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上 司馬相如傳 第二十七上

(司馬相如)

【原文】

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時好讀書,學擊劍,名犬子。相如既學,慕藺相如之為人也,更名相如。以訾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嚴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遊梁,得與諸侯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會梁孝王薨,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索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游,不遂而困,來過我。」於是相如往捨都亭,臨邛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

臨邛多富人,卓王孫僮客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請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臨。臨邛令不敢嘗食,身自迎相如,相如為不得已而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心說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慇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殺,一錢不分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謂長卿曰:「弟俱如臨邛,比昆弟假貣,猶足以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捨,乃令文君當盧。相如身自著犢鼻褌,與庸保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恥之,為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既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游,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與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請為天子遊獵之賦。」上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義。故虛借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僕樂王之欲誇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菟轔鹿,射麋格麟,鶩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烏足以言其外澤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雲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律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阤,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附,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厲,礝石武夫。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穹窮昌蒲,江離蘪蕪,諸柘巴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阤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鹹}析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蘠雕胡,蓮藉觚盧,奄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夫容{陵}華,內隱巨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毒冒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楠豫章,桂椒木蘭,檗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宛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

於是乎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鳥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孅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車惠>騊駼;乘遺風,射游騏,倏胂倩浰,雷動焱至,星流電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掖,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徘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烋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裶,揚衪戌削,蜚襳垂髾;扶輿猗靡,翕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葳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之彷彿。

於是乃群相與獠於蕙圃,媻姍勃窣,上金堤,揜翡翠,射鵔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駕鵝,雙<倉鳥>下,揚旌枻,張翠帷,建羽蓋。罔毒冒,釣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琅琅磕,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外。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婬婬,般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台,泊乎無為,淡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王無以應僕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王悉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為誇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驕,奢言婬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巨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仿偟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匈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倘瑰瑋,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崒,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婬也。今齊列為東蕃,而外私肅慎,捐國隃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婬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產,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州淤之浦,逕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汩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陜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彭湃,滭弗宓汩,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單膠盭,逾波趨乂,蒞蒞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隊,沈沈隱隱,砰磅訇磕,潏潏淈,抬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急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佪,翯乎滈滈,東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蛟龍赤螭,<魚恆><魚瞢>漸離,鰅鰫鰬魠禺禺魼鰨,健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歡聲,萬物眾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堧,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工鳥>鷫鵠鴇,鴽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盧,群浮乎其上。浮婬氾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奄薄水者,唼喋菁藻,咀嚼鞭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差。九嵕■{山辟},南山峨峨,巖阤甗錡,{山椎}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谷今>呀豁閜,阜陵別島,崴磈<山畏>廆,丘陵崛礨,隱轔郁<山壘>,登降施靡,陂池貏豸。允溶婬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揜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蘼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茈姜蘘荷,{鹹}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鬱鬱菲菲,眾香發越,肸蠁布寫,晻薆咇茀。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庸旄貘犛,沈牛麝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驒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榼,輦道纚屬,步檐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台增成,巖突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像輿婉僤於西清,靈圉燕於閒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裖崖,嶔巖倚傾,嵯峨{山集}嶪,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珉玉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駁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楷杷橪柿,亭柰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貝也>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茂,攢立叢倚,連捲欐佹,崔錯癹骫,坑稀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萷蔘,猗柅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聲音。柴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亡窮。

「於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飛蠝,蛭蜩玃蝚,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逾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溫遠遷。

「若此者數百千處,娛游往來,宮宿館舍,皰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河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婬婬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褲白虎,被斑文,跨野馬,陵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逕峻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弄解廌,格蝦蛤,鋌猛氏,羂要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皋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婬促節,倏敻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車惠>白鹿,捷狡菟。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蓺殪僕。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焱,乘虛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指翳鳥,捎鳳凰,捷鵷雛,揜焦明。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消■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揜乎反鄉,蹶石關,歷封巒,過<支隹>鵲,望露寒,下堂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台,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轢,騎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烋,{敬馬}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它它藉藉,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台,張樂乎膠葛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北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倡,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親密無間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婬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閒都,靚莊刻飾,便嬛綽約,柔橈■■,嫵媚纖弱,曳獨繭之褕袣,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世殊服,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予,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閒,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贍氓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官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始。』」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當駕,建華旗,鳴玉鸞,游於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戴雲罕,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欺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菟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亡是公言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及子虛言雲夢所有甚眾,侈靡多過其實,且非義理所止,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白話文】

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少年時好讀書,還練習擊劍,取名犬子。相如學業完成,仰慕藺相如的為人,改名相如。用家資買了個郎官,奉事漢景帝,任武騎常侍,但這並不是他的愛好。恰巧景帝不喜好辭賦,這時候梁孝王來京朝見皇上,齊郡人鄒陽、淮陰人枚乘、吳縣人嚴忌先生等遊說之士隨同來京,相如一見就喜歡他們,藉有病辭去了官職,旅居梁國,得到和儒生們住在一起的機會,相如與許多儒生和遊說之士交往了幾天,於是寫下了《子虛之賦》。

