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六漢文帝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
[1]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1]冬季,十月丁酉晦(疑誤),出現日食。
[2]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2]十一月,丁卯晦(疑誤),出現日食。
[3]詔曰:「前遣列侯之國,或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國。乙亥,以太尉灌嬰為丞相;罷太尉官,屬丞相。
[3]文帝下詔說:「先前詔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地,有的人辭別而未成行。丞相是朕所倚重的人,應為朕率領列侯返回各自封地!」十二月,文帝免去周勃的丞相職務,命令他前往封地。乙亥(十四日),文帝任命太尉灌嬰為丞相;罷廢太尉之官,將其職責歸屬丞相。
[4]夏,四月,城陽景王章薨。
[4]夏季,四月,城陽景王劉章去世。
[5]初,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娠。及貫高事發,美人亦坐系河內。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呂後;呂後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殺。吏奉其子詣上,上悔,名之曰長,令呂後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後封長為淮南王。
[5]當初,趙王張敖向高祖獻上一位美人,美人得寵幸而懷孕。等到趙相貫高謀殺高祖的計劃敗露,美人也受株連被囚禁於河內。美人的弟弟趙兼,請辟陽侯審食其向呂後求情,呂後嫉妒美人,不肯為她說話。美人這時已經生子,感到憤恨,便自殺身亡。官吏將其所生之子送給高祖,高祖也有後悔之意,為嬰兒取名劉長,令呂後收養,並葬其生母於真定。後來,高祖封劉長為淮南王。
淮南王早失母,常附呂後,故孝惠、呂後時得無患;而常心怨辟陽侯,以為不強爭之於呂後,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常寬假之。是歲,入朝,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見辟陽侯,自袖鐵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馳走闕下,肉袒謝罪。帝傷其志為親,故赦弗治。當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淮南王。淮南王以此,歸國益驕恣,出入稱警蹕,稱制擬於天子。袁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上不聽。
淮南王劉長自幼喪母,一直親附呂後,所以在孝惠帝和呂後臨朝時,沒有受到呂後的迫害;但他心中卻常常怨恨辟陽侯審食其,認為審食其沒有向呂後力爭,才使他的生母含恨而死。及至文帝即位,淮南王劉長自認為與文帝最親近,驕傲蠻橫,屢違法紀;文帝經常從寬處置,不予追究。本年,淮南王入朝,跟隨文帝去苑囿打獵,與文帝同乘一車,經常稱文帝為「大哥」。劉長有勇力,能舉起大鼎。他去見辟陽侯審食其,用袖中所藏鐵椎將他擊倒,並令隨從魏敬割他的脖子。然後,劉長疾馳到皇宮門前,袒露上身,表示請罪。文帝感念他的為母親復仇之心,所以沒有治他的罪。當時,薄太后及太子和大臣們都懼怕淮南王。因此,淮南王歸國以後,更加驕橫恣肆,出入稱警蹕,自稱皇帝,上比於天子。袁盎進諫說:「諸侯過於驕傲,必生禍患。」文帝不聽。
[6]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保塞蠻夷,殺掠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右賢王走出塞。
[6]五月,匈奴右賢王侵佔河南之地,並縱兵盜掠居住於上郡邊塞的少數部族,殺掠人民。文帝親臨甘泉,派遣丞相灌嬰率征發的車騎八萬五千人,到高奴進擊右賢王;又征發中尉所掌領的步兵,由衛將軍指揮,駐守長安。匈奴右賢王逃出塞外。
[7]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見故群臣,皆賜之;復晉陽、中都民三歲租。留游太原十餘日。
[7]文帝從甘泉到高奴,因而臨幸太原郡,接見他身為代王時的舊日部屬,都給予賞賜;並詔令免征晉陽、中都人民三年的田稅,在太原逗留遊玩了十多天。
[8]初,大臣之誅諸呂也,朱虛侯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朱虛侯,盡以梁地王東牟侯。及帝立,聞朱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絀其功,及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之。興居自以失職奪功,頗怏怏;聞帝幸太原,以為天子且自擊胡,遂發兵反。帝聞之,罷丞相及行兵皆歸長安,以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將四將軍、十萬眾擊之;祁侯繒賀為將軍,軍滎陽。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長安。詔:「濟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軍城邑降者,皆赦之,復官爵;與王興居去來者,赦之。」八月,濟北王興居兵敗,自殺。
[8]當初,朝廷大臣剷除諸呂之時,朱虛侯劉章功勞尤其大,大臣們曾許諾把全部趙地封給他為王,把全部梁地封給其弟東牟侯劉興居為王。及至文帝得立為帝,得知朱虛侯、東牟侯當初打算擁立齊王劉襄為帝,故有意貶抑二人的功勞,等到分封皇子為王時,才從齊地劃出城陽、濟北二郡,分別立劉章為城陽王、劉興居為濟北王。劉興居自認為失掉了應得的侯王之位,功勞被奪,頗為不滿;現在聽說文帝親臨太原,以為皇帝將親自統兵出擊匈奴,有機可乘,就發兵造反。漢文帝得知劉興居舉兵謀反,詔令丞相和準備出擊匈奴的軍隊都返回長安,任命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統領四位將軍、十萬軍隊出擊劉興居;任命祁侯繒賀為將軍,率軍駐守滎陽。秋季,七月,文帝自太原返抵長安。文帝下詔書:「濟北境內吏民,凡在朝廷大兵未到之前就歸順朝廷和率軍獻城邑投降的,都給以寬赦,且恢復原有的官職爵位;即便是追隨劉興居參預謀反的,只要歸降朝廷,也可赦免其罪。」八月,濟北王劉興居兵敗,自殺。
[9]初,南陽張釋之為騎郎,十年不得調,欲免歸。袁盎知其賢而薦之,為謁者僕射。
[9]當初,南陽人張釋之當騎郎,歷時十年未得陞遷,曾打算辭官返歸故里。袁盎知道張釋之是個有德才的人,就向文帝推薦他,升為謁者僕射。
