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識 一曰: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 於賢。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 人說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乃出 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輕其 賢良,棄義聽讒,眾庶鹹怨,守法之臣,自歸於商。」 殷內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以告 諸侯曰:「商王大亂,沈於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 不用法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國。」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周威公見 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對曰:「晉先亡。」威公問其故,對曰: 「臣比在晉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曰:『是何 能為?』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郁怨。曰:『是何能傷?』又示以鄰國不服, 賢良不舉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晉先亡也。」居三 年,晉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對曰:「中山次之。」威 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而令有別,有別,人之義也,所異於禽獸麋鹿也,君 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為夜,以夜繼日,男女切倚,固無休息,康 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 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對。威公固問焉,對曰: 「君次之。」威公乃懼,求國之長者,得義蒔、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駢以為 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對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 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諛之士。」威公 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輿而去。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 又辭而去。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將亡。所學有五盡。何謂五盡?曰:莫 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則名盡矣;莫之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 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中山、 齊皆當此。」若使中山之王與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其患不聞,雖聞 之又不信。然則人主之務,在乎善聽而已矣。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上, 未有益也。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觀世 二曰: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 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 有,未必知也,不知則與無賢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故王者 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則無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餘, 服國八百餘,今無存者矣。雖存,皆嘗亡矣。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 終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賢者之 所與處,有似於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故周公旦曰: 「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惟賢 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 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強者 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剷,不得休息。而佞進。今之世當之矣。故欲求有道之 士,則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遠幽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太公釣於滋 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 得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 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 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 載而與歸。至捨,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 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也?」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 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 見客之志。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 「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客。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 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 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子列子出 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 皆得逸樂。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豈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 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殺子陽。受人之養而不死其難, 則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死無道,逆也。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 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苟取,先見其化也。先見其化而已動,遠乎性命 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見之也,以瞑則與不見,同。其所以為照、所以為瞑異。
瞑士未嘗照,故未嘗見。瞑者目無由接也,無由接而言見,謊。智亦然。其所以 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異。智者,其所能接遠也;愚者,其 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化,奚由相得?無由相得,說者雖工,不能喻 矣。戎人見暴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 壤壤也,可以為之莽莽也!」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