遇上梁孝王去世,相如返回家中,家中貧窮,無事可幹。他一向與臨印縣令王吉相好,王吉說:「長卿多年在外求官不大稱心,你可到我這兒來。」於是相如前往臨印。居住在城外的旅舍裡。臨印縣令假獻慇勤,每天去拜訪相如。相如開頭還接見他,後來聲稱有病,讓隨從辭謝王吉,王吉更加謹慎恭敬。

臨印城中富人多,卓王孫有家奴八百人,程鄞也有幾百人,兩人便互相稱說:「縣令有貴賓,我們得辦酒食宴請他一下。一併邀請縣令。」縣令已經來到,卓氏賓客以百計算。到了中午,請司馬長卿,長卿託言有病不能前往,臨印縣令不敢嘗一嘗飯食,親自去迎接相如。相如不得已。勉強前往,滿座的人都傾慕他的風采。酒興正濃時,臨印縣令捧著琴上前說:「我私下聽說長卿喜愛這個,希望能彈彈使自己快樂快樂。」相如推謝了一下,給彈奏了一兩支曲子。這時卓王孫有個女兒叫作文君,剛死了丈夫,喜愛音樂,因此相如假裝與縣令相敬重,而用琴聲挑逗她。相如到臨工口來,車馬隨行,舉止大方甚為俊秀;及至在皇氐家中飲酒、玩琴,塞君私自從門縫中偷看他,心中歡喜而仰慕他,擔心不能配得上。彈琴結束,相如便使人重賞文君侍者以此向她轉達私衷。文君夜間逃出家中私奔相如,相如於是與文君趕著車馬急返成都。家中空空,惟有四面牆壁直立。卓王孫大發脾氣說:「女兒不成才到了極點,我不忍心殺死她,但絕不分給她一個錢!」有的人勸說王孫,王孫始終不聽。文君過了很長時間心中不快,說道:「長卿衹管和我一同前往臨印,從弟兄中借貸也足以維持生活,何至於讓自己困苦到這個樣子!」相如與文君一同來到了臨印,把車馬統統賣了,買了一個酒店做起酒生意來,他讓文君坐在爐前賣酒,自己親自穿上牛鼻圍裙和奴婢及雇工們共同操作,在市中洗滌酒器。卓王孫聽說後認為是奇恥大辱,為此閉門不出。兄弟和長輩們輪流前去勸說王孫說:「你衹有一兒兩女,所缺的不是錢財啊。如今文君已經委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本為厭倦作官,雖然家貧,那個人的才能是可以依靠的,況且又是縣令的客人,為什麼偏偏如此相辱呢!」卓王孫不得已,分給文君家奴一百人,錢一百萬,還有她出嫁時的衣裳、被褥和錢財、物品。文君便與相如回到成都,置買田地房屋,成為富人。

