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敲碎離愁】原文
敲碎離愁,紗窗外、風搖翠竹。人去後、吹簫聲斷,倚樓人獨。滿眼不堪三月暮,舉頭已覺千山綠。但試將、一紙寄來書,從頭讀。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時足。滴羅襟點點,淚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楊只礙離人目。最苦是、立盡月黃昏,欄干曲。
【滿江紅·敲碎離愁】譯文
又一首閨中念遠詞。上篇因景抒情,此篇以情帶景,熔情、景、事為一爐。「敲碎」,用詞奇警。「滿眼」聯呈現時序之更迭與思緒之流動。換頭承上文「讀」字,「芳草」聯承「滿眼」兩句而來,緣情而景,以景喚情,盼極怨極語。結處遙應「倚樓人獨」,但已是月上黃昏之時,「立盡」二字老辣。
「敲碎」兩句:言風搖翠竹,似敲碎滿懷離愁,攪得人心煩躁不寧。
「人去」兩句:言那人去後,簫聲不復再聞,人惟獨自倚樓。吹簫聲斷:暗用蕭史弄玉事。見前《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注。此指意中人離去。
「滿眼」兩句:言人正不堪暮春,舉眼但見千山濃綠,已是初夏季節。
「但試」兩句:打開對方來信,再細細從頭品讀。
「相思」四句:言徒然滿紙相思,難慰自身相思深情。
「滴羅襟」兩句:滿把淚珠滴濕了衣襟。盈掬:滿捧,滿把,極言淚水之多。
「芳草」兩句:祈遍野芳草不迷他行客歸路,恨縷縷垂柳遮住我望人視線。
「最苦」兩句:言最苦佇立欄干曲處,直立到黃昏時分,明月初升。
【滿江紅·敲碎離愁】賞析
這首詞從語氣看像是出於女性所作,很有可能是作者設想中情人對自己的懷念。上闋「敲碎離愁,紗窗外,風搖翠竹」,寫晝長天暖之時,閨房內外,十分寂靜,甚至只有窗前輕風吹動翠竹的聲音,才會驚動閨中的人,中斷她的凝思,敲碎她的離愁。環境的幽美,襯托出主人公的孤寂、愁悶。「敲碎」既體現了靜中之動,又以動襯靜:「離」字點出了詞中之情。
這兩句景情結合,以景為主,雖是開頭,但在全詞中卻寫得最細膩。「人去後,吹簫聲斷,倚樓人獨」,寫出主人公的生活狀況:所愛之人去了,自己孤獨無伴,只好常常倚樓遙望,由於無人欣賞,所以也就無心去吹簫了。「人去」、「人獨」,是「倚樓」、「吹簫」的原因。第一個「人」字是對方,是主人公想念的人;第二個「人」字是主人公本人。「滿眼不堪三月暮,舉頭已覺千山綠。」承「倚樓」句,寫登樓所見的風景,又點出了時令。「千山綠」雖然可愛,但「三月暮」卻又意味著春光消逝、好花凋謝,對於愛惜青春的女性來說,便有「滿眼不堪」之感。這表現了主人公的身份和性格特點。「但試把一紙寄來書,從頭讀」上面寫的,是日常的一般生活;這兩句寫的是一個特殊的細節。主人公不斷地把情人寄來的信,從頭細讀,這進一步表現她的孤獨無聊,也開始深入地揭示了她思念情人的深切感情。這是通過行動來寫情的,是事中之情。
上闋寫景寫事,沒有直接抒情。下闋「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時足?」直接抒情:情人寄來的信,滿紙寫著「相思」之字,說明他沒有忘記自己,信中的字,不能安慰、滿足自己的「相思」之意,也包含自己沒有機會向情人傾吐相思、取得補償之意。
思念情人除了空讀來信之外,還設法安慰自己,但仍不免「滴羅襟點點,淚珠盈掬」。小珠般的點點眼淚,輕輕地、不斷地滴在羅衣上,不但染衣,而且幾乎「盈掬」。這兩句再以事寫情,體現了身份、性格特點,最可看出主人公是個女性。「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楊只礙離人目」,又接著以景補充抒情。「芳草」句,意本於《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芳草生兮萋萋」而又有發展。對比辛詞《摸魚兒》「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或本作「無歸路」,意同),則此說「不迷」者,便有盼望他能夠回來和歸程並不艱難的意思:「垂楊」句,指暮春楊柳長得濃密,卻礙人眼界,使人不能遠望。二句分寫兩邊,而意自關聯。因上句有盼望遊人能歸意,故倚樓望其或即翩然來歸;但「垂楊只礙離人目」,「只」字有怪怨的感情色彩,怪垂楊別的作用不起,「只」起礙人望遠的作用。兩句將樓頭思婦的細微感情,曲曲傳出。