釋之從行,登虎圈,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帝曰:「吏不當若是邪!尉無賴。」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也。」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無實,不聞其過,陵遲至於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辨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爭為口辯而無其實。夫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錯不可以審也!」帝曰:「善!」乃不拜嗇夫。上就車,召釋之參乘。徐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張釋之跟隨文帝,來到禁苑中養虎的虎圈,文帝向上林尉詢問禁苑中所飼養的各種禽獸的登記數目,先後問了十多種,上林尉倉惶失措,左右觀望,全都答不上來。站立於一旁的虎圈嗇夫代上林尉回答了文帝的提問。文帝十分詳細地詢問禽獸登記的情況,想考察虎圈嗇夫的才能;虎圈嗇夫隨問隨答,沒有一個問題被難倒。文帝說:「官吏難道不應像這樣嗎!上林尉不可信賴。」於是,文帝詔令張釋之去任命嗇夫為管理禁苑的上林令。張釋之停了許久,走近文帝說:「陛下以為絳侯周勃是什麼樣的人呢?」文帝回答說:「他是長者。」張釋之又問:「東陽侯張相如是什麼樣的人呢?」文帝答:「長者。」張釋之說:「絳侯周勃、東陽侯張相如被稱作長者,他們兩人在論事時尚且有話說不出口,哪能傚法這個嗇夫的多言善辯呢!秦王朝重用刀筆之吏,官場之上爭著用敏捷苛察比較高低,它的害處是空有其表而無實際的內容,皇帝聽不到對朝政過失的批評,卻使國家走上土崩瓦解的末路。現在陛下因嗇夫善於辭令而破格陞官,我只怕天下人爭相效仿,都去練習口辯之術而無真才實能。在下位的受到在上位的感化,比影隨景,響應聲還快。君主的舉動不可不審慎啊!」文帝說:「您說得好啊!」於是不給嗇夫陞官。文帝上車返回皇宮,令張釋之為陪乘。一路上緩緩而行,文帝詢問秦朝政治的弊端,張釋之都給以質直的回答。車駕返抵宮中,文帝任命張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帝免冠,謝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乃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帝由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頃之,至中郎將。
時隔不久,太子與梁王共乘一車入朝,經過司馬門,二人也未曾下車示敬崑。於是,張釋之追上太子和梁王,禁止他們二人進入殿門,並馬上劾奏太子和梁王「經公門不下車,為不敬」。薄太后也得知此事,文帝為此向太后免冠賠禮,承認自己教子不嚴的過錯。薄太后於是派專使傳詔赦免太子和梁王,二人才得以進入殿門。由此,文帝更驚奇和賞識張釋之的膽識,升他為中大夫;不久,任命他為中郎將。
從行至霸陵,上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者,雖無石槨,又何戚焉!」帝稱善。
張釋之隨從文帝巡視霸陵,文帝對群臣說:「嗟乎!我的陵墓用北山岩石做外,把麻絮切碎填充在間隙中,再用漆將它們粘合為一體,如此堅固,難道有誰能打得開嗎!」左右近侍都說:「對!」唯獨張釋之說:「假若裡面有能勾起人們貪慾的珍寶,即便熔化金屬把整個南山封起來,也會有間隙;假若裡面沒有珍寶,即便是沒有石墩,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啊!」文帝稱讚他說得好。
是歲,釋之為廷尉。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是也。」
這一年,張釋之被任命為廷尉。文帝出行經過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跑出,驚動了為皇帝駕車的馬匹;於是,文帝令騎士追捕,並將他送交廷尉治罪。張釋之奏報處置意見:「此人違犯了清道戒嚴的規定,應當罰金。」文帝發怒說:「此人直接驚了我乘輿的馬,仗著這馬脾性溫和,假若是其他馬,能不傷害我嗎!可廷尉卻判他罰金!」張釋之解釋說:「法,是天下公共的。這一案件依據現在的法律就是這樣定罪;加罪重判,法律就不能取信於民眾。況且,在他驚動馬匹之際,如果皇上派人將他殺死,也就算了。現在已把他交給廷尉,廷尉是天下公平的典範,稍有傾斜,天下用法就可輕可重,沒有標準了,百姓還怎樣安放自己的手腳呢!請陛下深思。」文帝思慮半晌,說:「廷尉的判決是對的。」
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得;帝怒,下廷尉治。釋之按「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差。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許之。
其後,有人偷盜高祖廟中神位前的玉環而被捕,漢文帝大怒,交給廷尉治罪。張釋之奏報判案意見:按照「偷盜宗廟服御器物」的律條,案犯應當在街市公開斬首。漢文帝大怒說:「此人大逆不道,竟敢盜先帝器物!我將他交給廷尉審判,是想將他誅滅全族;而你卻依法判他死罪,這是違背我恭奉宗廟的本意的。」張釋之見皇帝震怒,免冠頓首謝罪說:「依法這樣判,滿夠了。況且,同樣的罪名,還應該根據情節逆順程度區別輕重。今天此人以偷盜宗廟器物之罪被滅族,若萬一有愚昧無知之輩,從高祖的長陵上取了一捧土,陛下將怎樣給他加以更重的懲罰呢?」於是,文帝向太后說明情況,批准了張釋之的判刑意見。
四年(乙丑、前176)
前四年(乙丑,公元前176年)
[1]冬,十二月,穎陰懿侯灌嬰薨。
[1]冬季,十二月,穎陰懿侯灌嬰去世。
[2]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陽武張蒼為丞相。蒼好書,博聞,尤邃律歷。
[2]春季,正月甲午(初四),漢文帝任命御史大夫陽武縣人張蒼為丞相。張蒼喜讀書籍,博聞多識,尤精於律歷之學。
[3]上召河東守季布,欲以為御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難近者;至,留邸一月,見罷。季布因進曰:「臣無功竊寵,待罪河東,陛下無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無所受事,罷去,此人必有毀臣者。夫陛下以一崑人之譽而召臣,以一人之毀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識聞之,有以窺陛下之淺深也!」上默然,慚,良久曰:「河東,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3]文帝召河東郡郡守季布來京,想任命為御史大夫。有人說季布勇武難制、酗酒好鬥,不適於做皇帝的親近大臣,所以,季布到京後,在官邸中滯留一個月,才得到召見,並令他還歸原任。季布對文帝說:「我本無功勞而有幸得到陛下寵信,擔任河東郡守,陛下無故召我來京,必定是有人向陛下言過其實地推薦我。現在我來京,沒有接受新的使命,仍歸原任,這一定是有人詆毀我。陛下因一人的讚譽而召我來,又因一人的詆毀而令我去,我深恐天下有識之士得知此事,會有人以此來窺探陛下的深淺得失!」文帝默然,面露慚色,過了好久才說:「河東郡,是我重要而得力的郡,所以特地召你來面談。」
[4]上議以賈誼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以為長沙王太傅。
[4]文帝提議讓賈誼出任公卿,許多大臣貶責賈誼說:「這個洛陽人,太年輕,學問不深,極力要掌握大權,擾亂朝廷大事。」於是,文帝以後也就疏遠賈誼,不採納他的意見,把他外放為長沙王的太傅。