過了不久,蜀郡人楊得意任狗監,服侍漢武童。還亙瞳讀《子虛賦》,極力稱讚,說到:「偏偏我不能夠和這個人同時啊!」得意說:「我的同鄉司馬相如稱這賦是他作的。」皇上大驚,便召見詢問相如。相如說:「有這回事。然而這是寫的諸侯之事,不值得一看。請允許我作天子遊獵之賦,賦作好後進獻。」皇上答應了他,讓尚書發給了他書寫的毛筆和木簡。相如以「子虛」為空言虛語,是為了稱說楚國之美;「烏有先生」,是為了替齊詰難楚國;「亡是公,,為無此人,是為了闡明作天子的道理。因而憑空假藉造三個人寫成文章,用以推想天子諸侯在苑囿遊玩打獵的情景。那篇文章結束,歸結到「節儉」二字,想以此勸諫天子。進獻給天子,天子大為高興,他的文章寫道:楚國派子虛出使到齊國,齊王派出所有的車馬與使者一起去野外打獵。打獵回來以後子虛便去拜訪烏有先生,為這件事情誇口,這時亡是公也在子虛這裹。大家分賓主坐定之後,烏有先生問:「今天野外打獵高興嗎?」子虛回答說:「很是高興」。「捕捉的獵物多嗎?」「不多。」「收穫不多為什麼還這樣高興呀?」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原本想向我炫耀齊王的車馬眾多,而我卻反過來向他誇講楚國跨長江的大澤雲夢澤的雄偉壯觀。」烏有說:「能講給我聽聽嗎?」子虛說:「當然可以,齊王親自率領精選的千車萬馬精兵強將到海濱去打獵,當時,士卒們分散列隊在草澤的各個角落,滿山遍野撤下了捕捉野獸的羅網。野兔撞入獵網,飛奔的鹿被車輪壓死,角麋被箭矢射殺,雄麟被倒提著一隻腿拉著。狩獵的千車萬馬飛奔在海濱的鹽灘上。獵殺的飛鳥野獸的鮮血將車輪染成紅色。獵殺了很多的鳥獸,齊王沾沾自喜地誇耀自己打獵的本領。齊王回過頭來對我說:『你們楚國也有如此富饒的平原,廣闊的草澤地供狩獵取樂嗎?你們楚王到野外狩獵規模與我相比如何呀?』我跳下車來對齊王說:『臣是楚國最微鄙的小人物,見識極少,有幸在宮中當了十多年的侍衛,時常跟隨楚王出遊打獵,打獵的獵場多在後苑,苑中各處有的地方去過,有的地方看都沒看過。從來沒有見過後苑的全貌,又怎能描述外澤的情況呢?』齊王說:『既然是這樣,你就把你所看到的和聽說的情況大概地說說吧!』「我對答道:『好吧!臣聽說楚國有七個大草澤,而我衹見過其中的一個,其他六個都沒見過。而且臣下我所見到過的這個草澤是特別小的一個,名字叫雲夢。這個草澤周邊九百里,草澤中有山巒。這些山,山勢紆迥曲折,高峻雄偉,高矮不齊犬牙相錯,群山之中明月時隱時現。山峰高矮交錯,高峰直上青雲,山脈連綿不斷伸向遠方,與江河相連。大地土壤有朱紅、石青、赤土、白土、雄黃、石灰、錫、碧玉、金、銀,五顏六色光彩炫耀照人,色彩相雜互相交錯,好像龍鱗泛光相雜。山石有赤色紅玉、美玉有玫瑰、琳球、美石有珉石、昆吾、似玉的鹼功,黑色可以磨刀的玄厲、白如冰,半有赤色似玉的孺石,赤地白紋,色龍蒽不分明的賦殊石。雲夢澤東部有生長蕙草的園圃,其中生長著蘅、蘭、白芷、杜若四種香草,還有穹窮、昌蒲、江離、籐蕪、甘蔗和芭蕉等植物。雲夢澤的南部是平原廣澤,地勢上下不平多斜坡,澤域寬廣,以長江為邊緣,以巫山為界限。澤的高處乾燥的地方生長著馬藍草、薺草中的菥草、席草中的苞草、似蒲的荔草,當歸、香附子、青蘋草。低窪潮濕的地方生長有藏草、莨草、蘆葦、水蓼、菰米、觚盧、奄間草、箔草。許許多多的植物在這裹生長數都數不過來。雲夢澤的西部有湧出的泉水和清澈見底的水池。湍急的流水不停地激盪流動。巨石、白沙隱現在池中。池中還存活著神龜、蛟鼉、玳瑁、鱉鼂。雲夢澤的北部有茂密的森林和參天的大樹,有椎樹、楠樹、枕樹、樟樹、桂樹、椒樹、木蘭樹、黃蘗樹、山梨樹、河柳樹、山楂樹、黑棗樹和栗子樹,以及橘子和袖子的果實香氣四溢。在雲夢澤的樹林中,樹上有美麗似鸞鳳的鵝鶸、孔雀、鸞鳥,有舒臂輕柔在樹間善於騰跳的猿猴、有築巢於絕壁高樹上的野干。樹下有白虎、黑豹,有似狼的猩挺,似狐狸的軀和似野狗的軒。

「『於是乎楚王就命令像割諸一類的勇士們,不使用任何器械徒手與這些豺狼猛獸格鬥。楚王親自駕駛著馴服的四匹馬拉的戰車,坐著由美玉雕飾的轎車,搖晃著用大魚鬍鬚做旗穗的曲桿戰旗,擺動著鑲嵌著明珠的大旗。高高舉起干將鍛造的三刃戟,左手拿著有雕畫的烏號弓,右手握著夏代后羿氏箭囊中的硬利箭。車輿中有善於相馬的孫陽子伯樂陪乘。給楚王駕車的是給月神駕車的娥阿。駿馬按照節拍緩緩起步,還沒跑起來就已經把靈健的野獸凌踏在腳下。似馬的怪獸蛩蛩被踢踏,善奔跑像騾馬的距虛被車輪碾壓。楚王的馬車超過野馬,駕車的駿馬踢踏到了良馬駒驗。騎乘曰行千里的駿馬遣風,跨上游奔的黑花騏駿,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開弓射箭,其勢如狂飆暴風,電閃雷鳴,其速如流星滑空。所射出的箭矢,沒有射空的。箭箭必中獵物的眼眶,穿透野獸的胸脯腋窩,射斷連著心臟的血脈。被射殺的獵物像雨點一般從天上落了下來,鋪天蓋地將草地和山野都掩蓋住了。這時楚王才有節奏地悠閒自得地緩步慢行。看著茂密濃郁的叢林,觀看欣賞著勇士們的威武和野獸們被驚嚇得失魂落魄的慘景,將那些精疲力竭的野獸盡收囊中一綱打盡。將被圍的百獸的變化,不同的神態盡收眼底一覽無遺。「『於是嬌柔美麗的鄭國美女,身披捆繒和細布衣裳,穿著麻布和淡素絹的衣裙,綴著各色的羅綺和垂掛著薄霧一般的輕紗。她衣裙上的褶子和衣服上的紋理就像許許多多深曲的溪谷。長長衣裳,揚起衣袖時衣服的下緣十分整齊有如刀削。揚起飛舞的長衣帶和上衣上如同燕尾般的服飾,十分合身,體態顯得婀娜多姿。行動時夾雜著衣服的摩擦聲。裙子的下擺輕撫著地上的蘭花香草,桂衣的長帶子飄飛起來輕輕地摩撫著車蓋上用羽毛做的車飾。用各色鳥羽做的飾物雜綴在秀髮上,用玉裝飾的絲繩纏結著。行蹤縹緲,就像是神仙。