無由接之患,自以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若此則國無以存矣, 主無以安矣。智無以接,而自知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將何以教寡人?」管仲曰: 「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今臣將有遠行,胡可以問?」桓公 曰:「願仲父之無讓也。」管仲對曰:「願君之遠易牙、豎刀、常之巫、衛公子 啟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 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 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將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公又曰: 「衛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 「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曰:「諾。」管仲死, 盡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孰 謂仲父盡之乎!」於是皆復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 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矯以公令。
有一婦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婦人曰:「吾無所得。」公又曰: 「我欲飲。」婦人曰:「吾無所得。」公曰:「何故?」對曰:「常之巫從中出 曰:『公將以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 故無所得。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公慨焉歎涕出曰:「嗟乎!聖人之所 見,豈不遠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面目以見仲父乎?」蒙衣袂而絕乎壽宮。蟲 流出於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聽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輕難而惡 管子也,無由接見也。無由接,固卻其忠言,而愛其所尊貴也。
悔過 四曰:穴深尋,則人之臂必不能極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
所不至,說者雖辯,為道雖精,不能見矣。故箕子窮於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繆公興師以襲鄭,蹇叔諫曰:「不可。臣聞之,襲國邑,以車不過百里, 以人不過三十里,皆以其氣之趫與力之盛至,是以犯敵能滅,去之能速。今行數 千里,又絕諸侯之地以襲國,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圖之。」繆公不聽也。蹇叔 送師於門外而哭曰:「師乎!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與視,與師 偕行。蹇叔謂其子曰:「晉若遏師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 為吾屍女之易。」繆公聞之,使人讓蹇叔曰:「寡人興師,未知何如。今哭而送 之,是哭吾師也。」蹇叔對曰:「臣不敢哭師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與師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則臣必死矣,是故哭。」師行過周,王孫滿要門而窺之,曰: 「嗚呼!是師必有疵。若無疵,吾不復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國也。過天 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為天子禮。今袀服回建,左不軾,而右之 超乘者五百乘,力則多矣,然而寡禮,安得無疵?」師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 奚施將西市於周,道遇秦師,曰:「嘻!師所從來者遠矣。此必襲鄭。」遽使奚 施歸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固聞大國之將至久矣。大國不至,寡 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惟恐士卒罷弊與糗糧匱乏。何其久也!使人 臣犒勞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帥對曰:「寡君之無使也,使其三臣丙也、術 也、視也於東邊候<日晉>之道,過,是以迷惑,陷入大國之地。」不敢固辭,再拜 稽首受之。三帥乃懼而謀曰:「我行數千里,數絕諸侯之地以襲人,未至而人已 先知之矣,此其備必已盛矣。」還師去之。當是時也,晉文公適薨,未葬。先軫 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不擊也,臣請擊之。」襄公曰:「先君薨,屍在堂,見 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吊吾喪,不憂吾哀,是 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擊,可大強。臣請擊之。」襄公不得已而許之。先軫 遏秦師於淆而擊之,大敗之,獲其三帥以歸。繆公聞之,素服廟臨,以說於眾曰: 「天不為秦國,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諫,以至於此患。」此繆公非欲敗於殽也,智 不至也。智不至則不信。言之不信,師之不反也從此生。故不至之為害大矣。
樂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禹之決江水也,民聚瓦礫。事已成,功已立,為萬世利。禹之所見者遠也, 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與慮化舉始,而可以樂成功。
孔子始用於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韠,投之無戾。韠而麛裘。投之無 郵。」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大智之 用,固難逾也。子產始治鄭,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與誦之曰:「我有田 疇,而子產賦之。我有衣冠,而子產貯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後三年,民 又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殖之。我有子弟,而子產誨之。子產若死,其使 誰嗣之?」使鄭簡、魯哀當民之誹訾也,而因弗遂用,則國必無功矣,子產、孔 子必無能矣。非徒不能也,雖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稱簡公、哀公為賢,稱子 產、孔子為能。此二君者,達乎任人也。
舟車之始見也,三世然後安之。夫開善豈易哉!筆聽無事治。事治之立也, 人主賢也。魏攻中山,樂羊將。已得中山,還反報文侯,有貴功之色。文侯知之, 命主書曰:「群臣賓客所獻書者,操以進之。」主書舉兩篋以進。令將軍視之, 書盡難攻中山之事也。將軍還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舉,非臣之力,君之功 也。」當此時也,論士殆之日幾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篋哉?一寸而亡矣。
文侯,賢主也,而猶若此,又況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為,而不可與莫為。
凡舉無易之事,氣志視聽動作無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為哉?皆壹於為, 則無敗事矣。此湯、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踐之所以能報其讎也。以小 弱皆壹於為而猶若此,又況於以強大乎! 魏襄王與群臣飲,酒酣,王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興而對曰:「群 臣或賢或不肖,賢者得志則可,不肖者得志則不可。」王曰:「皆如西門豹之為 人臣也。」史起對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 其旁,而西門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與不忠,不可效也。」 魏王無以應之。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史起對曰: 「可。」王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王曰: 「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 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雖死藉,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諾。」 使之為鄴令。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 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聖令,時為史公。決漳 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使民知可與不可,則無所用矣。賢主忠臣, 不能導愚教陋,則名不冠後、實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於主也。魏襄 王可謂能決善矣。誠能決善,眾雖喧嘩,而弗為變。功之難立也,其必由哅 邪!柄之殘亡,亦猶此也。故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也止善, 賢主以之哅也立功。
