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原文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沈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況有文章山鬥。對桐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譯文
1韓南澗:即韓元吉,辛棄疾居信州,與韓相鄰,往來唱和頻繁。
2渡江天馬:原指晉王室南渡,建立東晉,因晉代皇帝姓司馬,故雲天馬,此指南宋王朝的建立。
3經綸:原意為整理亂絲,引伸為處理政事,治理國家。
4新亭風景:在今南京市南,三國時吳所建。東晉初渡江南來的士大夫,常在新亭飲宴。一次,周於座中感歎:「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大家都相視流淚,見《世說新語·言語》。此指南宋人們對河山廢異的感慨。
5夷甫:西晉宰相王衍的字。他專尚清淡,不論政事,終致亡國。
6沉陸:也說陸沉,指中原淪喪。
7平戎萬里:指平定中原,統一國家。戎,指金兵。
8山斗:泰山、北斗。《新唐書·韓愈傳》曾說韓的文章「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此句讚揚韓元吉的文章。
9桐陰:韓元吉京師舊宅多種梧桐樹,世稱桐木韓家。元吉有《桐陰舊話》記其事。此句寫其家世、生活。
綠野:唐宰相裴度退居洛陽,其別墅曰綠野堂。
平泉:唐宰相李德裕在洛陽的別墅名平泉莊。
東山:在今浙江省上虞縣。東晉謝安寓居東山,常游賞山水,縱情歌酒。這三句是預想韓元吉將來功成身退後的生活。
【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賞析
此詞作於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時作者家居上饒帶湖。韓南澗,即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南渡後,流寓信州。孝宗初年官至吏部尚書。
詞一起兩句如高山墜石,劈空而來,力貫全篇。《晉書》卷六《元帝紀》載:西晉亡,晉元帝司馬睿偕西陽、汝南、南頓、彭城四王南渡,在建康建立東晉王朝,做了皇帝。時童謠云:「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此借指宋高宗南渡。「經綸」,整理絲縷,理出絲緒叫經,編絲成繩叫縷。引申為籌劃治理國家。王安石《祭范穎州文》:「蓋公之才,猶不盡試。肆其經綸,功孰與計?」南渡以來,朝廷中缺乏整頓乾坤的能手,以致偏安一隅,朝政腐敗。此二句為全篇之冒,後面的議論抒情全由此而發。接「長安父老,新亭風景」,連用兩典:一見《晉書》卷九十八《桓溫傳》:桓溫率軍北征,路經長安市東(古稱霸上,即咸陽),「居人皆安堵復業,持牛酒迎溫於路中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圖今日復見官軍』」!此指金人統治下的中原人民。一見《世說新語·言語篇》:東晉初年,「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北宋淪亡,中原父老盼望北伐;南渡的士大夫們,感歎山河變異「可憐依舊」。這就是宋室南遷近六十年來的社會現實!宋高宗在位三十五年,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投降派,「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文征明《滿江紅》)。任何屈膝叩頭的事都做得出來,只求保住自己的小朝廷皇位。宋孝宗初年還有些作為,後來又走上老路。繼指責朝廷中一些大臣清談誤國:「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夷甫即王衍,西晉大臣,曾任宰相。「衍將死,顧而言曰:……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晉書》)卷四十三《王戎傳》附王衍)。後桓溫自江陵北伐,「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晉書》卷九十八《桓溫傳》)。這裡借桓溫對王夷甫的批評,斥責南宋當權者使中原淪陷,不思恢復。通過上述種種有力的議論,於是指出:「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戎」,我國古代少數民族泛稱之一。這裡指金人。辛棄疾在帶湖閒居,提出「平戎萬里」這樣嚴肅的政治問題,既是對韓南澗的期望,更表現出他身在江湖,心存魏闕,對國事的關懷。
這是一首壽詞,過片不免要說些祝壽的話。先頌韓的才幹和光榮家世。「況有文章山鬥,對桐陰、滿庭清晝。」《新唐書》卷一百七十六《韓愈傳贊》:「自愈沒,其言大行,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雲」。黃升《花庵詞選》則稱韓南澗「政事文章為一代冠冕」。並說他的文才可比美韓愈。韓家為北宋望族。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記韓元吉《桐陰舊話》十卷,說「記其家舊事,以京師第門有梧木,故雲」。此以庭門梧桐垂陰,滿院清幽,贊韓元吉家世顯赫。因此說他自在人間誕生到而今的年紀,正可風雲際會,在政治上大顯身手。繼用古代三個著名宰相寄情山水的佳話喻韓寓居上饒的志趣。一、唐文宗時,裴度「治第東都集賢裡,沼石樹叢,岑繚幽勝。午橋作別墅,具燠館涼台,號綠野堂,激波其下,……不問人間世」(《新唐書》卷一百七十三《裴度傳》)。二、唐人康駢《劇談錄》:「李德裕東都平泉莊,去洛城三十里,卉木台榭,若造仙府。遠方之人多以異物奉之」。三、《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安雖放情丘壑,然每游賞,必以妓女從」。其時謝安寓居會稽東山。這裡以裴度、李德裕、謝安的閒適瀟灑風度來喻韓南澗,雖不無過譽,但文字瀏麗自然,清新雅致。而後結以「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相共勉,「卒章見志」,與前結愛國情懷,一脈相承,正是「前後貫串,神來氣來,而中有山重水復,柳暗花明之致」(沈祥龍《論詞隨筆》)。
這是一首「以議論為詞」的作品,且數用典故,但不覺其板,不覺其滯,條貫縷暢,大氣包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沉著而痛快。這一因作者感情沉摯,曲折迴盪,或起或伏,始終「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深厚感人。二因「援古以證今」,又「用人若己」(《文心雕龍·事類》),熨貼自然。三則豪情勝概,出之字清句雋(如裴度等三典),使全篇動盪多姿,「豈一味叫囂者所能望其頂踵」(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