,常給辦喪事的人吹簫,以才能作引強官。

產擔作為!蚣剛起事,且勃以中涓身份跟著攻打胡陵,攻下方與。方與反叛,又和敵人開戰,打退了敵人。攻打豐。在賜束攻打秦軍。回來駐紮在留和蕭。再攻賜,佔領了它。攻佔下邑,先登上城牆。賜爵為五大夫。攻蒙、虞,佔領了它們。攻打章邯車騎的殿後軍隊。攻取魏地。攻取轅戚、束縉,前往到栗,佔領了它。攻打嚙桑,先登城牆。在阿下攻打秦軍,打敗他們。追到濮陽,攻佔蘄城。攻打都關、定陶,突襲佔領宛朐,俘獲單父縣令。夜襲佔領臨濟,攻打壽張,作為前鋒到卷,在雍丘城下打敗李由。攻打開封,先到城下而功勞居多。以後章邯打敗項梁,沛公和項羽率兵向東到碣。從開始在沛起事至回到賜,共一年零兩個月。楚懷王封沛公號為武安侯,做碣郡長。沛公拜周勃為襄責令。跟著沛公平定魏地,在成武攻打東郡尉,戰勝。攻打長社,先登城牆。攻打穎陽、緱氏,越過河渡口,在屍北攻打趟賁的軍隊。向南攻打南陽守齡,佔領武關、蟯關。在藍田攻打秦軍。到咸陽。消滅秦。

項羽來到,封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周勃爵為威武侯。跟隨進入漢中,拜為將軍。回師平定三秦,賜食邑懷德。攻打槐裡、好峙,功勞最高。向北在咸陽攻打趙賁、內史保,功勞最高。在北面救援漆。攻打章平、姚印的軍隊。向西平定沂。回師攻下鄖、頻陽。在廢丘圍困章邯,獲勝。向西攻打益已軍,獲勝。攻打上邦。向東據守蟯關。攻打項籍。攻曲遇,功勞最高。回去守衛敖倉,追趕項籍。項籍死後,便在束面平定楚地泅水、束海郡,共佔領二十二個縣。回守雒陽、橾陽,被賞賜和穎陰侯一起以鍾離作食邑。作為將軍跟著高祖攻打燕王臧茶,在易城下打敗他。他所率領的士卒多作為高祖的開路先鋒。賜爵為列侯,剖析符節世代不斷。食邑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作為將軍跟著高帝在代攻打韓王信,攻取霍人。作為前鋒到武泉,攻打胡騎兵,在武泉北打敗他們。轉到銅千攻打韓信軍,得勝。回師,降服太原六城。在晉陽城下攻打韓信的胡騎,得勝,佔領晉陽。以後在碧石攻打韓信軍,得勝,追趕敗軍八十里。回攻樓煩三城,接著在平城城下攻打胡騎兵,他所率領的士卒多作為高祖的開路先鋒。周勃升為太尉。

打陳稀,屠殺馬邑城民。所率士兵殺了陳稀的將軍乘馬降。轉到樓煩攻打韓信、陳稀、趙利的軍隊,獲勝。俘虜陳稀將宋最、雁門守困。接著轉攻俘虜雲中守邀、丞相箕肄、將軍博。平定雁門郡十七個縣,雲中郡十二個縣。接著又在靈丘攻打陳稀,獲勝。斬殺陳稀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平定代郡九個縣。

燕王盧綰反叛,周勃作為相國代樊啥率兵,攻下薊,俘獲盧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在上蘭打敗盧綰軍,其後在沮陽攻打盧綰軍。追到長城,平定上谷十二個縣,右北平十六個縣,遼東二十九個縣,漁陽二十二個縣。共跟著高帝俘獲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另外打敗兩個軍,攻下三座城,平定五個郡,七十九個縣,俘獲丞相、大將各一人。