[5]絳侯周勃既就國,每河東守、尉行懸至絳,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薄太后亦以為勃無反事。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絳侯始誅諸呂,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既見絳侯獄辭,乃謝曰:「吏方驗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絳侯,復爵邑。絳侯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5]絳侯周勃在前往封地之後,每當河東郡的郡守、郡尉巡行縣級屬地來到絳地,周勃都深怕他們是受命前來捕殺自己,經常身穿鎧甲,令家中人手執兵器,然後與郡守、郡尉相見。其後,有人向皇帝上書,舉告周勃要造反,皇帝交給廷尉處置,廷尉將周勃逮捕下獄,審訊案情。周勃極為恐懼,不知怎樣對答才好;獄吏逐漸對周勃有所凌辱。周勃用千金行賄獄吏,獄吏就在公文木牘背面寫了「以公主為證」,暗示周勃讓公主作證。公主是指文帝的女兒,周勃的長子周勝之娶她為妻。薄太后也以為周勃不會謀反。文帝朝見太后時,太后惱怒地將護頭的帽絮扔到文帝身上說:「絳侯周勃當初在誅滅諸呂的時候,手持皇帝玉璽,身統北軍將士,他不利用這一時機謀反,今天住在一個小縣,反而要謀反嗎!」文帝此時已見到了周勃在獄中所寫的辯白之辭,於是向太后謝罪說:「獄吏剛剛證實他無罪,就要釋放他了。」漢文帝派使者持皇帝信節赦免絳侯周勃,恢復他原有的爵位和封地。絳侯周勃獲釋之後說:「我曾經統帥過百萬雄兵,但怎知獄吏的尊貴呢!」
[6]作顧成廟。
[6]興建顧成廟。
五年(丙寅、前175)
前五年(丙寅,公元前175年)
[1]春,二月,地震。
[1]春季,二月,發生地震。
[2]初,秦用半兩錢,高祖嫌其重,難用,更鑄莢錢。於是物價騰踴,米至石萬錢。夏,四月,更造四銖錢;除盜鑄錢令,使民得自鑄。
[2]當初,秦行用半兩錢,高祖嫌半兩錢過重,使用不便,另行鑄造莢錢。至此時,物價暴漲,一石米貴至一萬錢。夏季,四月,文帝下詔:另行鑄造四銖錢;廢除禁止私人鑄錢的禁令,允許民間自行鑄錢。
賈誼諫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他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淆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淆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笞奔走者甚眾。夫縣法以誘民使入陷阱,孰多於此!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干;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今農事棄捐而採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崑。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將甚不詳,柰何而忽!柄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中以禁矣。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銅佈於天下,其為禍博矣,故不如收之。」賈山亦上書諫,以為:「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上不聽。
賈誼提出批評說:「現行法令允許天下公開僱人熔鑄銅、錫為錢幣,有敢摻雜鉛、鐵取巧謀利的人,就處以黥刑。但是,鑄錢的人都以獲利為目的,如果不雜以鉛鐵,就不可能獲利;而只要摻上很小比例的鉛和鐵,就會獲利豐厚。有的事容易引起後患,有的法令能導致違法犯罪;現在讓平民百姓掌握鑄幣的大權,他們各自隱蔽地鑄造,要想禁止他們在鑄錢時為獲厚利而取巧舞弊,即便是每天都有人因此而被判處黥刑,也禁止不住。以往,百姓因此犯罪而被判刑的,多的一縣可至數百人,被官吏懷疑而受到逮捕拷打和為傳訊而奔走的人,那就更多了。設立法律去引誘百姓犯罪受刑,還有什麼能比這種鑄錢令更嚴重呢!另外,民間習慣使用的錢幣,各個地方有所不同:使用輕錢,一百枚須添若干枚,使用重錢,又不按標準數使用。官府規定的貨幣在交易中不具有權威地位,對此,如果官府採取強硬手段來統一市場幣的話,事情一定會很繁瑣、很苛酷,而且力難勝任;如果官府放縱的話,市場上流行各種錢幣,幣制就陷入混亂。可見,如果關於錢幣的法律不完善,到哪裡尋求標準呢!現在,放棄農業而開山採銅的人日益增多,扔下農具而去煉銅鑄錢、燒製木炭;質量低劣的錢幣每天都在增加,五穀糧食卻無法增加。善良的人受此風氣的引誘而做出了罪惡的事情,謹慎怕事的人也被裹挾犯罪而受到刑罰甚至於殺戳。懲罰殺戮百姓是很不吉祥的,為什麼疏忽了呢!朝廷瞭解到它的禍患,大臣們必定會建議說『禁止私人鑄錢』。但是,如果禁止的方法不對,就會造成很大的危害。法令禁止私人鑄錢,就必然導致錢幣減少、幣值增加;這樣一來,鑄幣的獲利就更大,私人違法鑄幣就如同風起雲湧,用棄市的重刑也不足以禁上盜鑄。違法犯罪防不勝防,法律禁令屢遭破壞,這是用於鑄幣的銅造成的後果。銅分佈在天下百姓手中,所造成的禍害是很大的,所以,不如由朝廷控制銅的流通。」賈山也上書提出批評意見,認為:「錢幣,本是無用之物,卻可以用來換取盎貴。使人獲得富貴,本來是由君主所掌握的權柄;讓百姓鑄幣,是使百姓與君主共同掌握權柄,不應該再繼續下去。」文帝不採納這些意見。
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寵幸,上欲其富,賜之蜀嚴道銅山,使鑄錢。吳王濞有豫章銅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鑄錢;東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而國用饒足。於是吳、鄧錢布天下。
這時,太中大夫鄧通正得到文帝的寵幸,文帝為了使鄧通成為巨富,就把蜀郡嚴道縣的銅山賞賜給他,讓他採銅鑄錢。吳王劉濞境內的豫章郡有產銅的礦山,他召集了許多不向官府登記戶籍的流民開礦鑄錢;在吳國東部用海水煮鹽;所以,吳王劉濞不必向百姓收取俺稅而官府費用卻極為充裕。於是,吳國和鄧通所鑄造的錢幣流通於全國。
[3]初,帝分代為二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是歲,徙代王武為淮陽王;以太原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
[3]當初,文帝把代國封地分為兩國。立皇子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這一年,文帝把代王劉武改封為淮陽王;改封太原王劉參為代王,得到了原代國的全部封地。
六年(丁卯、前174)
前六年(丁卯,公元前174年)
[1]冬,十月,桃、李華。
[1]冬季,十月,桃樹、李樹都不合時令地開了花。
[2]淮南厲王長自作法令行於其國,逐漢所置吏,請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從之。又擅刑殺不辜及爵人至關內侯;數上書不遜順。帝重自切責之,乃令薄昭與書風諭之,引管、蔡及代頃王、濟北王興居以為儆戒。
[2]淮南王劉長自設法令,推行於封國境內,驅逐了漢朝廷所任命的官員,請求允許他自己任命相和二千石官員;漢文帝違背自己的願望同意了他的請求。劉長又擅自刑殺無罪的人,擅自給人封爵,最高到關內侯;多次給朝廷上書都有不遜之語。文帝不願意親自嚴厲地責備他,就讓薄昭致書淮南王,委婉崑地規勸他,徵引周初管叔、蔡叔以及本朝代頃王劉仲、濟北王劉興居驕橫不法、最終被廢被殺之事,請淮南王引以為戒。
王不說,令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奏:「長罪當棄市。」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徙處蜀郡嚴道邛郵。」盡誅所與謀者。載長以輜車,令縣以次傳之。
淮南王劉長接到薄昭書信,很不高興,指派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餘人與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合謀,準備用四十輛輦車在谷口發動叛亂;劉長還派出使者,去與閩越、匈奴聯絡。反情敗露,有關機構追究此事來龍去脈;文帝派使臣召淮南王進京。淮南王劉長來到長安,丞相張蒼、代行御史大夫職責的典客馮敬,與宗正、廷尉等大臣啟奏:「劉長應被處以死刑。」文帝命令說:「赦免劉長的死罪,廢去王號;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嚴道縣的邛郵。」與劉長通謀造反的人,都被處死。劉長被安置在密封的囚車中,文帝下令沿途所過各縣依次傳送。