「『楚王與眾美女們在蕙圃裹打獵,悠閒漫步低身行走在叢林中。登上堅如金石的江堤。用綱捕捉翡翠鳥,射殺五彩羽毛的雉。射出短小的箭矢,放出纖細的絲繩。用絲線系短箭殺白天鵝,射殺的野鵝用絲線連著拽回。被射中的鯧鵠掉到地上,赤黑色的鶴被箭射中。大家狩獵疲勞了,就在清澈的池水裹輕輕地划著小船。划著船頭畫著茲烏的天子乘坐的御船,船尾桅上高懸旌旗,劃著木槳。船上張掛著用彩色羽毛做的帷幔和華蓋。用綱捕捉玳瑁,用釣勾釣有紫黑色花紋的貝。敲打著饒鈸一類的打擊樂器,吹奏著竹簫。船夫的歌聲時而流暢悅耳時而幽咽、嘶啞。水中的魚蝦蟲鱉受到驚嚇懼怕,使池水泛起陣陣波浪。泉水急湧掀起大波與清池中的水濤相匯合。波濤衝擊著岸上的巨石,滾下的石頭相互碰擊著,水石相擊發出磕磕的聲響。聲音大如雷鳴,在幾百里之外都能聽到。

「『狩獵結東後,楚王將起駕回歸時,命擊響六面鼓,點燃起熊熊的火把,戰車轎車魚貫而行,騎兵騎著駿馬排著整齊的隊伍,像流水一樣有次序地緩緩向前流動。於是楚王登上雲夢澤裹巫山下的雲陽台。內心平靜無事保持著泰然無為的心態。用芍葯調和五味食物然後服用。不像齊王您整天受著車騎之勞的煎熬,馳騁在疆場。隨便將一些生肉切成塊,在輪問燒烤一下就吃了。而且您自己還以為是一種樂事。以臣看來,齊王您恐怕不如楚王。』於是齊王對我所說的無話可說,默默無言。」

烏有先生說:「先生這樣說就不對了,先生您不怕千里路遠光臨齊國,齊王調動國內士兵準備了許多車輛馬匹,陪同您楚國的使者出外狩獵,原本想竭盡全力捕捉大量的飛禽野獸來討好款待楚國的使者您,怎能說是向您誇耀呢?向您詢問楚國的地域中都有什麼豐富的物產,是想要瞭解楚國這樣的大國好的治國政策和業績以及先生您的宏韜大略。而今天先生您不但不稱讚歌頌楚王的仁厚的德行,反而極力大肆吹捧雲夢澤並以此為驕傲。用過多的言語來宣揚過分的貪圖享樂反而暴露出侈靡的缺點,我以為先生您的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正像先生您所說的,這也未必是楚國的美德。您所說的這些事,如果確實是真的,確有其事,那先生您是在宣揚楚王的醜惡行徑。如果是假的,沒有這麼回事,是傷害了先生您的信義呀!宣揚君王的醜惡行徑,傷害了先生您自己的信義名節,兩者沒有一樣是可取的。而先生卻這樣做了,這樣做必然會遭到齊國的輕視,也會給楚國帶來損害受到拖累。況且齊國東邊面臨大海,南面有著名的琅邪山,在成山上可以觀景遊覽,在之罘山上可以射箭狩獵,在渤海灣可以航海漂蕩,在孟諸澤裹可以盡情地遊玩。齊國的東北與肅慎為鄰。束邊與H出的地方湯谷為界。秋季時可在朝鮮半島的青丘狩獵。自由自在地雲遊在四海之外。縱然像雲夢澤這樣的大澤有八九個,置於齊國境內,也就像芒刺或芥蒂吞於胸中一樣,不會有什麼感覺。至於說,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千萬種珍禽野獸,就像魚鱗一般聚集在齊國,多的不可計算。就連大禹都說不出它們的名字,肉也計算不出它們的數目。然而齊王在諸侯的位置上,不敢隨便說遊玩狩獵的歡樂和誇口苑囿的廣闊寬大。而且先生是被當作賓客請來,受到禮遇接待。所以齊王沒有做任何回答,這哪裹是什麼無言以對呀!」