周勃為人質樸敦厚,高帝認為可托付大事。周勃不愛讀書,每次召來書生辯士,他就面向東坐著催促道:「快給我講。」他樸直缺少文才到這種地步。

周勃平定了燕回去,高帝已去世,他作為列侯事奉惠帝。惠帝六年,設太尉官職,任周勃為太尉。十年,高後去世。呂祿任趟王做漠上將軍,呂產任呂王做相國,掌握國家大權,要危及劉氏。周勃和丞相陳平、朱虛侯章一起殺掉呂姓諸人。事在《高後紀》。

他們於是暗地策劃,認為「少帝和濟、淮陽、恆山王都不是惠帝的兒子,呂太后用計把別人的孩子詐稱是皇子,殺掉他的母親,養在後宮裹,讓孝惠對待他像兒子一樣,立為後代,來加強呂氏的力量。現在已消滅了呂姓,少帝如果長大了主政,我們就都會被滅族,不如選賢德的諸侯立為皇上。」便迎立代王,即孝文皇帝。

束牟侯興居,是朱虛侯章的弟弟,說:「誅殺呂姓,臣沒有功勞,請讓我清除宮內。」便和太僕汝陰滕公進宮。滕公上前對少帝說:「您不是劉氏,不當做皇帝。」便回頭揮去左右執戟,都放下武器散去。有幾個人不肯走,宦者令張釋向眾人告諭,也走了。滕公召呼乘輿載著少帝出宮。少帝說:「要帶我到哪兒去?」滕公說:「到少府住處去。」便駕著天子車馬,到代邸迎接皇帝,報告說:「皇宮已清除過了。」皇帝進入未央宮,有十個謁者拿著戟守衛在大殿正門,說:「天子在此,您是幹什麼的?」不能進去。太尉去告諭,才帶兵離開,皇帝便進去了。當夜,官吏分幾部分在濟川I、淮陽、常山王和少帝住所殺掉他們。

文帝即位,任周勃做右丞相,賞五千斤金,食邑萬戶。過了十多個月,有人勸周勃說:「您已殺了呂姓諸人,立了代王,威震天下,而您接受厚賞處在高位並以此為滿足,便會大禍臨頭了。」周勃害怕,也自覺危險,便謝罪請求交還相印。皇上同意。一年多後,陳丞相平死了,皇上又任用周勃為相。過了十多個月,皇上說:「前些時我下詔讓列侯回到封國,很多人沒有去,丞相是朕器重的,要為朕率領列侯回國。」便免去相位回封國。

一年多後,每當河東守尉巡縣到絳,絳侯周勃自己怕被殺,常披著甲,讓家人拿著武器會見。後來有人上書告周勃要反,下達到廷尉,逮捕周勃判罪。周勃害怕,不知怎樣答對。小吏略微對他加以侮辱。周勃送給獄吏一千斤金,獄吏便在木簡背面寫字給他看。說「讓公主做證」。公主,是孝文帝的女兒,周勃太子勝之的妻子,所以獄吏教他讓公主做證。起初,周勃把加封的土地,都送給了薄昭。等被捕事急,薄昭替他在薄太后前說話,太后也認為沒有謀反的事。文帝上朝,太后把頭巾投向文帝,說:「絳侯握著皇帝印,在北軍帶兵,不在這時謀反,現在住在一個小縣裹,卻要謀反嗎!」文帝已看了周勃的判辭,便道歉說:「官吏正在核實而放出他。」於是派使者拿著符節赦免周勃,恢復爵位封邑。周勃出獄,說:「我曾統率百萬軍隊,怎麼知道獄吏這麼尊貴!」

周勃又回到封國,孝文十一年去世,謐號武侯。兒子勝之繼位,和公主結婚不中意,因殺人罪,處死,封國被廢除。一年後,文帝便挑選周勃兒子裹賢德的河內太守亞夫又封為侯。

亞夫做河內守時,許負給他相面:「您三年以後做侯。做侯八年,做將相,掌國柄,地位貴重,在大臣裡獨一無二。九年後餓死。」亞夫笑道:「我哥哥已經繼承父親做侯了,如果死了,兒子會繼承,我怎麼談得上做侯呢?但如果已經