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弗為置嚴傅、相,以故致此。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復之。」
袁盎進諫說:「皇上一直驕寵淮南王,不為他配設嚴厲的太傅和相,所以才發展到這般田地。淮南王秉性剛烈,現在如此突然地摧殘折磨他,我擔心他突然遭受風露生病而死於途中,陛下將有殺害弟弟的惡名,可如何是好?」文帝說:「我的本意,只不過要讓劉長受點困苦罷了,現在就派人召他回來。」
淮南王果憤恚不食死。縣傳至雍,雍令發封,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今為奈何?」盎曰:「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封饋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塚三十戶。
淮南王劉長果然憤恨絕食而死。囚車依次傳送到雍縣,雍縣的縣令打開了封閉的囚車,向朝廷報告了劉長的死訊。文帝哭得很傷心,對袁盎說:「我沒聽你的話,終於害死了淮南王!現在該怎麼辦?」袁盎說:「只有斬殺丞相、御史大夫以向天下謝罪才行。」文帝立即命令丞相、御史大夫逮捕拷問傳送淮南王的沿途各縣不開啟封門送食物的官員,把他們全都處死;用列侯的禮儀把淮南王安葬在雍縣,配置了三十戶百姓專管看護墳墓。
[3]匈奴單于遺漢書曰:「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捨。」帝報書曰:「單于欲除前事,復故約,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
[3]匈奴單于給漢朝廷送來書信說:「前些時候,皇帝談到和親的事,與書信的意思一致,雙方都很喜悅。漢朝邊境官員侵奪侮辱我匈奴右賢王,右賢王未經向我請示批准,聽從了後義盧侯難支等人的計謀,與漢朝官吏相互敵對,斷絕了兩家君主的和好盟約,離間了兄弟之國的情誼,為此我懲罰右賢王,命令他向西方尋找並攻擊月氏國。由於蒼天降福保佑,將士精良,戰馬強壯,現已消滅了月氏,其部眾已全部被殺或投降,月氏已被我征服;樓蘭、烏孫、呼揭及其附近的二十六國,都已歸匈奴統轄,所有擅長騎射的遊牧部族,都合併為一家,北部由此而統一和安寧。我願意放下刀兵,休息士卒,牧養馬匹,消除以前的仇恨和戰爭,恢復原來的結好盟約,以安定雙方邊境的民眾。如果皇帝不希望我們匈奴靠近漢的邊境,我就暫且詔令匈奴的官民遠離邊界居住。」漢文帝覆信說:「單于準備消除雙方以前的不愉快,恢復原來的盟約,朕對此極表讚賞!這是古代聖明君主追求的目標。漢與匈奴相約為兄弟,用來贈送單于的東西是很豐厚的;違背盟約、離間兄弟情誼的事情,多發生在匈奴一方。但右賢王那件事情發生在大赦以前,單于就不必過分責備他了!單于如果能崑按來信所說去做,明確告知大小部屬官員,約束他們不再違背和約,守信用,就遵守單于信上的約定。」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初立,帝復遣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幸之。
其後不久,冒頓死去,他的兒子稽粥繼位,稱為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剛繼位,文帝又指派一位宗室的女兒翁主嫁給他做單于閼氏,並派宦官、燕地人中行說去輔佐翁主。中行說不願意去匈奴,漢朝廷逼十迫他去。中行說惱怒地說:「我一定要使漢朝廷深受禍患!」中行說到匈奴以後,就歸降了單于,單于很寵信他。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遍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褲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牧。其遺漢書牘及印封,皆令長大,倨傲其辭,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
當初,匈奴喜好漢朝的繒帛絲綿和食品。中行說勸單于說:「匈奴的人口,還不如漢朝一個郡的人口多,然而卻是漢的強敵,原因就在於匈奴的衣食與漢不同,不需要仰仗於漢朝。現在,假若單于改變習俗,喜愛漢朝的東西;漢朝只要拿出不到十分之二的東西,那麼匈奴就要都被漢朝收買過去了。最好的辦法是:把所得的漢朝的絲綢衣裳,令人穿在身上衝過草叢荊棘,衣服褲子都撕裂破爛,以證明它們不如用獸毛製成的旃裘完美實用;把所得的漢朝的食物,都扔掉,以顯示它不如乳酪便利和味美可口。」於是,中行說教單于的左右侍從學習文字,用以統計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數量。凡是匈奴送給漢朝的書信木札以及印封,其規格都增長加寬,並使用傲慢不遜的言辭,自稱為:「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匈奴大單于」。
漢使或訾笑匈奴俗無禮義者,中行說輒窮漢使曰:「匈奴約束徑,易行,群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雲有禮義,及親屬益疏則相殺奪,以至易姓,皆從此類也。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喋喋占占!彼漢所輸匈奴繒絮、米,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苦惡,則候秋熟,以騎馳蹂而稼穡耳!」
漢朝使者有人譏笑匈奴習俗不講禮義,中行說總是駁難漢朝使者說:「匈奴的約束簡捷明確,容易實行;君臣之間坦誠相見,可維持長久;一國的政務,就像一個人的身體那樣容易統一協調。所以,匈奴的倫常雖亂,但卻必定擁立宗族的子孫為首領。現在中原漢人雖自稱有禮義,但隨著親屬關係的日益疏遠,就相互仇殺爭奪,以至於改姓,都是由於這個原因,咳!你們這些居住於土室中的人,希望你們不要多說了,喋喋不休,沾沾自喜!漢朝送給匈奴的繒帛絲綿、好米酒麴,要數量足夠,質量好就行了,何必多說話呢!而且,你們所給的東西,如果數量足、質量好,就算了;如果數量不足、質量低劣,那就等到秋熟時,用我們匈奴的鐵騎去踐踏你們的莊稼!」
[4]梁太傅賈誼上疏曰:「臣竊惟今之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4]梁國太傅賈誼向文帝上疏說:「我私下認為現在的局勢,應該為之痛哭的,有一項,應該為之流涕的,有兩項,應該為之大聲歎息的,有六項;至於其他違背情理而傷害原則的事,很難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舉。那些向陛下進言的人都說:『現在天下已經安定了,已經治理得很好了』,唯獨我認為沒有達到那種境界。那些說天下已經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無知,就是阿諛逢迎,都不是真正瞭解什麼是治亂大體的人。有人抱來火種放在堆積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這堆木柴之上,火還沒有燃燒起來的時候,他便認為這是安寧之地;現在國家的情況,與此有什麼不同!陛下為什麼不讓我在您面前詳細地說明這一切,因而提出使國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細斟酌選用呢!