亡是公聽了他們倆的話後哈哈大笑,說:「楚國錯了,而齊國也不一定就對了。所謂天子要諸侯們交納貢品,並不是為了得到財寶錢幣,而是要諸侯們前來陳述政務事宜。天子為諸侯們劃出疆界,不是為了防禦諸侯們,而是為了防止諸侯們放縱自己越軌互相侵犯邊境。如今齊國作為東方對中央起屏護作用的藩國,卻對外與肅慎交往私通。離開本國疆土,超越它國邊境,跨海去狩獵,這種做法從道義和禮儀上來講是不符合諸侯的身份的。況且二位先生所講的都不是在說君臣之間的道義,不是在端正諸侯之間的禮儀。而衹是一味地在誇耀自己的君主遊獵時的歡樂趣味,苑囿範圍廣闊無邊,互相爭強鬥勝,以奢侈荒婬為傲,這種做法,不但不能夠為您的國家揚名揚威,提高榮譽名望,抬高你個人的名譽地位,反而卻正好起到了貶低了你的國君,破壞了你自己的名譽的作用。

「而且齊楚兩國的這點事又哪裹值得您們這樣宣揚稱讚呢?二位先生可能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極盡豪華瑰麗令人驚心動魄的壯觀景色吧。難道先生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天子的上林苑嗎?上林苑的東方與蒼梧郡相接,西方直達西極。苑的南方有丹水流過。紫淵叢在上撻繭的北方流過。蕩丞、撞Zk源於苑內,終於苑內。涇水,渭水縱穿上林苑而過,從苑外流入又從苑內流出。酆水、鎬ZL、遼丞、邇丞逶迤回轉地在苑內盤旋流過。浩浩蕩蕩的八條河水在上林苑內分佈流經。波濤洶湧水勢形態各有不同,向著東西南北向各自奔流而過。河水從樹木叢生的對峙的雙峰中流出,流經洲淤的涯浦,從桂樹林中穿過,越過廣闊的草莽原野。湍急河水沿著險峻的山勢奔流而下直奔山峽隘口。沖刷拍擊著巨大的山石,沖激著沙壅成的曲折河岸高坡。波濤滾滾,浪花飛濺,水流湍急,水擊石岸發出陣陣的轟隆聲。水勢澎湃洶湧,激起的旋回水浪有如雲彩。水流曲折逶延,後浪拍擊前浪直瀉峽谷深潭。奔騰的河水沖刷著河底沙石,撞擊著石岸和河堤,奔騰的波濤,激揚起陣陣霧氣。水勢從高處流入深深的溝壑中後漸漸緩慢下來。發出的聲音也變的涓涓細小。而後,水勢深廣宏大,激盪起砰磅訇磕的鼓怒的擊水巨響。湧浪翻滾如鼎中沸水。奔馳的水波擊起層層泡沫,迅速地旋轉著漂流向遠方。這時寂靜寥闊的天空靜靜無聲河水安然而長往,然後流向無邊無際的廣浩的水域,水流緩慢流動形成一些漩窩,泛著白光的浩翰水面,向東流入大湖裹,湖滿後水漸漸溢出,聚集在湖邊的陂池和小湖裹。於是水中的蛟龍、無角的赤螭、似鱔的軀鰭、漸離、鯰類中的鯧、花鰱中的館、大魚中的蠔、黃頰負中的蠔、黃地黑紋魚皮有毛的禺禺魚、比目魚中的鮭、鯢魚中的鰨都挺直背鰭,用力搖擺著尾巴,奮然舉起雙翅。躲藏在深淵岩石下的魚鱉振奮高聲喧嘩,萬物聚集在一起。明月珍珠在江邊閃爍著。如玉的蜀石、黃色的硬石、水晶石堆積在一起,閃爍發出寶石般的光彩,聚集在水中。鴻、鵡、鵠、鴇四種鳥和駕鵝鷗雞、鶫?、旋目、煩騖、水雞、鰱鷓、鶫盧這些水烏成群結隊地漂游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隨風漂蕩,隨波漂游出沒無常。它們在水草中嬉戲。嘴裡時而叨著青藻,時而嚼著菱藕。

