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甚矣吾衰矣

【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原文

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余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賀新郎·甚矣吾衰矣】譯文

譯文

我已經很衰老了。平生曾經一同出遊的朋友零落四方,如今還剩下多少?真令人惆悵。這麼多年只是白白老去(意喻功名未竟),對世間萬事也慢慢淡泊了。還有什麼能真正讓我感到快樂?我看那青山瀟灑多姿,想必青山看我也是一樣。不論情懷還是外貌,都非常相似。

把酒一尊,在窗前搔首(吟詩)。當年陶淵明寫成《停雲》之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江南那些醉中都要求功名的人,又怎能體會到飲酒的真諦(這是反諷)?(於酒酣之際)回頭朗吟長嘯,(天地似有感應)雲氣翻飛,狂風驟起。不恨我不能見到(疏狂的)前人,只恨前人不能見到我(的疏狂)。瞭解我的,還是那幾個朋友。

註釋

搔首東窗:借指陶潛《停雲》詩就,自得之意。

【賀新郎·甚矣吾衰矣】賞析

正如此詞自注所述,辛棄疾的這首《賀新郎》詞,乃是仿陶淵明《停雲》「思親友」之意而作,抒寫了作者罷職閒居時的寂寞與苦悶的心情。據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考證,此詞約作於宋寧宗慶元四年(1198)左右。此時辛棄疾被投閒置散又已四年。他在信州鉛山(今屬江西)東期思渡瓢泉旁築了新居,其中有「停雲堂」,即取陶淵明《停雲》詩意。

辛棄疾的詞,愛用典故,在宋詞中別具一格。這首詞的上片一開頭「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即引用了《論語》中的典故。《論語·述而篇》記孔子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如果說,孔子慨歎的是其道不行;那麼辛棄疾引用它,就有慨歎政治理想無法實現之意。辛棄疾寫此詞時已五十九歲,又謫居多年,故交零落,因此發出這樣的慨歎也是很自然的。這裡「只今餘幾」與結句「知我者,二三子」首尾銜接,用以強調「零落」二字。接著「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數語,又連用李白《秋浦歌》「白髮三千丈」和《世說新語·寵禮篇》記郗超、王恂「能令公(指晉大司馬桓溫)喜」等典故,敘自己徒傷老大而一事無成,又找不到稱心朋友,寫出了世態關係與自己此時的落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兩句,是全篇警策。詞人因無物(實指無人)可喜,只好將深情傾注於自然,不僅覺得青山「嫵媚」,而且覺得似乎青山也以詞人為「嫵媚」了。這與李白《敬亭獨坐》「相看兩不厭」是同一藝術手法。這種手法,先把審美主體的感情楔入客體,然後借染有主體感情色彩的客體形象來揭示審美主體的內在感情。這樣,便大大加強了作品裡的主體意識,易於感染讀者。以下「情與貌,略相似。」兩句,情,指詞人之情;貌,指青山之貌。二者有許多相似之處,如崇高、安寧和富有青春活力等。作者在這裡將自己的情與青山相比,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寧願落寞,決不與奸人同流合污的高潔之志。

詞的下片作者又連用典故。「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陶淵明《停雲》中有「良朋悠邈,搔首延佇」和「有酒有酒,閒飲東窗」等詩句,辛棄疾把它濃縮在一個句子裡,用以想像陶淵明當年詩成時的風味。這裡作者又提陶淵明,意在以陶自況。「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兩句,表面似申斥南朝那些「醉中亦求名」(蘇軾《和陶飲酒二十首》之三)的名士派人物;實際是諷刺南宋已無陶淵明式的飲酒高士,而只有一些醉生夢死的統治者。以下「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兩句,句法與上片「我見青山」一聯相似,表現出了作者傲視古今的英雄氣概。這裡所說的「古人」,不是一般的古人,而是指像陶淵明一類的人。據岳珂《桯史·卷三》記:「辛棄疾每逢宴客,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賀新郎》一詞,自誦其警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每至此,輒拊髀自笑,顧問坐客何如。」足見辛棄疾對自己這二聯是很自負的。

結句「知我者,二三子。」這「二三子」為誰沒有人進行專門的考證,有人認為是當時人陳亮。但讀者不妨視野擴大些,將古人陶淵明、屈原乃至於孔子等,都算在內。辛棄疾慨歎當時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多,實與屈原慨歎「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情類似,同出於為國家和民族的危亡憂慮。而他的閒居鉛山,與陶淵明居「南山」之情境也多少有點類似。

《辛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