「最苦是、立盡月黃昏,闌干曲。」最後歸結,仍從事中寫情。第一句從早到晚,第二句呼應上闋的「倚樓」。垂楊遮眼,儘管望不到天涯行人的去處,但是仍然站在樓上闌桿旁邊,直到黃昏月亮出來。因此用「最苦」兩上字來充分地修飾,不僅詳盡地表達了這兩句,而且是詳盡地表達了全詞之情。
辛棄疾創作了大量的撫時感事的愛國主義詞章,以詞風豪邁雄大著稱於世,但「稼軒詞,中調、小令亦間作嫵媚語」。(鄒祗謨:《遠志齋詞衷》)在這些「作嫵媚語」的作品中,也不乏優秀篇章,這篇《滿江紅》就屬這類作品。
這是一首寫離人痛苦的詞。
起始三句,是「紗窗外,風搖翠竹,敲碎離愁」的倒裝,把「敲碎離愁」寫在首句,不僅是韻腳的需要,也起到開篇點明題旨,扣住讀者心弦的作用。「敲」字使人體會到,主人公的心靈受到撞擊,「碎」是「敲」的結果。也就是說,主人公本來就因為與情人離別而憂愁的心緒,被風搖動翠竹的聲音攪得更加煩亂了。「人去後,吹簫聲斷,倚樓人獨。」寫出環境的靜寂,也描繪出主人公在情人走後形只影單,獨守空房,百無聊賴的情景。「滿眼不堪三月暮,舉頭已覺千山綠。」暮春三月,已是落花時節,「不堪」似是傷春,實際上仍是思人,言思念之極,無法忍受;「已覺千山綠」,是說在憂愁苦悶中登山高樓,不知不覺中發現漫山遍野已經「綠」了。這兩句承上啟下,烘托氣氛。閨中人因思念外出人而無精打彩的情景歷歷在目。「但試將、一紙寄來書,從頭讀。」思念情人,不能見面,於是反覆把他的來信閱讀,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是經常有的,詞人把這種生活現象直接用白話寫入詞中,讀來分外親切。蘇軾有一首《沁園春》,其中有這樣幾句話:「料到伊行,時時開看,一看一回和淚收。」這是說寫信人估計收信人會「時時開看」;辛詞則直接寫收信人把不知讀了多少遍的信「從頭讀」。兩位詞人描寫的角度不同,但意境相,或者是兩位巨匠的思路共通,不謀而合;或者是稼軒受東坡的影響。
下片繼續寫相思之苦。「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時足?滴羅襟點點,淚珠盈掬。」閱讀遠方來信,表達相思之情的字「盈幅」,也就是現在口語說,「寫滿了紙」,但人卻不能見面,那分離的痛苦仍舊不得解脫,終至是滿把淚水,濕透羅襟。用「足」字說明離恨綿綿無期,用「掬」誇張地形容淚水之多,皆是傳神之筆。以上幾句極力渲染情人不能見面的痛苦。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楊只礙離人目。」「芳草」句很容易使人想起蘇軾的名句「天涯何處無芳草」(《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此處反其意而用之,是說異地他鄉的「芳草」,並不能使「行客」迷途忘返,言外之意說他終究是要歸來的;後句說楊柳的枝條阻礙了視線(因此閨中人極目遠望也無法看到自己的情人);這就形象地寫出她盼望行人歸來,望眼欲穿的情景。「最苦是、立盡黃昏月,欄杆曲。」結尾二句誇張地說因為天天等到月下黃昏,倚著欄杆翹首以望,以致把欄杆也壓彎了,這當然讓人「最苦」的。結尾與上片「倚樓人獨」相呼應,照應題目,寫盡離愁。
這篇抒寫離情別緒而陷於苦悶的詞作,無疑是南宋社會動盪中現實生活的反映。祖國南北分裂,無數家庭離散,備受親人傷離的痛苦。辛棄疾本人也遠離故鄉,對這種現象也深刻瞭解,頗有體驗,因此在他筆下才出現了這樣抒寫兒女之情,表達離人痛苦的詞章。無須穿鑿附會、望文生義地去尋找什麼政治寄托,只就真實生動地反映社會生活來說,也應充分認識到它的文學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