「這裡山高巍峨陡峭,險峻高矗入雲,山峰高矮不一。九峻山雄偉險峻,終南山巍峨高峻,山峰傾斜險峻。山坡陡峭,山路崔巍崎嶇。因山間巨石而收斂的溪水,穿過山谷,形成了彎曲幽深的山問水潭,寬廣而空曠的澗谷。深山中的丘陵高坡和水中的島嶼都高峻崔巍不平,山勢起伏綿延,山坡下山勢漸漸趨向平坦。水勢緩慢,漸漸平坦而成為陸地。平坦的水邊陸地全都平坦如築。苑中到處被綠色的蕙草、江離香草所鋪蓋,蘼蕪與香草留夷相間雜生,遍地生長結縷。叢生著深綠色的沙草。在廣袤無際的大澤地裡長滿了芳香的揭車、蘅蘭草及稿本、射下、茈姜、蓑荷、葳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茅、青殯等花草。芳草花卉蔓延在廣闊的大平原上,一片連著一片,廣佈流衍,迎著微風搖擺,綻開的花朵散發出濃郁的芳香。大地上的青草鮮花散發出各種各樣濃郁的香氣,大澤處處都香氣四溢。

「逭時你縱覽四周極眼觀望,眼前一片茂盛輪廓不清茫茫不明狀況。向前望去一眼看不到邊,仔細測察根本找不到邊際。清晨太陽從東方的大沼澤地裹升起,黃昏時太陽在西方的山陂地上落下。苑的南方,在寒冷的冬天裹草木也能生長,泉水噴湧出地面,激起陣陣波浪。苑中的野獸有搪牛、旄牛、貘、犛牛、水牛、駝鹿、麋鹿、赤首、圜題、窮奇、象、犀牛。苑的北方,盛夏時節大地封凍地裂,提著衣裳踏著冰就能過河,這裡的野獸有麒麟、角端、駱駝、駒驗、蛩蛩、野馬、良駒和驢騾等,

「在苑中遍L[]連谷地多處修建了離宮、行宮、別墅,高大的迴廊聳立在大地上,多屑的樓閣彎曲紆回相連。雕有花紋的房椽,鑲嵌著玉石的瓦當。有寬可乘輦車迴環如織絲的合道,環繞的長廊行走一日也走不到盡頭,途中需要住宿休息。鏟子高山的山頭來修築廳堂,層層的樓台累疊,內室幽深,從上向下望去,深奧不見地面,向上攀摸房椽可以摸到天。流星從宮中的小門內閃過,彎彎的彩虹橫架在窗外的欄柵上。青龍盤行在束廂房,像駕的車輿悠閒慢步在西廂房。眾仙人閒居在清閒的館舍中。雇佺仙人在止房的南簷下舒服地曬著太陽,甘甜的泉水從淨屋中流出。通流的川水從中庭流過。巨石重密累疊在池岸上的山崖。低處的岩石陡峭險要。高處的岩石高大險峻,高聳的山巖險峻陡峭紋理有如人工削刻。玫瑰、碧琳珊瑚聚集叢生,如玉的珉玉巖分佈廣大,氣勢磅礡,紋理斑然如鱗。赤紅色玉石,色彩斑駁錯雜,雜亂錯落在山崖之間。著名的美:巨晁采、琬琰與和氏璧都出於上林苑。

「盧橘、黃柑、橙子、楱子、枇杷、小酸棗、海棠、沙果、厚樸、俜棗、楊梅、櫻桃、葡萄、常棣、唐棣、荔枝各種水果,星羅棋布地遍長在後宮裹,按序排列種植在北園,綿延到丘陵地帶,向下伸達到平原地帶。翠綠的樹葉不停地搖擺,紫色的樹幹搖動不定,地上盛開著紅花,樹上的紅花向下怒放,光彩相照,映紅大地。沙果樹、橡、櫧樹,樺樹、楓樹、銀杏樹、黃植樹、石榴樹、椰子樹、檳榔樹、棕橺樹、攙檀樹、木蘭樹、豫樟樹、女貞樹這些樹長得高千仞,樹大好幾個人張臂合抱才抱得過來。樹卜的枝葉茂盛伸展開來,碩大的果實掛滿枝頭。樹木叢生在一起相互簇立著,樹枝相互屈曲交錯或相背而生。枝條錯雜盤行而生,枝幹相撫或相互抗衡或互相扶持而生長。樹枝四布,飛落的花辦隨風飄落。草木茂盛隨風飄舞婀娜多姿。陣風吹來有如打擊樂和絲竹樂演奏出的美妙聲音。苑內樹木參差不齊,環繞著後宮。山緣峽谷被茂密的樹木所覆蓋,漫山遍野,順著山勢,沿著溪谷,從山坡到川澤全是茂密的樹木,一眼望不到邊。詳細察考無窮無盡。