使為治,勞志慮,苦身體,乏鍾、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崑諸侯軌道,兵革不動,匈奴賓服,百姓素樸,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立經陳紀,為萬世法;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
「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勞神苦思,摧殘身體,影響享受鍾、鼓所奏音樂的樂趣,可以不加採納;我的治國方策,享受的樂趣與現在相同,卻可以帶來封國諸侯各遵法規,戰爭不起,匈奴歸順,百姓溫良樸素,陛下在世時被稱為明帝,死後成為明神,美名佳譽永垂青史,使您的顧成廟被尊稱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與大漢天下永存,創設準則,標立紀綱,成為萬世的法度;即便是後世出現了愚魯、幼稚、不肖的繼承人,由於他繼承了您的鴻業和福蔭,仍可以安享太平。憑陛下的精明練達,再使稍微懂得治國之道的人能夠輔佐您,要達到這一境界,並不困難。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呼!
「封立的諸侯王過於強大,就必定產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勢,封王多次遭受禍殃,陛下經常為此擔憂,這根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辦法。現在有的諸侯王,本是陛下的親弟弟,卻圖謀稱東帝,有的本是陛下的親侄子,卻要發兵向西攻打京師;最近又有人檢舉吳王要圖謀不軌了。現在陛下正當壯年,朝政沒有過失,恩德有加,他們還做出這般事情;更何況那些最大的諸侯王國,權力幾乎是上述幾王的十倍呢!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但是,現在天下卻基本安寧,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許多大國的封王年齡還小,不到成|人的時候,漢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著王國的權力。再過幾年,封立的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氣方剛,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稱病辭職而被罷免,諸侯王在封地內,縣丞、縣尉以上的官員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黨羽;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會做出不同於淮南王、濟北王謀反的事情來嗎!那時要想使國家長治久安,就是像堯和舜那樣的聖人,也無法做到。
黃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呼!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而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征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加之何!
「黃帝說:『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一定要曬東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時候,就要不失時機地宰殺牲畜。』現在如果按照這一原則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採取措施,等到骨肉之親已犯罪,再去誅殺他們,難道與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殘殺有什麼不同嗎!那些自恃強大而謀反的異姓諸侯王,漢朝廷已幸運地戰勝了他們,卻又不改變異姓王所以能夠造反的客觀條件;同姓諸侯王也會倣傚他們而圖謀叛亂,這已有徵兆了,其形勢又同以前一樣。禍患的變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證社會安定,後世又會怎麼樣呢!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長沙乃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如此,則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我私下追尋前事的蹤跡,大體上是勢力強大的諸侯王先造反。長沙王國崑只有二萬五千戶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長沙王吳芮功勞小,但他的封國保存最完整,與朝廷的關係疏遠,但卻最忠心。這不僅因為吳芮的為人與其他諸侯王不同,也是國小勢弱這種客觀形勢使他這樣的。假設當初讓樊噲、酈商、周勃、灌嬰各自佔據數十城的封地而稱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經殘滅了;假若讓韓信、彭越一類人物,受封為徹侯而安居,他們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麼,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計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諸侯王都忠於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們都像長沙王那樣國小勢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誅殺剁成肉醬,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們都像樊噲、酈商等人那樣;要想使天下長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許多諸侯王國而削減每個王國的實際力量。王國勢弱就容易約束諸侯遵守禮義,封地狹小諸侯就不會有野心。使全國的形勢,如同身軀指揮胳臂,胳臂指揮手指,都能服從命令,諸侯王國的封君不敢產生異心,從四面八方一致聽命於天子指揮。分割王國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齊、趙、楚各分為若干個小柄,使齊悼惠王、趙幽王、楚元王的後世子孫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畢為止;那些封地被劃分為許多小柄而國王的子孫很少的封國,先把分割的小柄建立起來,暫時空懸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孫之後,再讓他們做先已建立的小柄的封君;原屬諸侯王國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百姓,天子都不貪圖,這樣做只是為了實現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這些,就是讓嬰兒做皇帝也會安寧無事,甚至於皇帝去世,只留下遺腹之子,群臣對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會發生動亂;這樣,皇帝在世時可以實現大治,後代人也會稱頌聖明。陛下是怕誰而遲遲不這樣辦呢!