像許負言說的那樣尊貴,又怎麼說會餓死?指給我看看。」許負言指著他的嘴說:「豎紋進口,這是餓死的紋路。」過了三年,哥哥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挑選周勃兒子中賢德的,都推舉亞夫,便封做條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肆進入邊境。任宗正劉禮做將軍駐軍霸上,祝茲侯徐厲做將軍駐軍棘門,任河內守亞夫做將軍駐軍細柳,來防備胡人。皇上親自慰問軍隊,到霸上和棘門軍,直驅而入,將以下官員騎馬進出送迎。接著到捆柳軍,軍中官兵披甲,磨快刀刃,張開弓弩,拉滿弦,天子的先驅到,進不去。先驅說:「天子要來!」軍門都尉說:「軍中聽將軍命令,不聽天子詔令。」不一會兒,皇上到,又進不去。於是皇上派使者拿著符節韶告將軍說:「我要慰勞軍隊。」亞夫才傳話打開營門。營門士要求車騎說:「將軍規定,軍中不能騎馬奔馳。」於是天子便扣緊馬韁慢走。到中營,將軍夫作揖,說:「披甲之士不跪拜,請允許我用軍禮參見。」天子為之感動,面色肅穆,扶著車軾。派人通告:「皇帝恭敬地慰勞將軍。」禮儀完畢後離去。出了營門,大臣們都很驚恐。文帝說:「啊,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先前霸上、棘門像兒戲一樣,將領一定會被襲擊並俘虜的。至於亞夫,能夠進犯嗎!」長時間地稱讚他。一個多月後,三軍都撤回了。便拜亞夫為中尉。

文帝在死之前,告誡太子說:「如果有急難,周亞夫真正可以委任率兵。」文帝去世,亞夫做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謀反。亞夫以中尉身份行使太尉職責,向東攻打吳楚。於是自己向皇上請求說:「楚兵剽悍輕捷,難以和他們一爭高低。希望把梁捨棄給它,斷絕他們的糧道,便可以征服了。」皇上同意了。

亞夫出發了,到霸上,趟涉攔住亞夫說:「將軍向東消滅吳楚,勝了則宗廟安定,勝不了則天下危急,能採用我的意見嗎?」亞夫下車,行禮後問他。趙涉說:「吳王一向富足,長期招集以死報效的士人,現在知道將軍要去,一定會在殺醒險要狹窄處設伏兵,並且打仗貴在神密,將軍為什麼不從此向右去,經過藍田,出武關,到雒陽,時間不過差一兩天,直接進入武器庫,擂響戰鼓。諸侯聽了,以為將軍是從天而降。」太尉按其計行事。到雒陽,派小吏搜索散醒之間,果然找到了吳的伏兵。便請趙涉做護軍。

亞夫到後,在榮陽集合軍隊。吳正攻打梁,梁危急,請求救援。亞夫帶兵向東北奔向昌邑,堅築營壘據守。梁王派使者請求亞夫,亞夫斟酌情勢,拒絕不去。梁王上書告訴景帝,景帝下詔讓他救梁。亞夫不遵韶令,堅守營壘不出兵,派輕騎兵弓高侯等斷絕吳楚軍後方糧道。吳楚兵缺糧,飢餓,想撤退,多次挑戰,都不出去。夜裹,軍中騷動,內部互相攻擊騷亂,到了帳下。亞夫穩穩躺著不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安定了。吳軍奔向營壘東南角,亞夫讓在西北角守備。不久敵人精兵果然奔向西北,攻不進去。吳楚軍缺食,便撤兵離開,亞夫出動精兵追擊,大敗吳王濞。吳王濞丟棄軍隊,和幾千壯士逃走,在江南丹徒保身。漢兵乘勝,終於全部俘虜了他們,招降各縣,用千金懸賞吳王。一個多月後,越人砍了吳王的腦袋來報告。共攻守三個月,平定了吳楚。於是諸將才認為太尉的謀劃正確。從此梁孝王和亞夫有了矛盾。