「苑中黑色的雄猿猴、白色的雌猿猴,長尾猴、大母猴、鼯鼠、蛭、蜩、獲蛛、撕猢、殼蛇居住生長在樹林裹,或高聲長吼或低聲哀鳴,動作矯健敏捷地上下歡跳,在樹上嬉戲玩耍。群獸越過斷橋,跳過奇狀的樹叢。抓著垂下的樹枝,蕩悠在空間,它們或分散或聚集亂跑亂跳自由自在。

「像這樣的地方在上林苑裡有幾百上千處。任其到處無拘無束嬉戲遊玩。行宮別館內都可以留宿歇息,御膳房和廚師也不用來回搬動,後宮中的妃嬪也不用往返遷移,行宮裹齊備。

「秋去冬來,天子在圍場中狩獵。天子乘坐著用象牙鑲鏤裝飾車輅的車輛,駕著由六匹戴著玉飾的駿馬拉著的馬車,搖曳著綴飾五彩羽毛好似霓虹的旌旗,揮動著畫有熊虎長飄帶如雲氣的大旗,車隊前有驅駕著蒙了虎皮的車開道,虎皮車之後有游車作前導。由善於駕馭車輛的人駕車,由善於騎乘的大將參與駕車。天子的衛隊橫隊排列行進。出列在闌校四周之中,天子的儀衛隊中傳出敲嚴鼓聲,於是狩獵者開始縱情奔馳。獵場以長江、黃河為圈界,以泰山為望樓。戰車與騎兵跑起來,聲似雷霆,驚天動地。先後分散開去追逐禽獸。沿著山崗,順著川I澤滿山遍野都佈滿狩獵的人與車馬。生擒貔豹這樣的猛獸,搏擊豺狼,手捉熊熊,腳踏野羊。勇士們頭戴鵾尾羽毛裝飾的帽子,以白虎皮為褲子,穿著有虎豹紋皮子的上衣,騎上野馬,登上層層疊嶂的山峰頂,下到山阪不平山坡。不畏艱險,跨過山谷,趟過河流。排弄蜚廉,戲弄獬豸,格殺猛獸蝦蛤,用短矛刺殺猛氏,用繩索絆取神馬要裹,箭射封豕。箭不隨便射出,射必中頸穿腦,箭無虛發,獵物應聲倒下。

「這時,天子乘車按節拍緩慢徘徊,遠望士兵、家丁們的進退,觀看將校們應變的狀態。然後由慢漸快地步步靠近,突然向遠去。用網將輕捷的飛鳥罩住,使它們困苦掙扎而無法逃脫。用腳踐踏幼獸,用戰車衝擊白鹿,迅速捕捉狡猾敏捷的兔子,速度快的超過雷電,把閃光甩在身後。追逐野獸追出了宇宙之外。拉開名弓蕃弱,搭上神箭白羽,射向四處遊走的狒狒,旁擊神獸飛遽。先選中肥胖的野獸而後放箭,先說出要射中的部位,箭離弦上,一箭射中要害,野獸應聲倒斃。

「然後,天子乘戰車高舉旌旗節鞭有如上游於天空,乘風登上虛幻的宇宙天空,與天上的神仙同在,腳下踩踏著黑鶴,衝亂了鷗鶸的行列。追迫孔鸞,迫促鴟鵝,擊打翳鳥,竿擊鳳凰,捉捕鵝雛,掩捉焦明。

「道路走到了盡頭,才駕車回還,逍遙而又安閒地步行,由天而降到苑的最北方才停止。一直往向前,又迅速按原路返回。踏過石關經過封巒、雄鵲兩觀就可以看到露寒觀了。再向下去到堂黎宮,到宜春宮歇息。向西騎馬跑向宣曲,在牛首池裹持槳划著鶴之舟。登上龍台觀,在細柳觀裹休息,觀看讀書人和作官的人的辛勤勞作和成果,平均分配打獵所得的收穫。被士卒車輛所踐踏輾軋,被騎兵所蹂躪,被人們所踩踏,那些疲憊不堪、因驚恐懼怕而趴倒不能動的,不是被刀劍利刃所殺死的野獸,滿山遍野縱橫交錯,填平了大坑,堆滿了山谷,掩蓋住了平原,填滿了大澤。

「天子這時用遊戲來放鬆精神,在上千昊天的高台上擺上酒席,在廖廓的宇宙擺上樂器,敲擊千石大鐘,架立起懸掛萬石鐘的鍾架。豎立起有翠羽裝飾的大旗,擺上用鼉皮做的大鼓,演奏著陶唐氏堯的舞樂,聆聽葛天氏的歌曲。千人合唱,萬人和呼,山崗被震動,山谷中的小河被激起波浪。巴俞宋蔡的音樂,淮南的《干遮》曲,文成縣人唱的滇歌,時而一起演奏時而交替演奏。鑼聲鼓聲一高一低迭起鐘聲鼓聲鏗鏘有力發出震耳的響聲。荊、吳、鄭、衛的歌聲、《韶》《濩》《武》《象》的音樂婬靡放縱沒有節制音調,楚國的鄢、郢歌舞交雜進行。楚國的《激》《楚》、《結》《風》歌舞曲,雜戲藝人和矮小的人,狄千族的舞女,凡是能使入耳目歡悅的,音樂演奏在前,美麗的舞女獻舞在後。