天下之勢方病大,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身慮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也,又苦。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逼十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目前天下的形勢,正如同一個人得了足腫病一樣,一隻小腿幾乎與腰一樣粗,一個腳指幾乎與大腿一樣粗,平常屈指伸腰的活動都不能如意,一兩個腳指搐痛,全身都無法應付。錯過目前時機不給以醫治,必定成為無法醫治的頑症,以後即便是有扁鵲那樣的神醫,也無能為力了。目前的病還不僅僅是得了浮腫,還遭受著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楚元王的兒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現在的楚王,卻是陛下堂弟的兒子了。齊悼惠王的兒子,是陛下的親侄子;可現在的齊王,卻是陛下侄子的兒子了。與陛下血緣很親近的人,有的還沒有被封立為王,以穩定天下,而那些與陛下血緣很疏遠的人,有的卻已經手握大權,開始形成對天子的威脅了。所以我才說國家形勢之險惡,不僅僅如同人得了浮腫一樣,還遭受著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我所說應該為之痛哭的,就是這個疾病。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可為流涕者此也。
「天下的形勢,如同一個人正在腳朝上,頭朝下倒吊著一樣。天子是天下的頭顱。為什麼這樣說?天子是尊貴的君主。被稱為蠻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雙腳。為什麼這樣說?因為他們是卑賤的臣屬。現在匈奴態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奪地方,劫掠人民,極為不敬,但是漢朝廷卻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黃金、絲綿和采邑的絲織品。雙腳反而在上,頭顱卻在下面,這樣倒吊著,誰也不能解救,國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說國家有賢人嗎?這是值得人們為之流涕悲傷的。
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德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勝,可為流涕者此也。
「現在陛下不去進攻強敵而去獵取野豬,不捕捉造反的盜賊而去捕捉圈養的兔子,沉湎於微不足道的娛樂之中而不考慮消除大患,威德聲望本來可以遠播,但現在距離長安只有數百里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沒有效力了。這又是值得為之流涕悲傷的事。
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且帝之身自衣皂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以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崑饑,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現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飾材料裝飾牆壁;地位下賤的妓十女戲子,可以用皇后的頭飾來打扮自己。況且,皇帝自己身穿粗絲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卻用華麗的繡織品去裝飾房屋牆壁;天子的皇后用來加在衣領的邊飾,平民的小妾卻用來裝飾鞋。這就是我所說的悖亂。如果一百個人生產出來的絲綿綢緞滿足不了一個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麼能辦到呢;一個農夫耕作,卻有十個人聚來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饑挨餓,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飢寒交迫,要想使他們不做奸邪的事,是不可能的。這是應該為之深深歎息的。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分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今其遺風余俗,猶尚未改,棄禮義,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渡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鞅拋棄禮義和仁愛恩惠,心思全在於進取;他的新法在秦國推行了兩年,使秦國的風俗日益敗壞。所以秦國的人,家中富有的,兒子長大成|人就與父母分家,家庭貧窮的,兒子長大後就出去當卑賤的贅婿;兒子借農具給父親,臉上就顯示出施恩的表情;母親來拿簸箕掃帚,立即遭到責罵;兒媳抱著懷中吃奶的嬰兒,竟與公爹並排而坐;媳婦與婆婆關係不好,就公開爭吵。秦人只知慈愛兒子、貪求財利,這與禽獸已經沒有多少差別了。直到現在,秦人的這種殘餘風俗還未改變,拋棄禮義,不顧廉恥的風俗,一天比一天嚴重,可以說是每月都在發展,每年都有不同。人們在做某件事之前,並不考慮它是否應該做,而只考慮能不能獲取利益。現在甚至已有子弟殺其父兄的了。而朝廷大臣只把郡縣地方官員不在規定期限內向朝廷上交統計文書作為重大問題,對於風俗的惡化,世風的敗壞,卻安然不覺驚怪,耳聞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移風易俗,使天下人回心歸向正道,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處理文書檔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國的大體。陛下自己又不憂慮這些問題,我私下為陛下感到惋惜!怎麼不現在就確定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上下下各有等級,秩序井然,使父子六親各自得到他們應有的地位呢!這一制度一確立,後世子孫可以久安,而後代君主就有了可以遵循的準則了。如果不確立根本制度,就如同橫渡江河卻沒有纜繩和船槳一樣,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風波,就一定會翻船。這是值得深深歎息的。
