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送人

【鷓鴣天·送人】原文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鷓鴣天·送人】譯文

譯文

(這是一首送人離別之作,但其中頗有世路艱難之感,反映了作者當時已歷經仕途挫折,心中深有感慨。詞的大意為:)

唱完了《陽關》曲淚卻未干,視功名為餘事(志不在功名)而勸加餐。水天相連,好像將兩岸的樹木送向無窮的遠方,烏雲挾帶著雨水,把重重的高山掩埋了一半。古往今來使人憤恨的事情,何止千件萬般,難道只有離別使人悲傷,聚會才使人歡顏?江頭風高浪急,還不是十分險惡,而人間行路卻是更艱難。

註釋

1唱徹《陽關》:唱完送別的歌曲。 徹,完;《陽關》,琴歌《陽關三疊》。

2「功名」句:功名是身外多餘的事,還是多吃飯吧。另一版本也作「功名餘事」

3無窮:無盡,無邊。

4般:種。

5「只應」句:豈只是離別才使人悲傷,團聚才使人歡顏。只應,只以為,此處意為「豈只」。

6未是:還不是。

7別有:更有。

【鷓鴣天·送人】賞析

這首詞見於四卷本《稼軒詞》的甲集,是作者中年時的作品。那時候,作者在仕途上已經歷了不少挫折,因此詞雖為送人而作,但是所表達的多是世路艱難之感。

上闋頭二句:「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上句言送別。《陽關三疊》是唐人上闋送別歌曲,加上「唱徹」、「淚未乾」五字,更覺無限傷感。

從作者的性格看,送別絕不會帶給他這樣的傷感。他平日對仕途、世事的感慨一直,鬱積胸中,恰巧,遇上送別之事的觸動,便一湧而發,故有此情狀。下句忽然宕開說到「功名」之事,便覺來路分明。作者和陸游一樣,都重視為國家的恢復事業建立功名的。他的《水龍吟》詞說:「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認為建立功名是分內的事;《水調歌頭》詞說:「功名事,身未老,幾時休?詩書萬卷,致身須到古伊周。」認為對功名應該執著追求,並且要有遠大的目標。這首詞中卻把功名看成身外「餘事」,乃是不滿朝廷對金屈膝求和,自己的報國壯志難酬,而被迫退隱、消極的憤激之辭:「且加餐」,運用《古詩十九首》「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之句,也是憤激之語。「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寫送別時翹首遙望之景,景顯得生動,用筆也很渾厚,而且天邊的流水遠送無窮的樹色,和設想行人別後的行程有關;雨中陰雲埋掉一半青山,和聯想正人君子被奸邪小人遮蔽、壓制有關。景句關聯詞中的兩種不同的思想感情,不但聯繫緊密,而且含蓄不露,富有餘韻。

下闋起三句:「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這裡的「離合」和「悲歡」是偏義複詞。由於題目「送人」與下闋頭句「今古恨」,的情景的規定,所以「離合」,就只取「離」字義,「悲歡」就只取「悲」字義。上闋寫送別,下闋抒情本應該是以「別恨」為主調的,但是作者筆鋒拗轉,說今古恨事有幾千般,豈只離別一事才是堪悲的?用反問語氣,比正面的判斷語氣更含激情。作詞送人而居然說離別並不是唯一可悲可恨的事,顯示出詞的思想感情將有進一步的開拓。緊接著下文便又似呼喊又似吞嚥地道出他的心聲:「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行人踏上旅途,「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杜甫《夢李白》),但作者認為此去的遭遇比它更險惡。那是存在於人們心中、存在於人事鬥爭上的無形的「風波」;它使人畏,使人恨,有甚於一般的離別之恨和行旅之悲。「瞿塘嘈嘈十二灘,人言道路古來難;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劉禹錫《竹枝詞》)其中的滋味,古人已先言之。作者在此並非簡單地借用前人的詩意,而有他切身的體會。他一生志在恢復事業,做官時喜歡籌款練兵,並且執法嚴厲,多得罪投降派,和豪強富家,所以幾次被劾去官。如在湖南安撫使任內,籌建「飛虎軍」,後來在兩浙西路提點刑獄公事任內,即因此事實被劾為「奸貪凶暴」、「厲害田里」而被罷官。這正是人事上的「風波惡」的明顯例證。作者寫出詞的最後兩句,包含了更多的傷心經歷,展示了更廣闊、更令人驚心動魄的藝術境界,情已淋漓,語仍含蓄。李白《行路難》的「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同此悲憤;白居易《太行路》的「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正可說明悲憤個原因和實質。

這首小令,篇幅雖短,但是包含了廣闊深厚的思想感情,它的筆調深渾含蓄,舉重若輕,不見用之跡而力透紙背,顯示辛詞的大家氣度。

送別詞是詞裡一個大家族。晚唐五代至北宋詞,多敘男女離別。從古以來,「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江淹《別賦》 )。纏綿悱惻之情,哀怨淒惋之音,往往籠罩全篇。辛棄疾的送別詞,卻多立意不俗,又總是超出常境,這首《鷓鴣天》可作代表。

一接卻正話反說:「功名餘事且加餐」。「功名」,指官爵。張華《答何劭》詩:「自予及有識,志不在功名」。視功名為「餘事」,或者說「志不在功名」,在封建社會真如鳳毛麟角。

前結「浮天」二句,以景映情,烘托點染。先寫江中之水:水天相連,好像將兩岸的樹木送向無窮的遠方;後寫空中之云:烏雲挾帶著雨水,把重重的高山淹埋了一半。正是「情以景幽,單情則露;景以情妍,獨景則滯」(沈雄《古今詞話·詞品》卷下引宋征壁語)。而「言情之詞,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吳衡照《蓮子居詞話》卷二)。這樣,把行色的淒涼況味,推上一個高層次。「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蘊含了作者離別時的淒涼傷感之情以及壯志難酬的激憤之情。作者借景抒情,先寫水天相連,好像將兩岸的樹木送向無窮的遠方;後寫空中之雲,烏雲挾帶著雨水,把重重的高山淹埋了一半,而情感蘊含其中,真是含蓄不露,富有餘韻。

後結仍扣緊送人題意:「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江頭風高浪急,十分險惡,但哪有人間行路難呢?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七十引《樂府解題》曰:「《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多以『君不見』為首。」今不存。南朝宋鮑照有《擬行路難》十八首(一作十九首),多述個人不為世用,或針砭社會現實。這兩句托意深刻,正應辛棄疾的身世遭遇並包容如今帶湖閒居種種生活的體驗在內。一首五十六個字的《送人》小詞,寫得這樣內蘊豐富,寄情高遠,絕少「黯然銷魂」情緒,「英雄感愴,有在長情之外」(劉辰翁《辛稼軒詞序》),由此詞正可悟出。下闕表達了這樣兩層新意:一是古往今來使人憤恨的事情千件萬般,不止是只有生離死別,還有國家大事;二是作者以江頭風波險惡突顯人間行路之難,世事之險。

《辛棄疾》