回來後,又設置太尉官。五年後,升為丞相,景帝很器重他。皇上廢栗太子,亞夫堅決爭辯,沒成功。皇上因此疏遠了他。而梁孝王每次上朝,常和太后說亞夫的缺點。

竇太后說:「可以封皇后的哥哥王信為侯。」皇上責備說:「從前南皮和章武先帝不封侯,到臣即位,便封侯,王信不能封。」竇太后說:「人生各自依時勢行事。竇長君在時,最終不能封侯,死後,他的兒子彭祖卻封了侯。我很後悔。皇帝快封王信為侯!」皇上說:「請允許和丞相商量一下。」亞夫說:「高帝規定『不是劉氏不能封王,沒有功勞不能封侯。不遵守規定,天下人一起攻打他,。現在王信雖是皇后的哥哥,但沒有功勞,封侯,不合規定。」皇上沉默而停止這事。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服於漢,皇上想封侯來勉勵後人。亞夫說:「他背叛主人投降陛下,陛下封他為侯,還怎麼責備不守節氣的人臣呢?」皇上說:「丞相的主張不能採用。」便全部封徐盧等人為列侯。亞夫便稱病免去相位。

不久,皇上在宮中,召亞夫賞賜食物。衹放大塊肉,沒有切好的肉,又不放筷子。亞夫心中不滿,回頭叫主席者拿筷子。皇上看著他笑道:「這莫非不滿足您的需要嗎?」亞夫摘下帽子向皇上謝罪。皇上說:「起來。」亞夫便小步快行出去了。皇上目送他,說:「他心懷不滿,不是少主之臣。」過了不久,亞夫的兒子為父親向工官買了五百具尚方甲循,準備作為陪葬之物。雇工做事勞苦,還不給錢。雇工知道他偷買天子用具,怨恨他並密告朝廷他要謀反,事情連累到亞夫。書呈上後,皇上讓交付官吏查辦。官吏用案牘責問亞夫,亞夫不回答。皇上罵他說:「我不用你回答。」召到廷尉那兒。廷尉責問說:「您為什麼要造**?」亞夫說:「我買的東西,是葬器,怎麼是造**呢?」小吏說:「您不是要在地上謀反,就是要在地下謀反。」小吏更厲害地欺凌他。起初,官吏逮捕亞夫,亞夫要自殺,他夫人阻止了他,所以沒死成,便押入廷尉,五天不吃東西,吐血而死。封國被廢除。

過了一年,皇上便改封絳侯周勃的另一個兒子周堅作平曲侯,繼承絳侯。傳給兒子建德,做太子太傅,因獻助祭金份量不足免官。後來有罪,封國被廢除。

亞夫果然餓死。死後,皇上便封王信做蓋侯。到平帝元始二年,為使絕祀的侯國得到繼承,又封周勃玄孫的兒子周恭作絳侯,食邑千戶。

贊曰:聽聞張良的智慧與勇猛,以為他長得魁梧壯美,哪裹知道反而像女人一樣。所以孔子講「以貌取人,在子羽身上犯錯誤」。學者都懷疑鬼神之事,比如張良從老翁那兒得到書,也是怪事。高祖多次遭受困厄,張良常出力相救,難道能說不是天意嗎!陳平的志向,在社下表現出來,投奔於混亂的楚、魏之間,最後歸依漠,做了謀臣。到呂後時,事情多變故,陳平竟然平安,用智慧得以終老。王陵在朝廷爭辯,閉門與世隔絕,也是各自的志向。周勃當平民時,是粗笨平庸的人,到當了大臣,救助國家的危難,殺呂姓,立孝文,成為漢的伊周,多麼顯赫!起初呂後問宰相的人選,高祖說:「陳平智謀有餘,王陵略顯迂直,可以輔助他;使劉氏安定的一定是周勃。」又間接下來的人,說:「超過這些以後,不是你能見到的。」最後都應了這話,聖明啊!

《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