「像青琴處妃一類的神女,脫俗不凡與眾不同,美麗漂亮高雅,盛妝美飾,精心修飾的髮髻,輕麗婉約,婀娜多姿的輕柔體態,身著純蠶絲的衣裳。寬大的單衣,長長的袖子。穿著裁剪十分得體的長衣,腳步輕飄,衣服婆娑生姿,在人群中周轉,散發出陣陣清香。潔白的牙齒十分鮮明,笑容十分美麗動人。眉毛捆長彎曲,微微流盼,這種美色真是勾心動魄,心傾神往。

「酒喝到一半,音樂正在演奏最歡暢的時候,天子突然惘然而思,好像失去了什麼地說:『唉呀,逭真是太奢侈了!我因為沒事幹虛度時曰,順應自然季節在秋曰裹去打獵。經常到此處來休息,擔心後代子孫曰趨侈靡,沉湎在享樂之中,迷途而不知返。這絕不是教育後代創業繼承傳統的辦法。,於是馬上停止了酒宴,放棄狩獵,命令有關官員說:『凡是可以開荒墾田的土地都要叫農民耕種,以此來贍養愛護百姓。推倒圍牆,填平溝河,使在山澤中靠此生活的百姓有了放牧和打柴的地方。在陂池中養魚鱉而不禁止捕撈,空著行宮別館而不聚集人眾。發放倉糧以賑濟貧民,補給沒有吃的人,撫恤孤寡老人,存問孤獨,發佈施德於民的號令。減輕刑罰,改革制度,更換服色,改革曆法,使全國的人都有一個新的開始。,

「選擇良辰吉日守齋戒行沐浴,穿上上朝的服裝,坐著天子的車輿,舉起華麗的旌旗,敲響玉鈴,優遊在以六經為內容的苑囿之中,在充滿了道義的大道上奔馳,觀看閱讀在有六經之一《春秋》的林圃中,諸侯行射禮時要演奏《狸首》的樂章作為節拍。天子行射禮時要演奏《詩經。召南。騮虞》的樂章為節拍。傚法舜之禮樂射玄鶴,揮舞干與戚。張開捕烏的羅網,盡圍天下文入學士於天子周圍,以《詩經。魏風。伐檀》的悲傷感情來憐憫天下懷才不遇的才子。為天子十分樂意接納像《詩經叫、雅。桑扈篇》中的君子樂胥這樣的賢明才子而高興。在六經之一的《禮記》園中修飾儀容。在《尚書》圃中徘徊遊觀。講述辯解微妙的《易經》之道,把苑囿中所有的珍禽奇獸全都放生,從此以後要多研究六經而不再做狩獵一類的事情。走進太廟,坐在明堂裹聆聽群臣自由陳奏國政的得失,所以全國百姓哪有不受恩惠的。這時天下百姓都十分喜悅,百姓跟隨潮流接受教化,很快就提倡道、親近仁義。廢除刑罰的器具,就能使德政興隆超過三皇,功績之偉大超越五帝。像這樣的狩獵才是可喜的事呢!

「假如成天地在野外奔馳,使精神和體力都受其勞苦,使車馬都受到磨損,馬匹和兵士都疲憊不堪。耗盡柄庫的錢財,但並沒有使人民得到恩惠和德政。衹顧自己的享樂,而不顧人民大眾的疾苦,為貪圖野雞、兔子的收穫卻忘了國家的政要大事。這絕不是仁者所做的事。從這件事來看,齊國、楚國的做法,豈不是十分可悲的嗎?國土衹有千里,而苑囿就佔去了九百里,這樣,土地得不到開墾,而庶民百姓就沒有糧食可吃,然而諸侯的地位低下,卻享受大國天子都認為是十分奢侈的生活,我擔心百姓會被他的錯誤過失所坑害。」

聽完這些話子虛與烏有二位先生,面容改變,悵惘若有所失,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了坐席說:「在下孤陋寡聞,不知有什麼應該忌諱的,今天聽到您的教誨,受益不淺,領教了。」

賦成奏上,天子以他為郎官。亡是公說天子的上林苑遼闊廣大,有山谷水泉和萬物,連及子虛說楚國的雲夢澤景物很多,誇奢靡麗,言過其實,況且不是禮義所崇尚的。因此節取它的要點,歸入正道給予記述。

《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