夏、殷、周為天子皆數十世,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識,三公、三少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前車覆,後車誡。』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崑。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曰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夏朝、商朝、周朝的天子尊位都傳襲了幾十代,秦作天子卻二世而亡。人性相差並不很大,為什麼夏、商、週三代的君主有道而維持了長期的統治,秦無道而十分短促呢?這個原因是可知的。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誕生時,就按照禮義對待他,有關官員衣冠整齊莊重肅穆,到南郊舉行禮儀,沿途經過宮門就下車,經過宗廟就恭敬地小步快走,所以,太子從嬰兒時起,就已經接受了道德禮義的教育。到太子兒童時期,略通人事,三公、三少等官員用孝、仁、禮、義去教育他,驅逐奸邪小人,不讓太子見到罪惡的行為,這時,天子從天下臣民中審慎地選擇為人正直、孝順父母、愛護兄弟、博學多識而又通曉治國之術的人拱衛、輔佐太子,使他們與太子相處,一起活動。所以,太子從誕生之時開始,所見到的都是正事,所聽到的都是正言,所實行的都是正道,前後左右都是正人。一直與正人相處,他的思想言行不可能不正,就好像生長在齊國的人不能不說齊國方言一樣;經常與不正的人相處,就會變成不正的人,就像生長在楚地的人不能不說楚地方言一樣。孔子說:『從小養成就如同天性,習慣就如同自然。』學習禮義與開發智力同步進行,一起增長,所以無論如何切磋都無愧於心;接受教化與思想見解一起形成,所以道德禮義觀念就如同天生本性一樣。夏、商、週三代所以能長期維持統治,其原因就在於有教育、輔佐太子的這套制度。到秦朝局面全變了,秦始皇派趙高做胡亥的老師,教他學習斷案判刑,胡亥所學到的,不是斬首、割人鼻子,就是滅人家的三族。胡亥頭天當了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出以忠心進諫的人說成誹謗朝政,把為國家深謀遠慮的人說成妖言惑眾,把殺人看做割草一樣隨便。難道這僅僅是因為胡亥天性兇惡嗎?是由於趙高誘導胡亥學習的內容不符合正道。民間俗語說:『前車覆,後車誡。』秦朝所以很快滅亡,覆車的轍跡是可見的;但如不避開,後車又將傾覆。天下的命運,決定於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為好的繼承人,在於及早進行教育和選擇賢人做太子的左右親隨。當童心未失時就進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曉仁義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職責;至於使太子在習慣中養成善良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親隨的職責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粵人,剛出生時的哭聲一樣,吃奶的慾望和嗜好也沒有什麼不同;等長大之後形成了不同的風俗習慣,各操自己的語言,雖經多重翻譯都無法相互交談,有的人寧可死也不願到那裡生活,所以出現這樣大的差異,完全是教育和習慣所形成的。所以我才說為太子選擇左右親隨、及早進行教育是最為緊迫的事。如果教育得當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麼太子就正了,太子正天下就可安定了。《周書》上說:『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教育太子是當務之急。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王之定取捨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人的智力,能認識已經發生的事,不能認識將要發生的事。禮的作用在崑於將某一行為在它即將發生之前給以制止,法律則是對已發生的行為進行懲罰。所以法律的作用易見,而禮的作用難知。用獎賞來獎勵善行,用刑罰來懲治罪惡,先王推行這樣的政治,堅定如金石;實施這樣的法令,準確無誤如春夏秋冬四季;有了這一公正的原則,政治才能像地載天覆一樣無偏無私;怎能認為先王不使用獎賞和刑罰呢?然而,人們一再稱讚的禮,可貴之處在於能將罪惡杜絕在尚未形成之前,從細微之處推行教化,使天下百姓自己不知不覺地日益趨向善良、遠離罪惡。孔子說:『審理訟案,我與別人一樣;然而我一定要使訟案不發生!』為君主出謀劃策,首先應審定選擇什麼,拋棄什麼,取捨標準在內確立,相應的安危後果就會表現於外。秦始皇想尊奉宗廟安定子孫後代,這與商湯和周武王是相同的;但是,商湯、周武王廣泛推行德政,他們建立的國家得以保存了六七百年;秦始皇統治天下只有十多年就完全覆滅了。這裡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商湯、周武王決定取捨很慎重,而秦始皇決定取捨不慎重。國家政權,本來就是一個大器物;現在人來安置器物,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安全,放在危險的地方就危險。治理國家的情況,與放置器物沒有什麼不同,關鍵就在天子把它安置在什麼地方。商湯、周武把天下安置在仁、義、禮、樂之上,子孫相傳數十代,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秦始皇把國家安置於法令、刑罰之上,幾乎禍及自身,而子孫被滅絕,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這不是充分證明了取捨不同後果就明顯不同嗎!有人這樣說:『要判斷某人所說的道理正確與否,必須觀察事實,那樣,說話的人就不敢胡言亂語了。』現在,有人說,治理國家,禮義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罰,君主為什麼不拿商朝、周朝、秦朝盛衰興亡的事實去觀察、分析呢!君主的尊貴,如同大堂,群臣好像堂下的台階,百姓如同平地。所以,如果有九層台階,堂的邊角遠離地面,那麼,堂就顯得很高大;如果台階沒有層,堂的邊角接近地面,堂就很低矮。高大的堂難以攀登,低矮的堂屋就容易受到人的踐踏,情勢就是這樣。所以古代明君設立了等級序列,朝內有公、卿、大夫、士,朝外有公、侯、伯、子、男等封爵,下面還有官師、小吏,一直到普通百姓,等級分明,而天子凌駕於這個等級序列的頂端,所以,天子的尊貴是高不可攀的。
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棄市之法,然則堂不無陛呼!被戮辱者不泰迫呼!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呼!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尊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貴貴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不飾』;坐污穢婬亂、男女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皆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伏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俗語說:『欲投鼠而忌器。』這是一個很好的比喻。老鼠靠近器物,人們尚且怕砸壞器物不敢扔東西打它,更何況對於那些接近皇帝的親貴大臣呢!君主用廉恥禮義來約束君子,所以對大臣可以命令他自殺而不能刑殺和侮辱。正因為如此,刺面的黥刑、割鼻子的劓刑都不施加到大夫身上,因為他們就在君主身邊;按照禮的規定:臣子不敢察看為君主駕車的馬的年齡,用腳踢了為君主駕車的馬所吃的草料,就要接受懲罰,這樣做是為了及早防止臣下對君崑主有不敬行為。現在諸侯王、列侯、三公這些高級官員,都是天子要改容禮待的人物,相當於古代天子所稱的伯父、伯舅;而現在卻使他們與平民百姓一樣接受刺面、割鼻、剃鬚發、斷腳、笞打、辱罵、斬首示眾等刑罰,這樣不正如同堂沒有台階了嗎!遭受殺戮凌辱的人不是太迫近皇帝了嗎!不提倡廉恥,那些手握大權的大臣,不是就要雖有朝廷大員的地位卻像刑徒罪隸那樣毫無羞恥之心了嗎!