察微 六曰: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溪,若白堊之與黑漆,則無所用智,雖愚猶 可矣。且治亂存亡則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故智士賢者 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故治亂存亡, 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魯人於 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孔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 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 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見之以細,觀化遠也。
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於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卑 梁人操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之不恭,怒,殺而去之。吳人往報之,盡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吳王夷昧聞 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後去之。吳、楚以此大隆。吳公子光又率 師與楚人戰於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帷子、陳夏嚙。又反伐郢,得 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為雞父之戰。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
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 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 也。
鄭公子歸生率師伐宋。宋華元率師應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將戰,華元殺羊 饗士,羊斟不與焉。明日戰,怒謂華元曰:「昨日之事,子為制;今日之事,我 為制。」遂驅入於鄭師。宋師敗績,華元虜。夫弩機差以米則不發。戰,大機也。
饗士而忘其御也,將以此敗而為虜,豈不宜哉!筆凡戰必悉熟偏備,知彼知己, 然後可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季氏之雞不勝,季平 子怒,因歸郈氏之宮,而益其宅。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 之廟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無上久矣。弗誅,必危 社稷。」公怒,不審,乃使郈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仲孫氏、叔孫 氏相與謀曰:「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 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干侯。魯昭聽傷而不辯 其義,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季氏同患也。是不達乎人 心也。不達乎人心,位雖尊。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同 惡固相助。權物若此其過也,非獨仲、叔氏也,魯國皆恐。魯國皆恐,則是與一 國為敵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猶遠。
去宥 七曰: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 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 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謝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說,遂辭而行。
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 何益?不以善為之愨,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用志若是,見 客雖勞,耳目雖弊,猶不得所謂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飾鬼 以人、罪殺不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 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 荊威王學書於沈尹華,昭厘惡之。威王好制,有中謝佐制者,為昭厘謂威王 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王不說,因疏沈尹華。中謝,細人也, 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文學之士不得進,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細人之言, 不可不察也。且數怒人主,以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 激矢則遠,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 因請而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
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 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 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為昏,以白為黑,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 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
正名 八曰:名正則治,名喪則亂。使名喪者,婬說也。說婬則可不可而然不然, 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說也,足以言賢者之實、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 治之所悖、亂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獲以生而已矣。
凡亂者,刑名不當也。人主雖不肖,猶若用賢,猶若聽善,猶若為可者。其 患在乎所謂賢從不肖也,所為善而從邪辟,所謂可從悖逆也。是刑名異充,而聲 實異謂也。夫賢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國不亂,身不危,奚待也?齊湣王是以。
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故尹文問其故,而王無以應。此公玉丹之所以見信、 而卓齒之所以見任也。任卓齒而信公玉丹,豈非以自讎邪? 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願聞何謂士?」 王未有以應。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則 悌。有此四行者,可謂士乎?」齊王曰:「此真所謂士已。」尹文曰:「王得若 人,肯以為臣乎?」王曰:「所願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於廟朝中深 見侮而不鬥,王將以為臣乎?」王曰:「否。大夫見侮而不鬥,則是辱也,辱則 寡人弗以為臣矣。」尹文曰:「雖見侮而不鬥,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 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 王不以為臣,則向之所謂士者,乃士乎」?王無以應。尹文曰:「今有人於此, 將治其國,民有非則非之,民無非則非之民有罪則罰之,民無罪則罰之,而惡民 之難治,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竊觀下吏之治齊也,方若此也。」 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則民雖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 「言之不敢無說,請言其說。王之令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民有畏王之 令、深見侮而不敢鬥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見侮而不敢鬥,是辱也。』 夫謂之辱者,非此之謂也。以為臣不以為臣者,罪之也。此無罪而王罰之也。」 齊王無以應。論皆若此,故國殘身危,走而之谷,如衛。齊湣王,周室之孟侯也, 太公之所以老也。桓公嘗以此霸矣,管仲之辯名實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