望夷宮事變,秦二世被判重罪,就是投鼠而不忌器的慣習。我聽說:鞋不管怎樣光鮮,都不能放在枕頭上,帽子不管怎樣破舊,不能用來墊鞋底。如果一個人,曾經出任過高級官員,天子曾莊重地對他以禮相待,吏民曾對他俯伏表示敬畏,現在他有了過失,陛下免去他的官職是可以的,斥退也可以,命令他自殺也可以,誅滅也可以;如果陛下下令讓人用繩子把他捆綁起來,押送到管理刑徒的官府,罰他做官府的刑徒,管理刑徒的小吏可以對他責罵笞打,這些恐怕是不應該讓百姓見到的。如果卑賤的人熟知達官貴人一旦犯罪被貶責,我也可以對他進行凌辱,這是不利於提倡尊重高官、禮敬顯貴的。古代大臣有因為不廉潔而被罷廢的,不說他不廉潔,而說是『不飾』;有犯了污穢婬亂、男女雜居罪名的,不說他婬|穢,而是說他『帷薄不』;有因為軟弱無能不能勝任的,不說他軟弱無能,而說他『下官不職』。所以,顯赫的大臣即是確實犯了罪,仍不直接點破他所犯的罪過,還是遷就他,為他避諱。所以那些罪在嚴譴、斥問範圍的大臣,聽到嚴譴斥問就身穿喪服,白帽懸掛毛纓,帶著盛水的盤和佩劍,自己來到專用於官員請罪的請室,接受處置,君主並不派人去捆綁牽引他。其中有犯了中等罪行的,聽到了判決罪名就自殺,君主不派人割他的脖子。犯有大罪的,聽到判決旨意之後,就面向北方叩拜兩次,跪著自殺,君主不派人揪著他的頭髮斬下首級。君主可以說:『您自己犯有過失,我對您是以禮相待的。』君主對臣以禮相待,群臣就會自愛;君主以廉恥約束臣子,臣子就會重視氣節品行。如果君主以廉恥、禮義對待臣子,而臣子卻不用氣節品行報答君主,那他就不像個人了。這種習俗如果蔚成風氣,那麼做臣子的都只考慮操行,而不去考慮利益,堅守氣節而尊重大義,所以君主可以放心地委託臣子掌管治國大權,可以把尚未成|人的君位繼承人托付給大臣輔佐,這就是推行廉恥、提倡禮義帶來的結果,君主有什麼損失啊!放著這樣的事不做,卻長期地實行戮辱大臣的錯誤辦法,所以我說,這是值得深沉地歎息的。」
誼以絳侯前逮系獄,卒無事,故以此譏上。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
賈誼是因絳侯周勃先前被逮捕下獄,直到最後也沒有查出罪證,所以用這樣的話來諷勸文帝。文帝認真地採納他的建議,注意用禮義氣節對待臣下,從此之後,大臣犯罪,全都自殺,不受刑殺的凌辱。
七年(戊辰、前173)
前七年(戊辰,公元前173年)
[1]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無得擅征捕。
[1]冬季,十月,文帝下詔令規定:對列侯的母親、夫人、諸侯王的兒子以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不經批准,不得擅自逮捕。
[2]夏,四月,赦天下。
[2]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災。
[3]六月,癸酉(初二),未央宮門前的東闕上的樓閣罘發生火災。
[4]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聞而病之。
[4]民間傳唱著有關淮南王的歌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聽了感到不安。
八年(己巳、前172)
前八年(己巳,公元前172年)
[1]夏,封淮南厲王子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上疏諫曰:「淮南王之悖逆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柄代主;發忿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崑,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專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上弗聽。
[1]夏季,文帝封淮南厲王的兒子劉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道文帝一定要重立淮南國,就上疏進諫說:「淮南王劉長悖逆無道,天下臣民誰不知道他的罪惡!陛下免其死罪而流放他,這已是他的幸運了,他自己得病而死,天下臣民誰不說他該死!現在尊奉罪人的兒子,恰恰會導致朝廷承擔譭謗之言。劉安等人年歲漸長,怎能忘記他們的父親呢!春秋時期楚國的白公勝為了給父親報仇,報復的對象是他的伯父和叔父。白公發動叛亂,並不想取代君主佔有楚國,只是想發洩怒火實現自己的願望,敏捷地用手把利刃插入仇人的胸膛,本是要同歸於盡而已。淮南地雖小,但黥布曾用它起兵爭奪天下,漢朝廷能戰勝他,只是天幸。給予仇人足以危害朝廷的資本,這個決策並不高明。給予他們大量積蓄的資財,他們不是像伍子胥、白公勝那樣在廣闊的都市復仇,就可能像專諸、荊軻那樣在朝廷之上行刺。這就是所說的給盜賊送上兵器,給猛虎添上翅膀。希望陛下考慮!」文帝沒有聽他的話。
[2]有長星出於東方。
[2]有彗星出現在東方。
九年(庚午、前171)
前九年(庚午,公元前171年)
[1]春,大旱。
[1]春季,發生大旱災。
十年(辛未、前170)
前十年(辛未,公元前170年)
[1]冬,上行幸甘泉。
[1]冬季,文帝去往甘泉宮。
[2]將軍薄昭殺漢使者。帝不忍加誅,使公卿從之飲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群臣喪服往哭之,乃自殺。
[2]將軍薄昭殺了漢朝廷的使者。文帝不忍心以國法殺他,就派公卿去與他喝酒,想讓他自殺,薄昭卻不肯自殺;文帝又派群臣穿著喪服,到他家中大哭,薄昭才自殺。
臣光曰:李德裕以為:「漢文帝誅薄昭,斷則明矣,於義則未安也。秦康送晉文,興如存之感;況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斷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臣愚以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親疏如一,無所不行,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雖素稱長者,文帝不為置賢師傅而用之典兵;驕而犯上,至於殺漢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從而赦之,則與成、哀之世何異哉!魏文帝嘗稱漢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殺薄昭,曰:「舅後之家,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藉以權,既觸罪法,又不得不害。」譏文帝之始不防閒昭也,斯言得之矣。然則欲慰母心者,將慎之於始乎!
臣司馬光曰:李德裕認為:「漢文帝殺薄昭,確實很果斷,但卻有損於義。當年秦康公送晉文公返國時,曾發出這樣的感歎:見到舅父,似乎母親仍然在世一樣。何況當時文帝的母親薄太后還健在,她只有這一個弟弟薄昭,文帝殺薄昭毫不留情,這不是孝順母親的做法。」我卻認為,法律是天下共同遵守的準繩,只有善於運用法律的人,不分關係親疏,無所迴避,這樣才能使所有的人都不敢依仗有人撐腰而觸犯法律。薄昭雖然素來被稱為長者,文帝不為他選擇賢人做師傅去約束他,卻任用他掌握兵權;他驕橫犯上,以至於敢殺朝廷使者,不是依仗有人撐腰而如此大膽嗎!假設文帝赦免了他,那與後來成帝、哀帝時朝綱廢弛的局面又有什麼不同呢!魏文帝曾稱讚漢文帝的美德,但卻不贊成他殺薄昭,說:「對舅父之家,皇帝應能讓他們安享富貴,不應給他們干政的權力,既然違法犯罪,卻又不得不按法律論處。」這是諷刺漢文帝不及早限制薄昭,才導致了以後的惡果,魏文帝的評論,是很正確的。由此看來,要想寬慰太后之心,還是從開始就謹慎地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